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不嫁春风-个人文章】
世界末日的欲望,原是爱情
□ 不嫁春风
2004-04-28 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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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记得:生命缘于一场美丽的偶然。曾经,因为这句话感动不已,感谢上苍让我的父母相遇,感谢父母给了我生命。
在实验室,我第一次看到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已经成形却没有生命的婴孩。它们作为标本被无数人观赏。它们面目畸形。它们的表情凝固在药水中。这些生命不计时令地滋长,美丽出骇人的漠然。让人想流泪。
潮问我,恩恩,你能想象它们背后的一切吗。那些车祸。疾病。流产。无法选择的死亡。
我记得潮说这些话的那个幽暗的黄昏。窗外有成群的鸟飞过。秋日的枯叶落了一地。
我梦见母亲躺在医院苍白的面容,她缓缓蠕动没有血色的嘴唇,问我她的孩子在哪里。是的。那个还没有生出来就夭折的孩子。医生说是个男孩。那个我未曾见面的弟弟。我说不出话。她依旧在问,妈妈的宝宝呢……然后伸出手抚摸我的脸。是那样冰冷僵硬的双手……吓得惊醒过来,房间里只有黑暗的空气。我听见空气中飘浮的寂寞的哭泣的声音。
那个闷热的午后,当我哭着将水果刀在自己手臂上划下去时,家成终于忍无可忍,抓住我的手臂叫我不要在他面前装神弄鬼,这样做只会让他越发地反感。我的眼泪停顿,内心突然就凝固了,疼痛得发不出声音。他一开始就应该清楚我是轻意可以将自己摧毁的人。我只是想让自己能够感觉到疼痛。我已经很久没有疼痛的感觉。那一刻,对家成我开始绝望。彻底地。我始终不会是一个他喜欢的温顺的女人。
家成说,他不需要我不断地表达对他的爱,他需要的是感觉到我有多爱他。我突然觉得很滑稽。一个二十岁的女人用什么去爱一个四十岁已有妻室的男人?除了不能为他生孩子,不能等他回家等到深夜,还可以让他怎样感觉到我的爱?我的内心苍白,突然不知道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的意义。也许我们都认为,在床上的那一刻我们是深爱彼此的。
除了年轻的身体,我一无所有。那些家成曾经说过的温情的言语,包含无尽缠绵的让人感动的言语。我曾经那么执著地认为家成是世上唯一带给我温情的男人。只是一切都不过是曾经。不该有怨言的,不是吗。
潮失眠的那个凌晨。她将我从被窝里叫醒,说想去江边吹吹风。我披上外套赶到她的住处。凌晨的风让人感觉很深的寒意,潮在见到我的那一刻突然拥抱住我,在我耳边笑着说恩恩为什么春天了还这么寒冷,我感觉到脖子上的肌肤在空气中透着冰凉。潮流泪了。
空旷的沙滩显出白日落幕后的宁静与安详。我和潮漫步在江边,看对岸依旧辉煌的灯火。我想起过去的很多个深夜和凌晨,我和潮一手拎着二锅头,一手夹着香烟坐在沙滩上仰望万家灯火的情景,我们在伤感中寻找淡淡的年轻的快乐,我们对生活不曾奢求过太多,甚至不敢渴望深爱自己的人出现。而今天,我们要身边的男人,要身边的男人为我们付出,付出感情,付出物质。潮也许是比我更痛苦的人。她无法和任何人在一起,她的生活和感情始终在漂泊。
恩恩,为什么像我们这样的女子总是找不到归宿。风吹起江浪,潮的言语在浪声中显得飘忽透着寂寞。我看着远方,无法将视线集中。空荡的内心只能带给我们无力与不安。还是,这样的城市原本就是空荡的。冰冷的二月,潮在一个大雨的深夜敲开了我的房间,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从那个遥远的城市回到我身边。那时的她依然只能拥抱住我,在黑暗的光线中隐去眼中的泪水。
潮。你看对岸那些璀璨的灯火。它们只在黑暗中绽放。我们黑暗的内心有过幻想。可是它们太脆弱,脆弱得轻意就破碎。碎裂得看不见痕迹。可是有谁会为我们难过。我们的泪水只能在风中悄悄地散发。
