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寒泉子-个人文章】
走过乡野
□ 寒泉子
2004-05-08 1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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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日,当我乘坐的那辆大巴离南疆的库尔勒市还有一百八十多公里的时候,原先灰暗的天空竟意外地下起了雪。
车窗外的雪花缓缓飘落着,来自遥远的天籁之境,又缓缓地飘移着,无声无息,沉入这无边的土地,归根土壤,永远投入泥土气息抚育的襁褓之中,永远感喟生命中的那份灵气。我想,这大概要算作土壤对包括冬雪在内的大多自然万物敞开的一种胸怀---博大、坚忍、慈爱无比高贵品性的一种闪现。
我是个不大会领悟雪景的人,每每在飞雪飘舞的雪天,看到一对对着装时尚撑着雨伞岂求追寻浪漫或发生更多故事的年轻情侣漫步于街头巷尾的时候,我的心就会不自觉地生发出他们是否真的幸福的疑问?他们时常都是游离于钢筋混凝土堆砌成的城市生活之中,每日努力地创造着这个城市生活的财富积累着丰厚的物质“营养”,而今,却在这难得的雪天出来休闲,他们中有几人能真正“溶入”到这雪景之中,真正感悟生活的本真?还是他们原本紧张的生活节奏需要这短暂的释放,才勉强挤出些许时间来敷衍生活,故作洒脱,以感激生命带给他们生活下去的某种勇气与毅力。
其实,他们永远只是一个看客,因为他们溶入不了土壤,也将永远生活在钢筋混凝土堆砌成的城市之中,他们离不开喧闹与嘈杂,甚至于离不开汽车与面包,他们注定一辈子要过着紧张而快节奏的日子,永远难得过上那种闲然自得的生活。
想到此,我忽儿回过头去看了看车内的人们,他们中的大多人已被旅途的疲惫折磨地几近酣睡,除了司机师傅紧盯着方向盘前方那块空地不敢怠懈,偶儿还有几人小声地议论着这场雨雪带给城市交通或大或小的变迁之外,再无人认真而执着的关注这窗外的风景。
此刻,我该知道,对那几位轻声议论者,他们也绝不会理解得到窗外雪景的本真所在。
车行至半道时,原本急驰乡野公路如一匹安稳骏马的客车竟意外地出了故障,憨厚的司机师傅不得不向满车的乘客连声道歉,连说好话,并应允半小时后一定可以修好这台才买来不过三个月的宇通客车(车型)。就这样,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聒躁声中,我也跟着人流缓缓下了车。
旷野的风绞着雪花四处刮着,似乎并无确定的方向,既肆意还张扬。过惯了边疆生活的我,对这野外的风却并不怎么心生畏惧,相反,倒像老朋友一样有种久违了的感觉。
放眼望去,在我的视角里,忽儿就呈现出六、七块大小不一的盐碱地,如一个个不知廉耻的娼妓一般,肆无忌惮地裸露着自己雪白的肌肤,投怀送抱似的向着赤黑的土地接连不断地抛着媚眼......不知为何,看到这些,我开始有些担心,千百年来横亘此处的戈壁,他们的心境是否依然坚定如初?
公路上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偶儿有车辆经过,必能掀起一阵飞雪狂舞,打乱你的视野。
司机师傅没有放空话,二十多分钟后,崭新的车子载着旅客重新上路了。
紧贴着车窗的玻璃,看着外面风与雪不断地演绎着耳鬓厮磨的情感纠葛,我不禁笑了。在最不易理解得到的风景里,完全溶入着你对生活更深一层的领悟。
由于落雪的缘故,经过一个小山岰时,为了保障旅客的安全,客车突然间竟似一只蜗牛一样开始缓慢地爬行起来。
令我惊奇的是,在这样一个蜗居的山岰里,竟然还生活着几个人。
那无意的一瞥,便将他们的影子永远留存在我的记忆里……
当时我看得极真切(他们的屋子就在公路旁几米处):在一处极矮的小屋前(可能是为沿途旅客提供服务的小卖部),摆着一张破旧的台球桌,在球桌的周围,围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位年近中年的男子,穿着维吾尔族人典型的服装,头上戴着羊皮小毡帽,另外两个则是高矮不一的孩子。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看得出,他们当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而此时的那位父亲,正握着手里的球杆半匐着身子,对他面前的两个孩子一边比划着着什么一边憨厚地笑着……
就是那种笑,竟使我一时想起了中国农民最纯朴、最善良的一面。
当农民的善良与土壤的挚朴结合在一起的时候,乡野的气息便就更加浓郁自然,荡人心魄。
更何况,在距离城市这样远的野外,他们依戈壁而居,抵着风雪的寒气,且消受着那种田园式的大漠生活,虽苦却乐在其中,这种怡然的心境,与着那些终日行色匆匆忙忙碌碌的城里人相比,想是多了多少自在的乐趣……
在我曾生活的乡下,每年春冬两季,闲下来的农民便就着冬日的太阳,暖暖地坐着,而周围的人,则必定有下象棋的,打花牌的,他们三五成群,两人为友,欢笑着,乐合着,从他们的脸庞上,你必定会捕捉到那种闲然,那种不易寻到的乐趣,还有那种最不易觉察到的对来年收成的渴望;当然,最引人注目的,当是在街道的一家商店门前,摆着一张并不怎么讲究的台球桌,而此时围坐其周围的,大部分是年轻人,他们大都满脸堆笑,或立或站,或蹲或扶(用手靠着球桌),还有一些旁观者,老远伸着脖子张望着;此时,要是有人打进了一个球,人群里的必定爆发出一阵欢畅的笑声,那笑声,既纯朴,又自然,时时刻刻让着初入乡村的人感到惊讶,感到费解!其实,他们的笑声,是绝不附带任何功利与矫情的色彩的。
九十年代的内地乡村,就是这样的生活。而今,十多年后,在这大漠的深处,在这杳无人烟的偏僻之地,那蛰居荒野的维吾尔族一家人,同样用着自己最单纯也最直接的方式就这样怡然自乐着……不同的是,这是公元二00三年初春的一个午后。
乡野的邂逅就这样匆匆而过,没多少扣人心弦的激情场面,却在我的记忆中成为了一个永恒。
生于土壤长于乡野的农民,他们赤条条来,也将一无所有的离去。最终,他们也将被脚下的土壤埋葬,成为一坯黄土,与最初的来去一样简单明了,永远溶入历史的永恒。
就在那一刻,我忽而就明白了,纯朴的农民与天空中簌簌飘落的雪花一样,来得无声无息,匆然短暂,而最终也将与他们的纯朴和善良一道沉入这无边的土地,归根于土壤……
其实,像那蛰居乡野的维吾尔族一家人与我众多的乡亲一样,他们才真的是获取幸福感受幸福的一类人。因为他们时时刻刻与着土壤做着伴,也时时刻刻感染着脚下的每寸土地。
2003年3月15日写于新疆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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