【胡杨林社区-绿蝶-个人文章】
但愿花开早(一)
□ 绿蝶
2004-04-14 1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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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多希望
在人生里
能有一种试纸
可以 先来替我试出
那交缠在我眼前的
种种 悲欢
……
——席慕容《前缘》
引子
清晨的第一抹阳光悄悄扫上木屋的窗棂,一只翠色的鸟儿轻拍着羽翼俏皮地在窗外一闪而过,盈盈一窗的绿意在越来越亮的晨曦中逐渐清晰而耀眼。
我从呆坐了半晌的床边站起身来,走过去推开木窗,窗檐上昨夜蓄积的雨水抖落下来,溅湿了我的衣袖。转过身,拉开小屋的门,山野里夏季的气息夹裹着草叶尖上露珠的潮湿芬芳随风扑面而来。我深深地呼吸着,让清新的空气慢慢流转在隐隐作痛的心胸里。
走出凉棚外,穿过屋外青青的草坡,下到欢腾不息的山涧旁。一夜的雨水让溪流变得宽了,微浊的溪水向山下奔流而去,往日叮咚悦耳的水声现在也变得有些嘈杂起来。我向山涧的上游望去,在青葱的灌木丛遮掩下,山涧在不远处拐了一个弯,看不到尽头。
只要顺着山涧向上走,就可以到达山顶,那儿有个美如仙境般的翠烟湖,有那云遮雾绕的向天边延伸而去的峰峦,还有无可比拟的绮丽的日出与日落,还有……还有……
大哥!
我心里禁不住的疼痛,坐倒在涧旁的大石上,手揪紧了胸口的衣襟。
三个多月了,我一个人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里已经住了三个多月,没有人陪伴,没有人看望,也没有人可以倾诉,有的只是孤单难耐的等待。在这一天比一天漫长的日子里,从最开始急切盼望的等,到孤单与害怕的等,到几乎崩溃的等,到现在近乎麻木的等,这样的等待,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挺过来的,只知道心中那份固执的爱,从未有一丝一毫的磨灭。
每一天的夜里,都抱着希望盼望第二天的来临,盼着第二天的一清早,我所等的人会来叩响小屋的门,会将我轻拥入怀,告诉我再也不会分离……
可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屋后菜园里我播下的菜种,都早也生根发芽快要长成,可是我所等待的人却始终不曾出现。他……他竟真的狠得下心再不见我的面么,他还是无法原谅自己么,他在山顶过得好吗?是否也象我这般刻骨铭心地思念,还是已经将我遗忘,任由我在这里自生自灭?
有好多次我都忍不住想去山顶找他,思念折磨得我几乎疯狂,可是每一次还没到山顶就退了回来。“我不能再见你,再见到你只会更加深我的罪孽,让我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他说过的话象针一样扎在我心头,时时刻刻地刺痛着我。
我曾经的满怀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一点一滴地消失。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没有人可以帮我,没有人能指引方向,我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命运的巨手随意摆布。
我不知道自己在溪旁坐了多久,只觉得腿脚都麻木了,如同我的内心一般。回到木屋里,我呆呆地坐着,什么也不想做。最近,我常常这样呆坐,脑袋里一片空白,一坐就是几个钟头,好象忘记了自己还是个人,还需要吃饭,需要睡觉,生命仿佛也随着时间在一点点地耗尽。我总是想,如果我死了,死在这间小木屋里,大哥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无声无息地碎裂在身上的红底碎花布衣上,这件曾经是大嫂嫁衣的衣裳,已经有了好多破损的地方,补都补不好了。
天快要黑了,我站起身来,点亮了汽灯。站在木屋的中央,游目四顾,心下一片茫然。我该做什么?我该怎么办?我该怎样才能继续活下去?
木屋的门轻响。我惊了一下,随即又嘲笑着自己的神经质,每次都是这样,风吹过的声音,也会当成是大哥来了。
可是门继续地响。“笃、笃……”那是敲门的声音?是有人敲门的声音!
大哥?是大哥!他终于来了,他终于肯原谅自己了!我终于等到他了!!
静止已久的血液忽地涌上了头脸,那一瞬间我几乎晕厥,双腿发软,一步也挪动不得。我的心跳得异样的快,快要裂胸而出,我狂喜地想要大叫,可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幸福为什么总是来得这般猛烈,让人无法承受。
敲门声越来越急了,仿佛不耐烦了似的。
大哥,你进来吧!我好需要你双手的支撑,好需要你温暖的怀抱,好需要有你宽厚坚实的背让我依靠。你知道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的,又何须敲门?
门终于“砰”地一声被推开了。
“大哥!大哥……”我终于喊出了声,奔向前去,奔向那推门而入的人。
灯光照亮了他的脸,我蓦地停住了脚步,浑身沸腾的血液在刹那间凝固。
不是大哥!不是……推门而入的不是大哥,是……是我最不愿见到的人——
徐远征!
我的心跌入了冰冷幽深的谷底,整个人都冻僵了一般。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千思万想、日夜盼望的大哥,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是等不到我要等的人?命运究竟在跟我开一个怎样的玩笑?
“怎么了?见到我很失望吗?”徐远征站在门口,歪着嘴笑着,露出一口烟熏过的碎牙。
我扭过头去,无比的失望几乎要将我击倒了。
“你在等谁?毕长生吗?”
