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韵
今年北方的春很不好过。早上还风和日丽,晚上便黄沙漫天;昨日地动山摇,今昔蟒出荒郊;非典盛行,人心惶惶。然而桃杏怎知愁滋味,小园深处悄自开。可等到那落日东风,吹了桃花满院时,我竟愈发地思念南方了。
南方?这个季节的南方该是绿荫细雨的吧?要么该是莺语晚窗的吧?若我能在那晚窗前端坐,读书,再隐隐地飘来缕缕的花香该多好!
可巧,前几天,一个远在宜昌的朋友告诉我,他那里的橘子花已烂烂漫漫地开了,花香四溢,就算坐在屋子里也能闻得到。静夜,开着窗,端着一杯茶细细地品,看萤火虫窗里窗外卿卿我我地飞,想着窗外“青天羞叶密,白雪避花繁”的景象,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啊!
花开甚好自招人,而爱橘之人,古已有之。其间以屈原的《橘颂》为最。此外,魏时的曹植,晋时的潘岳,梁时的吴均,宋时的谢惠连都写过不错的橘赋。
而当今,我这个朋友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爱橘的。他的网名是橘子红了;他的论坛叫橘子茶吧;他会在暮春时节背着摄像机走遍大街小巷捕捉橘子花之姿,呼吸橘子花之香;他会快快乐乐地买上一瓶并不昂贵的橘子花蜂蜜来品尝;他会兴致勃勃地写上一篇《梦里的橘子花》给我看。
兴许是他情绪的感染吧!我突然觉得原本没有橘子花开的北方春季也属于这橘了。这样,水蒙蒙,烟袅袅,红遍江南江北树。梅子心酸,莲儿心苦,都不如君,甘芳如许。
其实,橘很公平。虽然它把花姿、花香给了南方,却把果实给了北国。
每年橙黄橘绿之时,我知道橘该来了。它该隔了千山万水欣欣然地来了!
于是在一个清清朗朗的早晨,它们会突然红了整个集市。那些橘子一经霜打,便愈发红酣可爱。一片一片地摊在地上,映红了卖橘小伙儿的脸,也染红了他们的心情。
原来,橘子可以给人们带来火红的日子。
我也会在橘子红了的日子里,高高兴兴地买上几斤回家。但我爱挑选橘子上带着几片绿叶的。因为爷爷曾经说,橘树的好处,不但是能结美果,而且叶片常绿,并有香,若用沸水加糖冲饮,香沁心脾。
这法子我试验过,并不如爷爷所言,所以异常沮丧,总是感觉上了大当。但因深爱着爷爷,所以很多年来,都保留着这个习惯。
不过,橘皮的香倒是浓郁得很。当你剥开皮儿时,会喷出香露,沾得满手都是。只要你不洗,那橘皮香便总是挥之不去。
小时候,我曾对爷爷说,这橘皮香很倔强。于是爷爷笑,我也笑。
在艰难的岁月里,吃橘子是很奢侈的事儿。如果某一天里,有幸获得一个橘子,我必不可能马上吃。而是把手洗得干干净净,将橘子放于掌间摩挲,直到有了温润的感觉;要么是举在阳光里照,歪着头幻想,变魔术的人怎么做到一个橘子变出两个的?要么拿着橘子去逗引懒懒欲睡的猫。橘子在不屑一顾的猫面前滚来滚去。如果猫真要纵身扑去时,我一定比猫扑得还快。弄得猫只好耸耸身子,悻悻地走开,抛给我许多落寞与无奈,而我却捧着抢回的橘子嘿嘿地笑。
如果玩橘子只是为自己舍不得吃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的话,那么细细地品橘子也该如此。因为,狼吞虎咽,会失去了许多乐趣。
久负盛名的洞庭橘,也许看上去绿多红少,以为味儿一定酸,其实不然。它的妙,在于意想不到;娇小玲珑的南丰橘,妙在无核,而肉细味甜。据说,这些橘子在以前都是朝廷贡品,而如今,却都进入平常百姓家,供我们享用了。
所以我会怀着感恩的心态,轻轻剥落“外衣”,悄悄掀起附着在橘瓣上的白色网状“小衫”,然后把橘瓣清清楚楚地摆在小碟里数,是单数呢,还是双数?小时候,我还会轻轻拈起两瓣,一瓣塞进爷爷嘴里,一瓣塞进奶奶嘴里,然后得意地冲爷爷奶奶笑。他们会看着摇摇摆摆的我,说“雪儿,真乖!”那个时候,总是好天气,窗外有大片大片的白云飞过……
而剥落的橘皮,爷爷从来都不扔。不管它是碎的还是整的,都统统放在炉子边儿上烤。在无数个冬天的下午,我会围在炉旁。或看书,或张望窗外。猫象爷爷奶奶一样爱睡午觉,所以我会无聊地摆弄着炉子边儿上的橘皮,看它们由丰润到干瘪,看它们抽搐成千姿百态的模样,想象着在它们变化的过程里飞走的是不是橘子的魂灵。之后,我会把烤得极好的橘皮举起,轻轻嗅着它的残香。那残香远远近近的,很诱人。于是我会用小布袋把它们偷偷装起,塞进衣柜,塞进书包……
偶尔,在爷爷好心境的时候,他会为我认认真真地做小橘灯,我会乖乖地坐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记得做小橘灯需要挑选大个的橘子,皮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掏空了橘肉后,在上面用线穿起来,结在一根筷子上。之后便可在其间放一个小蜡头,点燃了,光明明暗暗的。在深夜里,那爷爷亲手制作的简陋的小橘灯,会让那时的我兴奋得撒欢儿。
我的爷爷是一个很迎合我悲喜的人,所以爷爷曾经用大大的花盆种过一株金橘儿。每逢夏初,它便会开小小的白花,清香可人。但当时的我嫌那花开得不体面,比起爷爷整个花园中的花木来说,它真是不值一提。可爷爷却说,它的美丽并在这里。
后来,那株金橘儿在爷爷过世后突然死掉了。当初的小白花也在我的记忆中变得模糊,而爷爷的话却在成长的岁月里越来越清晰了。
有人说,平静的是生活,热闹的才是日子。其实不管是生活还是日子。只要有一颗热爱生活的心,那么再艰难的岁月,我们都可以活出滋味和惊喜。
当初做小橘灯的爷爷是这样,当初高高兴兴玩橘子、吃橘子的我是这样,如今我那位深爱橘子的朋友也该是这样的吧?
橘子花又开了,在这个多灾多难的春天。
过了这个春天,橘子会红么?
会的!因为它生长在有爱的日子里!
雪语莲香
此文雪语莲香于 2003.05.14 16:40 发表在榕树下(随笔小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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