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飞雪独樵-个人文章

是情,非情

飞雪独樵
2003-03-16 00:29   收藏:0 回复:5 点击:5476

   
  
  我是一个医院急救车上的医生。
  
  凌晨五点半,我们接到电话,赶到现场的时候,病者已经快不行了。初步检查,加上她家人的哭诉,我们基本上可以断定这个女孩子服用了大量的降压药和其他未知的药物而导致的心脏衰竭,她的瞳孔已经扩大,呼吸没有,脉搏为零。
  
  再送医院怕是来不及了,我们就现场抢救了半天,病者似乎了无生还的希望。我们彼此交换一下眼色,小王会意地站了起来,走出门外。他是去向医院汇报结果。两分钟后,小王回来,向我们做了一个手势。
  
  同事站起身来,冷静地对家属宣布了这个消息,就如同我们习惯了的一样,随即而起的,是她父母家人的嚎啕大哭。我看着家人,再看看手下这俱已经成为尸体的女孩,想到此住手,但是,想着她这么年轻的青春,心有不甘,做人工呼吸的手力道加大了几分。我说不清楚那个时候,是想再努力一下,还是发泄自己内心的愤恨。
  
  作为医生,我早已不相信奇迹。可是,命运就这么无常,你不相信它的时候,它就要呈现给你看。
  
  就在我放手的时候,心脏示波器上竟然跳出一个峰值。虽然只是一下,但是,这几乎让所有人都呆住,因为,这意味着这女孩,还没有死。所有人立即又开始进行抢救,五分钟后,女孩子咳嗽了一下。
  
  上午的八点半,我从更衣间出来,准备下班的时候,看到了阿虹——我的女友,一个医院的医生。
  
  她一看到我,立即就张开双臂拥抱过来。樵,我知道你是好样的。听他们说,是你最后不放弃抢救,才将那个女孩子救过来的!哦,宝贝,你真伟大!我那时,当然也是开心地拥抱着阿虹,毕竟,我没有让这个女孩子死掉,过去的一个半月的梦魇已经过去了。我方樵,还是一个能救命的医生。
  
  虹,今晚早点下班,我在床上等你。我凑着她的耳边轻声地说。色鬼!阿虹娇笑着,那你还不去调时间?以后不许再上夜班了,除非我也上夜班!对了,那个女孩子清醒过来了,要不要去看看她?我刚才在那的时候,她家里人一个劲地要找你感谢你呢!
  
  我和阿虹来到急救部,那女孩子的家人立即围了过来,她母亲几乎要跪下来感谢我。说真的,被人感谢的滋味真好。我走到床边,这个女孩子还在沉睡,看来一切都没有什么大问题。就当我要走的时候,女孩子突然睁开了眼,直直地看着我,蓦然问我:谁要你救活我?!说罢,又倒下睡去,彷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想自杀的女孩子一般都这样,等过过,也就没事了。毕竟,没有几个人能有勇气死第二次。他们家人在一边对我赔不是,一边絮絮叨叨地讲了个大概。这个女孩子,名字叫暖暖,从小心高气傲。这次高考,自我感觉不错,谁知道结果出来后,竟只上了个大专。家人只是说了几句,谁知道晚上就这样。要不是家人发现得早,我就是华佗,也难回天。
  
  从暖暖那出来,我去主任那调时间,主任笑笑说,你在车子上的时间也够了,还是回科室上班吧。想想也好,最后救了一个人,我也算功德圆满。
  
  第二天上班,我检查了一下病例,我发现这个暖暖已经转到了常规病房做进一步的巩固治疗。看到暖暖的名字,我的头疼了一下。因为我知道这样的女孩子,很麻烦。果然,没等我坐下,护士就跑过来说暖暖情绪异常。
  
  这个暖暖几乎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在抗拒着护士给她挂点滴。她不说一个字,只是,牙齿咬合的声音让别人不寒而栗。我从护士手里接过针头,冰冷地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我们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对峙着,直到暖暖她败了下来,闭上眼,一滴泪水滚下,任由我将针头刺进她的手面。
  