我回过头,昏暗的灯光里,徐远征那对微吊的三角眼不怀好意地眯着,嘴唇上两撇不成形的鼠须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你来干什么?”我冷冷地看着他,冷冷地说道。
“来看看你呀。”徐远征向我走近了几步,双眼紧盯住我,“本来我还不知道,如果不是毕长生昨天到我家来了一趟,跟我老爹提起,我还不知道原来你现在一个人住在这儿。”
我又背过身去,连厌恶他的劲儿都提不起来,只想他赶快离开这里。“我很好,不需要谁来看我,你走吧。”
双手撑在书桌上,失望的打击让我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嘿嘿……我看你好象不太好吧。”徐远征在身后轻浮地笑着,“这么久了,一个人住在这里,一定很孤单寂寞吧。”
我在书桌旁坐了下来,懒得去理他,心里只觉空得难受。
“你别以为他老婆死了,他就会和你好,看他的样子,可是后悔得不得了呢,这一辈子恐怕都不会再来找你,你又何必这么死心眼呢?”
心里仿佛被狠狠地割了一刀,痛得我禁不住弯下身去。
“方老师,我知道你在这儿一定孤单得很,所以我就想来陪陪你,也好给你解解闷。”
我猛地抬起头,看到徐远征那张鄙陋的脸孔,心里忽然有些害怕起来。我定了定神,故作镇定地说道:“我已经习惯了,一点也不觉得孤单,请你……请你赶紧回去吧。”
“回去?既然都已经来了,山路又不好走,你怎么也得留我住一晚呀。我专程来看你,你怎么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呢?”他又朝我走近了几步。
“你……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心里越来越害怕,双手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天色已黑透了,山野里寂静得可怕。
“干什么?还用我说么?”徐远征的小眼睛忽地发出光来,露出一口黄牙,脸上是肆无忌惮的笑。
“你……”我立刻明白了,脑袋里“轰”地一下,猛地站起身来,就朝门口跑去。
可是徐远征一把就拉住了我的胳膊,另一只手顺势将我箍在他胸前。“这下你还跑得掉,我就不姓徐了!”
我使劲挣扎着,害怕得几乎要晕过去。“放开我!徐远征,你放开我!”我又踢又打着,可是却仍被他箍得牢牢地,一点都没有放松。
“你闹个什么?难不成你对毕长生也是这样?”徐远征的脸凑近了我,脸上忽地流露出恨意,“别装模作样了,你跟毕长生早就上过床了,老子又不是你的第一个,还在我面前装个什么劲儿?”
“不!不!我没有……你不能……你放开我,放开我!”我惊惧地看着徐远征,害怕地快要死掉,使劲地挣扎,可是毫无用处。徐远征狰狞地笑着,一只手将我越箍越紧,另一只手开始在我身上乱摸起来。
眼看着他的脸越凑越近,我恐惧地大叫起来:“徐远征,你放开我,大哥会来的!他马上就要来了,他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的……”
徐远征微微颤抖了一下,脸上现出有些惧怕的神色,手上也停止了动作,眼色疑神疑鬼的,转过头,倾听着屋外的动静。
趁他稍一放松,我猛地推开了他,转身就跑。可是他一伸手就又抓住了我,身上那件大嫂做给我的衣服,被他一抓,发出了撕裂的声音。
多么希望大哥能感应到他的爱人此刻的危险,多么希望大哥能在这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啊,可是屋外一片死寂,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徐远征一把抱住我,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可怕。“你别做梦了,他不会来的,你就是死在这儿,他也不会来的。”他那张丑陋的脸又凑近了我。
我的心彻底地绝望,大哥真的不会来了,真的……所有的盼望,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爱都将化为泡影,我的整个世界都将崩塌毁灭。这一刻,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自己立刻死掉,什么也不知道,什么痛苦也感受不到,所有的意识俱化为虚无……
徐远征狰狞可怖的脸在我眼前渐渐放大、扩散,顷刻就要将我完全吞噬掉……
大哥!救我……
我在一个漆黑深长的隧道里没命地跑着,不敢回头去看身后逼着我的是什么样的恐惧,只是拼命地跑,拼命地想逃离这个让我怕得要死的地方,前面一片黑暗,一丝儿光亮也没有,可是我只能向前跑,不能回头。长长的隧道仿佛永远也跑不完,黑暗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救我!救我!谁能救我……脚底忽地一空,整个人跌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还是无边的黑暗,无边的恐惧……
“啊——”
我惊叫着醒了过来,坐在床上,恐惧仍然紧擢着我不放,浑身冷汗直冒,整个人无法克制地发着抖。好半天,直到看清了周围的一切,才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已经从那个噩梦中惊醒了。
我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身拧亮了床头柜上的台灯,下了床,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镜中那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还带着余惧,额前的头发都被冷汗湿透了。
起身到卫生间去洗了一把脸,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整个人总算是放松了下来。我慢慢地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静静地伫立,俯瞰着这城市美丽宁馨的夜色。
六年了,整整六年我都不能摆脱那个可怕的噩梦,它不休止地纠缠着我,让我在无数个深夜里惊叫着醒来,再也无法入眠。我的一生都将要被这个噩梦纠缠到底吗?
夜凉如水,清冷的风从窗外袭来,单薄的睡衣不胜寒意。拉上窗帘,回到床边坐下,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药瓶。每次被这个噩梦惊醒,都只有靠安眠药才能入眠。
服了药,我静静地靠在床头。没有关掉台灯,幽暗的黑夜会让我想起很多事,只有开着灯,让我看清周围的一切,才能将梦境与现实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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