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来对女子不敢轻慢，我不是一个大男子主义者，只是以为历史流经了几千年，在男人的世界里，女子的功勋大都被湮没了，人们耳熟能详的奇女子不过穆桂英等数人，并且这些人在正史里面你是大都找不到她的传记的。在历史上曾经有几个女子被大肆标榜过，但那不过是些贞节烈女，所谓的节烈往往又虚无得很。从前看书，看到节妇烈女在路上行走，不提防的时候让一个男人碰了一下胳膊，这种事情在现在，碰就碰了，谁也不会往心里去，可偏偏这是个节烈女子，让丈夫以外的男人碰过的胳膊对她来说已经变得不洁净，为了表白自己的贞节，咬咬牙，便和这肮脏的胳膊一刀两断了。
　　 对这样的女子，我常常是觉得悲哀，好在历史发展了，这样的事情在今天都成了笑谈，并没有哪个为政者为了推行风化而大加褒奖、而为她建树一座贞节牌坊。但历史上也还是有别样的奇女子的，穆桂英就是一个，虽然她是传说中的人物——在这儿，我无意分清正史、野史，为了让这篇文章顺顺利利地写下来，姑且把正、野史混为一谈吧，反正又不是考古，没必要一丝不苟地还历史本来面目——还是让我经常不由自主地对手提绣花刀、跨下枣红马驰骋沙场的桂英肃然起敬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奇女子，真正的女英雄！
　　 但历史上的女英雄并不都是这样千篇一律的英姿飒爽，她们往往以另一种面目出现，为五千年的文明涂抹上了浓重的一笔。
　　 那天看了一出京剧《谢瑶环》，是杜近芳的音配像。我对京剧是门外汉，对杜近芳的唱、念、做无意做太多的评价，最感兴趣的是这出戏本身。《谢瑶环》的剧作者是著名的田汉，六一年由杜近芳首演，立刻轰动大江南北，成了杜的代表剧目，也是中国京剧院的保留剧目。它讲的是大周年间，江南豪绅兼并土地，农民逃往太湖聚义。武则天钦命谢瑶环为右台御史，赐尚方宝剑，巡按江南。在苏州，武三思之子武宏和来俊臣异母弟蔡少炳倚仗父兄权势，以修建御花园为名侵夺民田，又强抢民女萧慧娘，义士袁行健挺身相助，适逢谢瑶环，便劝其前往新巡按处伸诉。谢瑶环将武姓家奴扣押，令慧娘随其夫归家，武、蔡不服，聚众捣毁公堂，抢巡按印信，谢瑶环怒斩蔡少炳，杖责武宏，并与袁行健结为金兰。袁实告已为杀死尚书左丞周典之要犯，两人结为秦晋。谢瑶环命袁赴太湖劝导农民起义者李得才。后武宏暗向朝廷告发巡按私通太湖匪寇，武三思与来俊臣便假称武则天之命来苏州审问谢瑶环，最后将谢严刑拷打至死。武则天随后赶到，命徐有功代掌巡按，斩武宏、来俊臣，武三思罚俸示儆。
　　 人们常说“老虎屁股摸不得”，看样子这话到什么时候都是真理，尤其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盘根错节，不光老虎屁股摸不得，就是老虎屁股上的毛也摸不得，“牵一发而动千均”，你摸撒摸试试，惹恼了老虎，到死也不会知道是哪根毛让你成为伥鬼的。
　　 可是谢瑶环她就敢，她不但摸了，还把这老虎屁股打得稀烂，蔡少炳让她杀了，武宏让她打了，一时间清气上升、浊气下降，众人拍手称快。我不知道谢瑶环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量，但是后来还是被武三思诬为谋反，并酷刑致死。也许这纯粹出于她对周王朝的忠诚才不惜拼上自己性命的吧？可惜的是这样的官太少了，不然历史何至于纷纷改朝换代呢？历史总是历史，历史的镜子又能照鉴多少本朝的阴暗？本朝的历史又能被下一朝代借鉴多少？
　　 审问谢瑶环的一场是全剧的高潮，在这儿，纤弱的谢瑶环变得高大起来，我喜欢这场戏，虽然在这儿英雄将要末路，但它带给人的不是绝望，而是一种亢奋、一种无边的激动，你听——
　　
　　 忽听得堂上一声喊，
　　 来了我忠心报国谢瑶环。
　　 自从奉旨出官院，
　　 誓要与三吴百姓惩贪婪。
　　 打武宏权贵皆丧胆，
　　 斩蔡贼酷吏也心寒。
　　 明知道朝中必结怨，
　　 只要除万民仇，
　　 哪顾得一身安。
　　 狗贼子告我要谋反，
　　 血口喷人嫁祸端。
　　 自古道忠臣不怕死，
　　 怕什么“玉女登梯”、“仙人献果”、 “凤凰展翅”、“猿猴戴冠”＊！
　　 愁只愁江南百姓又要遭苦难，
　　 愁只愁天下纷纷难免战血丹，
　　 愁只愁袁郎在太湖万顷烟波远，
　　 夫妻们见面难上难。
　　 想到此，愁与恨，　
　　 袁郎啊，点点珠泪湿衣衫！
　　 但愿得来生再相见，
　　 俺要与你同心协力挽狂澜。
　　 硬心肠我把大堂转，
　　 他有一言我一语还！
　　
　　 这段唱可以说是绝唱，它淋漓尽致地表现了谢瑶环不畏权贵为民请命的刚直不阿的性格，这样的人不要说封建社会中的一个女子，就是在那些男人中又能有几个？立刻使人想到全身披挂英勇杀敌的穆桂英。虽然谢瑶环没有挥刀杀敌的本领，但谁又能否认她是英雄？谢瑶环的战场比穆桂英要广阔得多，她的敌人比穆桂英要凶狠得多，她在这场战争中死去，死得让一切苟且偷生的官员汗颜。
　　 可惜谢瑶环这样的官太少了，也正因为其少更显得可贵，三千界上、碌碌红尘，这样的女子确实应该让人景仰。那些所谓的贞节烈女随着社会的发展早已黯然失色，徒留下一座座冰冷的牌坊昭示着一个时代的结束，而女英雄谢瑶环的光芒却永远不会消失，因为还有很多蔡少炳等着她去杀、还有很多武宏等着她去惩罚，还有来俊臣、还有武三思，他们都在等着她。
　　 世易时移，田汉早已做古，杜近芳也渐渐老去，但是他们的谢瑶环却依然那么年轻漂亮，依旧正气凛然地活在广大百姓的心里。有时候想想，谢瑶环如果真是历史人物就更好了，这样和她同时代的老百姓岂不幸运些？那么，谢瑶环如果生活在今天呢？
　　 阿弥陀佛！我更希望今天的社会能有更多的谢瑶环，和那些须眉汉子比一比，谁更有能力涤荡尘埃、谁更有能力洗净乾坤？
　　
　　 　2004.4.12
　　
　　注：
　　 玉女登梯、仙人献果、 凤凰展翅、猿猴戴冠都是来俊臣的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