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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的月如此的澄净，金黄的月面看不见一纹皱折。它压着湖面，湖面因此而光洁。它慢慢慢慢地往中天移动着，那样的小心，好似会摔碎，周围的云彩早已吃惊与它的明艳，急速地闪开自己的位置。而此时的圆月也没有刚才的金黄了，颜色开始转白，纯洁得如同一位圣女。
　　 我缓步走在青条路上，眼睛注视着那皎洁的月，不由脱口而出“凝月无语锁长风”。长风拂起我的长发，轻轻抚摩着我的面庞。自与月下抚琴见面后，面纱我早已不戴，现在正好感受着风的亲切。岸边的柳条已经爆出嫩牙，而河中不再有乌蓬！也许我的琵琶还有些伤感，可是我现在感觉好平静好微和。
　　 是的，春天已经来临。我离开了碎花轩，来到了品音斋。在我离开碎花轩的时候，断了三根弦的啸风古琴我装入琴囊收进我的箱子里，忆君琵琶挂在琴台的墙上。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常常独坐，听着别人拨弦弄琴。琵琶我没有随身带，本来没有想再弹曲听曲，可是当我看见品音斋时，听见如水的琴声，我的心头重新激荡起来，终于走了进来，我选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坐下，听着幽幽的乐曲潜入我的心灵。
　　 没有多久，我才发现来这里的都是为乐之高手。我发现我的手有些酥痒。坐在我左身边的是个穿着蓝色长裙的女孩，眉目清秀，盯着台上正在鼓琴的人一双聪慧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芒，嘴角似笑非笑。手中的玉笛碧青，纤长的兰花指灵活地转着笛子。我面带微笑道：“妹妹，把你笛子借我一吹如何？”我话音刚落，我周围的人纷纷向我瞅来，有的人已经主动递给我乐器，兰衣姑娘眼波一转，樱唇一抿，用拿着笛子的手指着周围的人说：“姐姐人缘不错啊。”话语未落，我的脸已经微红，“你先借用，不过目前我不会做你的朋友！”笛子是递上了，眼睛从我脸上冷冷收回。我有些尴尬，好在我的心思只想弄曲。笛子的功底我自然不能和琵琶古琴相比，但是对于乐曲我是有自己的理解的，笛声清澈，吹尽我这些天的清淡与淡淡哀伤。我的手指轻巧在笛孔间抚动。一曲刚罢，喝彩声频出。而我的鬓边也是一层香汗。我把笛子还给兰衣妹妹，听别人唤她，这才知道她叫兰若芊蔚。我辞谢走出品音斋。
　　 我于是发现我离不开琴。回到碎花轩取出啸风古琴，换下断弦，又把忆君琵琶擦净，上了松香，重新来到品音斋。月之舞者见我失踪数日，正着急，此时方才知道我去了品音斋。他毕竟应酬较多，偶尔也会来到品音斋听我弄弦。
　　 每日傍晚时分，我便怀抱琵琶来到品音斋。再次看见兰若芊蔚妹妹，她见我来到，春黛含笑，当我提出做好友时，她却正颜说道：“姐姐日后再说吧，现在不是时候。”我虽然觉得奇怪，并没有发问。当轮到我时，我抱着琵琶移动莲步款款台前，四周安静，眼睛都望着我，而我不慌不忙坐好，左手按住直颈，右手轻划，素弦滚动，玉珠落盘错落有致，我的眼前一弯钩月从竹窗移进来，温柔的把清光倾泻在我月白色衣裳上，我的神情同样静穆清和，心也如同这弯钩月，所以我的琵琶曲恬静中有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凄伤。举坐似乎也受影响，脸上也有凄怆之色。曲罢，众人如痴如醉，然后纷纷问我此曲名，我答曰“凝月无语”，于是这里的人从此称我“凝月无语”，有人关心问我为何不语，我只淡淡而笑：“我本凝月人，何必多语？”