  我走出病房的门,看到阿虹靠着门站着,我问她怎么在这里,可是,她竟然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会,靠着我的耳边说了一句:我看这小丫头从此就喜欢上你了。我惊讶地问为什么,她笑着不答,抱着病例夹走了,只是,走到走廊的最后,突然来了一句:女人的直觉。
  
  女人的事真多。我做医生好歹也有五六年了,那我岂不是要妻妾成群一大堆?我笑笑,没管她。
  
  就这么一个星期下来,相安无事,暖暖的身体也逐渐在康复。到底是年轻,从死亡线上走回来,没几天就仿佛没事了一般。只是,这丫头还真是个麻烦。我在办公室看病人病例的时候,护士又跑过来,告诉我一个让我惊吓万分的消息。
  
  暖暖不见了。
  
  我冲到病房,只见挂了一半点滴的针头被扔在地上,犹在向外流着药水。她妈妈六神无主地解释:我只不过是去了一次洗手间,一回来,她就不见了。正说着,一个护士跑进来告诉大家,住院部的门卫可以保证没有任何穿病号服的女孩子走出大门。房间里其他的病人说,暖暖自己下床走了出去,大家以为她上洗手间,所以,也没问。
  
  暖暖能去哪里?护士们纷纷去各个可能的地方找,但是,都是空手而归,暖暖就像从空气中消失一般。
  
  我站在暖暖的病床边,看着窗外。窗外是一大片的草坪,草坪的尽头,是高大的树木,树木间,是一个小教堂,树木和教堂的后面,就是医院的围墙。我们医院是从前的教会医院改建的,这个教堂一般不开放,只有当信教的人魂归天国的时候才用一下。
  
  只是,我想到了天国,突然觉得自己意识到什么。叫了一声“教堂”立即出门,向教堂跑去。
  
  推开教堂的小门,里面黑暗暗的,眼睛眯了一下,果然,我看到了坐在黑暗里的暖暖。我将她的家人和护士都劝了回去,一个人向暖暖走去,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暖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我看到她的脸上泪痕斑斑。
  
  “暖暖。”我对她慢慢地说:“你有暖暖的手,你有暖暖的脸,你有暖暖的青春,还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又何苦这么不珍惜自己?”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问我,我这样下去,还有什么未来?我走出这个医院,我所有的同学都知道我自杀,我还怎么在他们面前抬起头来?
  
  我笑了笑,开始讲我自己的故事。或者说,在讲我自己杜撰的故事。我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农村出来的苦孩子,上学忍饥挨饿,高考三年不中,毕业分配不公,同事尔虞我诈,但是,我依然坚强自己做人的信念。说到最后,我自己都为自己感动万分,而这时,我发现我已经将暖暖的小手握在手里,我的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她的人,已经半靠在我的怀抱里。
  
  暖暖,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在珍惜着你,要是你自己这么放弃自己,那么,你又让别人怎么过下去?我最后对她说,暖暖,就算为了我,你也要好好对自己。
  
  暖暖似乎听明白我要说什么,虽然没说话,但是,她的脸上已经不再那么绝望。我从自己的故事清醒出来的时候,感觉背后有人在看着我,我回头一看,没有人。
  
  将暖暖带回病房,已经要下班了。在暖暖向我作保证不再让别人为她担心之后,我才下了班。下班后,旧日同学请吃饭,一直闹到半夜才回家。
  
  到家后,我看到阿虹和衣躺在我的床上。
  
  我想拥抱她,可是,她冷冷地推开了我。
  
  怎么了?我以为她气愤我去吃饭,便给她解释。只是,阿虹冷笑地对我说,我也没有暖暖的小手,我也没有暖暖的青春,你还碰我干嘛?
  
  我意识到我和暖暖在教堂里的对话原来阿虹已经全部明了,便笑了笑。她是病人,你好歹也是医生,怎么这么多心?你不也为男病人清洗过下身么?我有说什么?
  
  病人?你还真当她是病人吗?有必要去编那么一套谎话来骗小女孩?我是为男病人清洗过下身,可是,我可没将病人抱怀里!方樵,你演技真好,我现在都不知道你对我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了!
  