望着远处的灯火,我突然潮湿了眼眶。
陪潮去医院做了药流。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潮在酒巴喝醉的那个伤感的夜晚。潮说,后来在街上看见那个男人和他的女朋友,觉得很讽刺。想呕吐的感觉。给潮化验的是一位老医生,她无奈地叹息,二十岁的女孩,为什么不懂得珍惜自己。我看见潮流下泪水,对我露出甜美的微笑。是没有成形的生命。医生让我帮忙把那些血淋淋的东西丢弃到洗手间,我看着突然难受得呕吐起来。拉下抽水开关时,我害怕从下面突然伸出一双稚嫩的双手,将我的衣服拉住。
我想起在实验室潮曾经问我,恩恩,你能想象它们背后的一切吗。那些车祸。疾病。流产。无法选择的死亡。
医院的窗外没有成群的飞鸟和枯叶,只有白得骇人的不同病人躺过的床单。
潮瘦得可怕,吃不下任何东西。这个脆弱的女孩,在无助的时候总会紧紧将我拥抱,哭着说为什么身边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如何告诉她我和家成同样脆弱的感情已经让我遍体磷伤。我破裂的伤口同样在不断滴血。我多么想勇敢地离开这个城市,和所有爱着的人永不相见,可是那么多束缚将我牵绊。无助的时候我该拥抱谁。
向公司请了长假,陪潮一起回乡下的家里。见到了她的父母。十七岁的弟弟刚刚被叛了三年有期徒刑。潮的母亲,看过去很忧郁的女人。长年生活的折磨已经让她失去太多表情。
恩恩,我们的内心都是不能安宁的。那个黄昏,潮带我经过他弟弟被拘留的监狱,我们在大门外面停留了很久。潮从墙角摘下一朵正在开放的野菊花,恩恩,这是上帝在宽恕所有的罪人。远处的夕阳映红了黄昏的天空。
这个南方偏北的乡村,二月突然飘起了纷扬的雪花,冷得钻心,冻得刺骨。
我和潮,都是害怕寒冷和疼痛的人。
上帝会不会宽恕我们这样的女子。
恩恩。那些我们曾经爱过的人。泛滥的欲望。都像是世界末日最后一场爱情。温暖。冷酷。带着决绝。
意外地,接到远在西北的章鹏打来的长途。已是深夜十一点半。一片喧哗中章鹏将声音提得很高,他说一个人在酒巴,后悔当初轻意离开南方这座繁华的城市回到西北,很想念我和潮。我在浓浓的睡意中无力地倾听。声音突然就断了,我清醒过来。那个一直喜欢潮却不敢表白的单纯的男孩。当初刚毕业的我们拥有那么多快乐的时光。一起骑自行车沿着江滨路飞快地行驶。一起吃路边的大排档。一起爬学校对面那座宁静的小山。一起唱少年时代忧伤的歌……而今天,我们的内心被禁锢。失去快乐。
很多时候,我都会想起这个单纯的带给过潮和我快乐的男孩。如果上苍曾经安排他们在一起,也许潮一生不会有那么多痛苦。还有缺憾。
再也不能入睡。这样寻常中带点意外的深夜,轻意打碎了我对睡眠近乎苛刻的奢求。这个世界除了男人女人可言,还有什么可以让我更深刻值得用心去体验的东西。我觉得伤感,想起慈悲的佛祖和宽容的耶稣。佛祖说:“心有爱,满溪流水香。”耶稣道:“我苦难的子民,能救你的人,只能是你自己。”我们,何曾乞求过神灵的拯救。
起来冲了一杯咖啡。是家成帮我买的。我不清楚他是如何知道我爱喝这种苦涩中带了甜蜜的液体。我从不和他谈论任何关于咖啡的内容。以及曾经和我一起喝过咖啡的男人。家成,不是会和女人一起喝咖啡的男人。更多时候,他会在天冷的时候送来一床温暖的被子,给你一个温暖的拥抱。他更懂得女人。
回过神来,咖啡已凉了温度。
手机响了。很奇怪谁会在这样深的夜晚给我挂电话,一看是家成的号码,接了起来:“喂……”
“喂,你好。”是个女人的声音。
“……对不起,您挂错了。”慌乱中我挂了电话。
手机又响起。我没有接。
两分钟后,她用她家里的电话再次打过来。我接了。
“你好。请不要挂电话。你知道我是谁。我想知道你和他的关系……你们怎么认识的……多久了……我请你为我考虑一下好吗?不要破坏我的家庭……也许他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要比我多得多……我想要一个解释。”内心激动却语气平静的女人。这个已快四十岁的女人,内心有着极大的困惑和不安。