　　 一次忽听有人奏《风碎酒冷诗残》曲，一时悲情险些不能自已，移琴相邀，原来他深得禅音五味，此断肠曲是早年之作。现在以禅入琴，然后他又弹了几曲，听了他的古琴曲，我的心境不由开阔些。
　　 初春渐渐要逝去，正是春光明媚，春景无限的时候。傍晚的夕阳一路照顾我来到了品音斋。还没进门，就感觉风霜扑面，我不由得抱紧了琵琶。抬脚正欲上台阶，发现斋内凝结着一曾冰霜，从斋内传出低徊沧桑的箫声，那箫声恰如悲鸿哀鸣，又如孤客天涯，站在门口，我居然举步不前，那箫声中浸透了一种离人的血和泪，飞出的雪花悄悄钻入我的肺腑里，勾起我所有的凄怆。那箫声不知不觉牵引着我走入里面，风依旧扑打着我的身体，雪花也落在我水湖色的衣裙上，我似乎忘了寒冷。右手抬起猛划了琵琶弦，轮指一过，我的琴声变和上了那箫声，一样的哀鸣，一样的凄苦，如泣如诉，我此时的心情如同潮水喷涌而出，这些天的平淡早被风吹走，随着我的弦越拨越紧，花瓣从我的弦上纷纷弹出，合着雪花飘舞。我没有注意箫是什么时候停的，当我终于停手的时候，我看见不少人在鼓掌称好。我才发现我坐在台中间的椅子上。在我对面站着一个满脸落腮胡子的汉子，眼睛里对我有着一种关切，身上的灰色长袍让我吃了一惊，因为这件衣服和他的脸一样（虽然满脸胡子看不清面容）都深深烙上了尘事的沧桑，他的右手微垂，古红色的长箫由于他的经常抚摩早已班驳。我站起身，正欲去平时坐的地方，他难住我的去路。“不知姑娘可否再和一曲？”他的声音低沉如同他的箫一样。我抬眼见斋内都是雪霜碎花，摇了摇头，轻声答道；“不想为此凄迷音。”“哈哈。”他不由仰天大笑，左手从长袍内取出一壶酒，大拇指一弹，瓶塞堕地，左手高举酒壶，一番手腕，酒如线一样笔直地灌入口中。“好酒好酒！”喝罢将酒壶一仍，踉踉跄跄向外走去。不久又传来他哭泣的箫声。我的心头此时也是凄伤万端，看见台下的众人眼光都望着我，我低头往偏僻处走去。
　　 终于可以坐在偏僻的一隅听着别人弹琴。不知怎么，我觉得自己似乎是江郎才尽，这些悲凉的音和我的琴声如出一辙。“姐姐你怎么不开心？”我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绿色衣裳的面容明艳的女孩来到我身旁，她的怀里抱着箜篌。而她的声音如同她的面容一样清新。“我还好，谢谢妹妹关心了。”我此时的声音很低缓，仿佛没有融化的冰。“姐姐，你要开心，我知道这里喜欢你的人很多。现在，你听我的琴好不好？”她的声音非常甜美，语速宛若跳跃的小溪。我的内心非常感谢这个绿衣妹妹，不由报之一笑。箜篌丁冬，一如清澈晶莹的湖水滋润着干涸的心田，我仿佛看见湖水波光粼粼，一只兰舟在阑珊的湖面上旋转。绿衣妹妹也看见我在笑了，不再挑弦，来到我身边，明亮的眼睛看着我，莞尔一笑，“姐姐应该这样常开心！““谢谢妹妹。”“碧水漩琴有你这样的姐姐真好。”她将她的箜篌交到我的手中。我看着她，觉得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是谁。“你们在啊。”白衣男子来到我们身边，清秀的脸上略微有些羞涩，手中是一管竹笛。眼前的这个人我认识，他的笛音也是清秀俊逸。“呵呵，原来清影兄来了。”他坐在*近我的一张桌子前，看见桌上的冰霜，皱了眉头道：“风雪来过了？看来酒喝了不少，又醉了。”我知道清影说的人，淡淡说道：“刚才我和了一曲。”我此时忽然开朗起来，“难怪他吹得那么好，原来是酒的原因啊，可惜我不善饮。”碧水漩琴妹妹已经走开了。和清影说话我很随意，因为我知道他和我是同乡，他虽然来这里比我早，可是对我从没有傲慢的态度，所以格外的感到亲切。“刚才的碧水漩琴妹妹是高人啊，你不妨和她切磋切磋。”“好！”清影说完离开了这张桌子，不久又转回身，“是老熟人。”“啊，是谁？”我诧异起来。“是兰若芊蔚那个鬼丫头，哈哈。”我此时才明白过来暗暗责怪自己眼笨！可是心里也为她终于认可我这个姐姐而高兴。清影和我又开始切磋起琴艺来。