  阿虹,你何必这么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方樵,你手摸你的良心想一想,我从大学就跟了你,现在都八年了。八年过去,我们同学孩子都几岁了,你有向我提出结婚吗?现在我青春不再了,你身边又有一个这么青春的女病人,我是你,我也会心动的!
  
  阿虹,你今晚来就是为了吵架吗?
  
  是的,今晚是我自己厚着脸皮来的,我走好了。你放心,我走了,谁都不会打搅你了!
  
  阿虹走了,我不知道我说的话是对还是错。只是,有一点阿虹没明白,我之所以没和她结婚,是因为房子问题。我不想我们就这么在这小宿舍里结婚,我希望给她最好的未来。算了,等明天哄哄她,也就没事了,反正又不是没吵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上班,例行公事去检查病房,暖暖的气色好多了,虽然她对别人都还是冰冷着脸,但是看到我,可以腼腆地笑了。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开始像朋友一样偶尔聊会天,开一些玩笑。她的身体逐渐在恢复,脸色也红润了起来,人也漂亮了许多。
  
  这期间,我不是没想找过阿虹,但是,我知道我们的心结是暖暖,所以,想想暖暖在医院也住不了几天了,干脆等她走了之后,再向阿虹赔罪也不迟。只是,那天,下班的时候,有一个要好的同事忸怩了半天,告诉我,医院里风言我和女病人不清楚的关系,让我注意点。
  
  这简直就是无中生有嘛!谁这么无聊造我的谣?
  
  而且,更让我感觉很恼火的是,我在给暖暖检查身体或者偶尔和暖暖开小玩笑的时候,暖暖的家人的脸,从开始的感谢,到渐渐的习惯,直到此刻演变为说不出的尴尬。我知道他们也必定听到什么,但是,我心是干净的,所以,我也不想解释。绯闻这样的事情,往往越解释越乱。医院里哪年没闹出几出?等病人出院断了联系,自然也就烟消云散。
  
  那天中午,我一个人在病房看着报纸,几乎昏昏欲睡,暖暖走了进来。
  
  “方大夫。”她叫了我一下。“我听护士说,我这两天要出院了,是吗?”
  
  “是啊,开心吧?刚好赶上你大学开学。”我说。
  
  “开心,也不开心。”她笑了笑。“开心是终于可以出去了,不开心的,是我就看不到你了。”
  
  “傻丫头,大学里的帅哥多呢,到时候,你怕是早把我忘哪里去了。”我打趣道,反正现在没人,说几句玩笑话,也不为过。
  
  “方大夫……”暖暖似乎言而欲止,她咬了咬唇,好像下了很大决定一般,抬头看着我,“我能叫你樵哥哥吗?”
  
  “好啊,有什么不可以的?出了门,我就不是你医生了。”我笑了笑。
  
  “樵哥哥……”暖暖叫着,扑到在我的怀抱里。
  
  就在这时候,办公室的门“砰”得一声被推开,院长、阿虹、暖暖的母亲三个人脸色复杂地站在我的面前。暖暖尤自在我的怀抱里沉浸在她的梦想里,环抱着我脖子的手没有松开。我知道,我死定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在院长办公室里,院长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了太多太多,无论我做什么解释,他都觉得是我的狡辩。最后,为了消除影响,让我选择两条路:要么留院,但是,做处分处理;要么,响应国家号召,报名援西。
  
  我笑了笑,选择了援西。手续很快就办好了,援西三年,希望三年我回来后,这场莫须有的罪名已经烟消云散。只是,我走的时候,阿虹抱着我紧紧不放开,哭着请我原谅她,她是不希望失去我,才这么做的。并一再保证等我回来。
  
  我没有对她说任何,木然地松开她的手,上了火车。彼此之间已经没有了基本的信任,等待,又有什么用?对于我自己的委屈,我没有怪阿虹,只是,我不知道暖暖是否被这场风暴所涉及。我当时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拯救回来,不希望她再蒙受继续的伤口。
  

作者签名:
你不是我今生的归宿,但一定是我隔世的传说。
————————————————
江苏人,现漂泊北京。

原创(1003)  林友收藏  

  
【点击回复或查看回帖】

传统或网络媒体转载请与作者联系,并注明转自【胡杨林】及作者名,否则即为侵权。

Copyright © 2008 MY510.COM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