“大姐,请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的丈夫,也相信我和他年龄的差距不会发生让你不安的关系。对他,我只有感恩的心情,他就像我的父亲一样对待我……”我感觉自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是那样无力而苍白,却不得不平静地结束这场让人不安的对话。
……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多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也许她始终困惑。可是她选择了相信。
她始终没有流露出太多情绪,内心掩藏得很好。家成曾经说过,他的妻子是个信奉耶稣的女人,有着平和的内心。还有宽容。是的,还有宽容。她背着她的丈夫找到了我的号码,等待他丈夫熟睡后和一直让她感到不安与痛苦的女人对话,她甚至让我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她的丈夫。或许这是她的聪明之处。可是我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我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痛苦和挣扎。我爱家成,我爱她的丈夫,抛弃世俗的眼光我依然深爱她的丈夫。可是我要如何请她相信她的丈夫真的很忙,我从来无法阻止她的丈夫和我短暂的相聚后回家的迫切,我甚至要若无其事地倾听他告诉我他的妻子如何贤惠与善良。这一切,我又情何以堪。再多的痛苦,都不能让我得到一丝怜悯。我只能选择放弃。
我还是告诉了家成。他没有任何思索绝然选择了放弃。或许那个出乎他意料的深夜让他感觉自己深深伤害了他的妻子。或许从来这样的局面只能成全那个受伤害的女人。家成的选择无可厚非,可我还是疼痛了。如果没有记错,家成和我提出分开,我刚为他流掉腹中的孩子,不到一个礼拜。用家成的话说,毕竟是没有生出来的孩子。这一生,再没有更让人疼痛的话。我选择沉默。家成用他对家庭的责任摧毁了我们的感情,也刺痛了我的心。
一切,错在我,罪在我。与家成,与家成妻子无关。
不能告诉任何人。不能对任何人说。晚上独自回到空荡的宿舍,房间似乎还遗留家成的气味,忍不住趴在床上歇斯底里地哭喊。是谁说过这样让人痛苦的话: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有痛苦的。爱一个人,也许有绵长的痛苦。我感觉自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流着泪水用力舔还在流血的伤口,疼痛入骨,却不能发出声音。佛祖,那个心里装着爱的慈悲的佛祖,他怎可以说出那样的话,心有爱,满溪流水香。我只听见支离破裂的声音,心破碎成千块。
向公司递了辞呈。老总请我留下,可以给我一段时间修整。感动得想流泪。依然有那么多人还在关心你。爱家成,爱得看不见别人对自己的关心。可是除了家成,又如何爱得了别人。
走出公司的时候,阳光很明媚,只是感受不到温暖。
潮,为什么我总是被困在这座城市,逃离不掉。这么久,好像依然一无所有。在潮再一次选择离开我的最后一个午后,我们一起去了学校对面的山上,坐在我们曾经坐过的树荫下。那些树木依然翠绿,石缝中的流水依然清澈。改变的,是我们现在的心情。
恩恩,也许你一直否认,你比任何人更需要归宿。就像你的名字,那么单纯明了,让爱你的人不忍。恩恩,我们是不同的,我总要不停地远离,才能不让生活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潮离开了。离开了所有伤心的往事。留下我独自面对这个空荡的城市。我终于清楚我不能挽留住身边任何一个男人或者女人。甚至不能选择轻意离开这座已经厌倦至极的城市。我是那样胆小同时无能为力。
我哭了。依然像野兽一般发出歇斯底里的嚎叫。没有人听得见。