　　 夜色深了，品音斋内灯如白昼，这里的高手依旧兴致昂然。门外传来马鸣声，未几一批着锦衣斗篷的男子气宇轩昂的迈着阔步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解开斗篷，露出里面穿的压金紫色长衣，一眼便知是豪门出身。如剑的双眉下，双眼春风含笑，唇角分明，微微上翘。双眼一还众人，立刻抱拳当兄，郎声颂道：“诸位兄台，小弟来迟，勿怪勿怪！”清影欠身而起，招手叫道：“铁马兄，别来无恙，今日嫂夫人不在家，可以偷来了？”那被称为铁马的不竟爽然答道：“自要夫人批准，不过不可过晚。”言罢，寻前台一位置坐下，将斗篷放在椅背上，衣袖中取出檀板一对。清影于是将铁马的情况告诉了我。原来铁马名字是铁马云雕，是此地名望人士，富甲一方，最喜弄乐，尤善品音，凡是琴音，他皆能详叙一二，此计者品音斋里没有人可以出其右。铁马虽然是富豪之人，但是为人素无架子，所以品音斋里人缘最好。不过铁马惧内却是人所共知，所以常有人以此与他相戏，他也不恼，反说：“男人惧内是好事。”其实又听丝弦想起，却是蕙质兰心姐姐手抚古筝，其间又有檀板清越，古筝时而如云雀在天，时而又如寒鸦戏水，时而稳重，时而激扬，时而俏皮；而那檀板丝扣相和，忽轻忽重，忽快忽慢，不逾分毫，果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令人称绝！眼前也是花团锦簇，春意融融。古筝此时忽然急促，飞瀑直泻千里，那檀板似浪花飞溅，清冽袭人。众人无不拍手叫好。听惯了凄伤琴声，现在听见这样的琴声对我来说无异于耳目一新。转念心中想到，他二人不过熟识所以才这样严丝扣缝。后来又有奏琴的，铁马檀板，仍然是节奏分明，条理清晰。清影忍不住也吹了一曲《寄情》，到伤心处也不由得眼睛微红。此曲刚了，铁马说道：“曲太悲，你且重吹。”清影复又吹将起来，说也怪，听的是刚才的调子，可是被铁马檀板一敲，清影的曲子轻重缓急居然改变，而不是当初的商音了。不久，铁马起身离去。
　　 不料第二日铁马去得比我还早。我进门时，他见我面生，热情地招呼我坐在左边后排的位置，然后他自己依旧坐在昨日的位子上，手执檀板为人节奏。不久，兰若芊蔚抱着箜篌走了进来，看见铁马笑嘻嘻起来：“铁马老师，兰若昨日新得一曲，向你请教如何？”铁马满口应允。于是兰儿兰指飞扬，丁冬声不绝于耳。我听了不由暗笑：这哪里是请教，分明是故意为难铁马。果然，散板快板交互进行，铁马的沉稳渐渐有失水准，节拍明显有些乱了。兰儿是一脸的俏皮，十指灵活轻盈。蓝色的衣袖恰如两片蓝色云花。檀板声楞了一下，然后夺声而出，一声紧于一声，兰儿的箜篌声受到牵引，随着檀板的节奏而走。兰儿也很快反应过来，收住兰指，依然是笑嘻嘻：“铁马老师，受教了，哈哈。”她的眼波一动，对我招手道：“凝月姐姐，你来了，我要听你的琵琶曲。”于是我来到前台，心静如月，调轴理弦。乐曲沉静缠绵，一轮微带伤感的明月缓缓升向中天。铁马的檀板轻柔明确，每一拍都拍进了我的琴声，我的心底，我有些惶惑，难道他真的清楚每个演奏者的心理？我的心开始超脱，琵琶也如天籁，檀板更是清丽脱俗。