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年前的一部黑白老电影一直感动着田壮壮，心气极高的他终于把它重拍。当新版《小城之春》的片头献词—“献给中国早期电影先驱们”呈现在观众眼前时，我明白了这个在自己的创作的每一个阶段都很另类，很边缘，但是也很静的导演所付出的勇气，他要挑战的并不是这个故事的思想层面，而是电影的气质和电影观。
　　 也许对处在不同时代相距又甚远的第五代导演田壮壮与第二代导演费穆做比较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事过境迁，他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对过话，显然两人的差异是很大的，然而若归结到这一部影片上来的话，便可以探讨出一系列的话题。
　　 色彩
　　 费穆的《小城之春》是黑白片，观众无法看到春天绚丽多彩的颜色。但费穆却用着它近似水墨画的视像风格展示着这个不同寻常的春天。中国传统美学的特征在影片中被展现得淋漓尽致。诗般写意的电影语言给了观众丰富的想象空间。观众似乎从黑白之间看到了春天，看到了那条幽深的林荫小道所带给人们的浓浓绿意。但同时也看到了掩藏不去的灰色：残垣断壁、颓城枯枝以及男女主人公犹如那断城墙般纷乱的心境，让人“触目愁肠断”。影片中多两人或多人镜头，镜头空间完整深远，昭示导演复杂多义犹疑不决的态度。
　　 田壮壮用他的影象本体观诠释着他心目中春天的小城。影片开头，呈现给观众的是翠色欲滴的山和城墙，红色的枫叶以及远处着白色旗袍的女主人公纤弱的身影，色彩的搭配真的很美。导演通过清新、多变的色彩满足了观众的视觉感官的需求，同时，色彩作为电影表意的一个重要元素，女主人公频繁更换的服装的色彩从外在形象上展示了她的心路历程。
　　 彩色的影象在故事中也许表达了三人之间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无论是费穆还是田壮壮，都采用了玉纹的视角切入这层关系，所不同的是，田壮壮略去了画外的独白，填上了颜色，让人物自然而舒展。当然，那份意境还在，那种徐缓的节奏还在。
　　 独白
　　 旧版贯穿了女主人公周玉纹的独白。无论作为背景介绍还是对玉纹内心情感变迁的展示，都推动了情节的发展。但这也成为后人争议的焦点：它究竟是对过去的回忆，还是对现实的叙述，亦或是对未来的想象，无从定夺。
　　它转而是玉纹第一人称的主观视角，转而又是第三人称的全知叙事，叙述的杂乱让观众难以琢磨，但却给新版的拍摄提供了一个契机。
　　 新版略去了人物的内心独白，采用第三人称客观全知的视角，一切都以人物的行动或语言、画面表现出来，按时间顺序来叙事，将下列心灵的孤独展示变成了双方的交流。这是电影语言的进步，抑或是电影语言的回归。因此，新版的对白增加了，角色们也似乎增添了些活力。田壮壮想用一个主观的重拍来使人物的内心状态描写得比费穆更清晰，想让观众离影片远点，用当代人的视点来观望这个发生在半个多世纪前的故事，我们能从中体会出田壮壮一个有着深厚文化底蕴的导演的艺术功力。然而也有缺点，就是新版是简单简洁了，但在美学上似乎逊色了些。可以这样说，旧版给予了观众一种感受、体验的美，“混沌”的叙事融和于完整统一的情感线索之中，情节与情感如同一条涓涓细流缓缓地流进每个观众的心田；而新版却将这种美直白地悬挂起来，让观众仅凭视觉、听觉与理性的大脑去分析，去理解，却无法获得心灵的体会了。
　　 细节
　　 作为一部文艺片，旧版之所以能获得后人的赞誉，多应归功于它对人微妙的心理与情感的刻画，而这一切又不能忽视细节的作用。恰倒好处的细节既刻画了人物，传达了情感，又很好的揭示了人物间的关系，让观众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观赏愉悦。而新版在此基础上有所创新，，一些变动充分体现了两代电影人不同的审美观和电影观。
　　 旧版中那个晚饭后玉纹、礼言、志忱、小妹戴秀四人同在屋内的场景的设置堪称是完美的长镜头，常被后人引为经典。新版中，同样是景深摄影，同样是长镜头，但田壮壮用他具像的影象语言表达了其内涵：玉纹和志忱两人虽近在咫尺，看对方也很清楚，但却隔着一层玻璃，永远也无法走到一起。从这一点上说，费穆的手法是戏剧式的，而田壮壮的手法是电影式的，前者是舞台上含蓄的调度，而后者是银幕上寓意的表达。
　　 旧版中的好多细节还是被田壮壮继承下来了：如那象征着玉纹的兰花和戴秀的盆景，那仿佛人的无奈长吟的熄灯的汽笛声—细细品味，余味更加悠长。
　　 费穆的《小城之春》通过不愠不火的讲述，沿袭了温柔敦厚的诗教化说的影响，传达出了中国诗歌般的意境；人物情感的表露是含蓄的，不确定的，观众始终处于一种情感的张力之中，通过自己的观察、感受，得出自己的结论。影片隐隐透出的雅文化性，整体的压抑和封闭感，得益于费穆精练的电影语言和超前的电影思维。而田壮壮的则是大胆，具体，精致的，通过具像的影像语言传达导演的感悟，观众则在唯美的影像前使浮躁的心灵得以平静。虽然许多评论对新版褒贬不一甚至贬多于褒，但我个人觉得新版在镜头和人的交错过程中，弥漫着特别多的迷离和幻觉，在演员和机器的运动中，非常有美感和魔力，田壮壮在追求费穆先生的那份意境的同时渗透着自己的理解和颜色，也算得上是成功了。
　　 以田壮壮为领军人物的第五代导演以新颖的角度传承着中华民族的传统文艺，他们在重新认识电影本体的基础上，用现代的思维方式和独特，敏锐的眼光从事着他们所热爱的事业。相信拥有着强烈的主观意识和独创个性的他们在未来的道路上会走得更高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