我开始把自己关闭起来,不吃不喝,昏天暗地地睡觉,睡醒了抱着被子痛哭,哭累了继续睡觉。
家成。那个给过我梦想最后让我遍体磷伤的男人。就这样走出了我的生活。
虽然不能遗忘。那些他曾经给过我的温情。
深夜下班回到家门口打电话问我晚安,禁不住我的任性又把车子开到我楼下接我出去兜风。害怕我寂寞帮我买了彩电,把自己的手提电脑留给我用。悲伤的时候拥抱住我轻轻吻去我脸上的泪水。寒冷的冬日为我送来被子和牛奶。撒娇的时候他帮我洗澡……所有的记忆像被剪断的电影,只剩下不完整的片段。想起来,依然忍不住泪流满面。
回去看了父亲,他瘦了很多。第一次,我向父亲提起让他考虑再娶的事情。母亲已经离开快六年,这六年,父亲承受着从未有过的贫穷和寂寞。父亲没有说什么,他只希望我能有个好的将来。那一刻我真想问父亲,这一生可不可以不要将来。
和父亲吃过晚饭,当天晚上就赶回来了。下了很大的雨。第一次,感觉一个人在路途上是那样孤独。
“恩恩,在这时候提出和你分开对于我的家庭是恰当的,对于你确实有些残酷,抱歉!”是家成发来的短信。连日来的委屈,第一次听到他站在我的角度说话,突然觉得一阵心酸。
“家成,不要说抱歉,真的。我觉得愧疚,我甚至能够听懂你妻子的内心,她的平和,还有宽容……今生不能与你相守,是我最大的缺憾。可是依然深爱你。”
……
回到宿舍已经快十一点,全身冰凉。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里面很吵的声音,他告诉我是家成的朋友,家成喝醉了,一边看着我发给他的短信一边流泪,当着大家的面,四十多岁的男人……他让我过去看看家成。那一刻,泪水突然绝堤,没有犹豫,来不及披上外套就赶过去了。
好多陌生的人。走进他们订的包厢,他们在唱歌,家成叫我坐到他身边,就那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我搂进怀里。这样久违的拥抱,家成的体温,家成的气息。我的内心无比酸涩。那晚我没有化妆。和家成在一起的日子,我总是习惯了化淡淡的妆,把自己打扮得成熟,让自己看起来和家成能够更般配。分开以后,我穿回了阳光的衣服,不再精心描蓦自己的脸,却发现卸去一切后我已变得憔悴。苍白的脸,没有血色的嘴唇,粗糙的肌肤。
因为家成,我已经失去了我的二十岁。该有的美丽。快乐。被掏空的感情。还有依然不自由的心。
我突然想起那个忧伤的黄昏,潮带我经过他弟弟被拘留的监狱,我们在大门外面停留了很久。潮从墙角摘下一朵正在开放的野菊花,潮说,恩恩,这是上帝在宽恕所有的罪人。远处的夕阳映红了天空。可是上帝给我的劫难永无歇止。我无力地靠在家成肩上,悄悄擦去眼里的泪水。
恩恩,还好吗。我在一个很山村的城市停留。做回了我们专业相关的工作。给不同的药店送去他们需要的药品。拯救疾病,还有即将面临的死亡。可是我们比任何人清楚,那些药品含有的化学成分同样直接伤害到他们的身体。可是面对疾病和死亡,我们无可选择。恩恩,我还会梦到怀里抱着那个可爱的婴孩,他喊我妈妈……只是梦醒了,一场空落的揪心和疼痛。那些血淋淋的记忆。就像做了一场恶梦……
春天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收到潮的第一封来信。不知道她是否已找到想要的生活,不再轻意离开。
潮。我很好。不要牵挂。
这一生,不管是不是梦一场。请相信我们作出的选择。无怨无悔。
家成又回到我身边。全世界都知道我们已经分开。可是我们依然在一起。那些缠绵夹杂痛苦的时刻我总会紧紧拥抱住家成,亲吻他,不再伤感地请求他留下。
家成,我前世定是亏欠你,今生才遭受如此劫难。
家成,你可知我有多爱你。
家成,我曾经多么想为你留住腹中的孩子。
家成,如果有来世,你会娶我吗。
恩恩。我从未为一个女孩落泪,你是唯一。
家成说这句话的时候,黑暗中,我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我脸上。
温暖。带着疼痛。
作者签名: 为什么在爱的时候,心依然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