不知不觉我已奏完，我起身正要走，看见铁马注视着我，我不由得垂下粉颈。“这是什么曲子，这样娴静？”他轻声问道。“《凝月无语》。”我说完，转身走到更偏僻的位置。这个位置里台口很远，别人看不见我，我也看不清别人，但是可以清清楚楚听见悠扬的乐曲。谁知刚坐下，就觉得凄怆之风扑面，然后就是阵阵酒风钻进我的鼻子。我抬头一看，原来是灰衣长袍人坐在我的面前，右手长箫，左手酒壶。虽然喝了酒，一双眼睛亮若金星，他的落腮胡子已经不见，显得比那天年轻，但是下颌上短疵可见。他把酒壶放在几上，右手把箫竖在胸前，对我说道：“凝月姑娘好，我近日新得一曲，唤作《离箫》，请姑娘与我共同为音如何？”未待我回答，他也不顾前台还有人在弹琴，站立竖箫，双唇微抿，商音刚出，雪花自箫孔片片飞舞出来，酒风也化成绵绵醇香，凄旷中又有清新。他用眼睛示意我快拨琵琶。本来不想拨弦的我听见他的箫声已经有些动摇了，他的示意终于让我还是弹起了琵琶，箫一段，琵琶一段，箫和琵琶共同互和。我忘记了我在品音斋，仿佛中我回到了碎花轩，我穿着狐皮披风，坐在谢花厅的琴凳上，周围是风雪交加，我晃若不见，眼中只有那株悠然绽放的白梅。琴几上横着啸风古琴，我的芊芊兰指按着，挑着，抚着，划着，心里清冷无比。可是突然糊涂了，怎么不是古琴声，而是断肠的琵琶声？啊，对了，不是我在抚古琴，是他，我是再弹琵琶；怎么又有碎心的愁箫声？怎么，不是他抚古琴，是他在吹箫？我的眼睛有些凄迷了，我和我的人还有整个琵琶都溶入风雪中了。“蝴蝶，蝴蝶！”耳边猛然传来惊讶的喊声，似梦非梦的我才从梦幻中惊醒。原来蝴蝶又在碎花魂！灰袍人已经坐在位子上，大口的喝着酒，我的琵琶也不再拨了，我静静地坐在那里。品音斋一片朦胧，是雾是水是雪是花是蝶？
　　 当品音斋里琴声再想起的时候，我不知怎么想起了碎花轩。想起了那里的白墙青瓦，小桥流水，翠竹绿草，还有就是花谢亭，那里有我的琴台与琴思。“凝月姑娘，”听见温柔地一声，我才猛然惊醒，对着眼前的饮酒人点了一下头。“你好，风雪一箫。”他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看上去不似刚才的沧桑了，而且显得很年轻，黑漆漆的眼睛很亮很亮，我想如果他在生气，这样的眼睛可以杀人，但是现在他在笑，眼睛里有赞许有亲近。不知不觉中我们聊了起来，他说起了他的箫、他的箫魂还有他的经历。我也告诉了她碎花轩。他很爽朗的邀请我去他的吟醉楼。
　　 我终于回到了我阔别的碎花轩。但是只要有空，我还是去品音斋，我知道我和那里连在了一起。风雪一箫在我回来不久立刻登门拜访。他这次来着装和以往大不一样，穿着藏青的长衫，神情幽雅更为帅气。我邀请他赏看园中的景色，看我的乐器还有我的乐谱。一起弹琴说乐。傍晚时分一起来到品音斋，衔曲和琴。第二日我也回拜了他的吟醉楼，路程不远，不过去他那里中途还是换了几乘车。一箫见我来了，吹箫相迎，又为我介绍了一些朋友，不过他的沧桑态更重了。于是不常出门的我留连于碎花轩、品音斋与吟醉楼之间。此时我的琴曲不多，反而是附和的更多了。后来，一箫出了远门，那里的路程又不是很好，于是吟醉楼我也就再没有去了。这是后话。
　　 三月的天，细雨霏霏，我还是如期来到品音斋，在朋友们的邀请下，我拨的依旧是《凝月无语》，说来也怪，无论我心情如何的不好，只要我调音弄弦，心里立刻清静起来，一轮圆月就会升在中天，而我就潜心地看着那轮明月，琵琶即使再急，也可以感觉到那种宁静。此时品音斋里的朋友们也如我一样沉心静气，只除了琵琶滚玉的声音与清越的檀板声。原本我以为《凝月无语》是朴实的，没有想到这种朴实里居然有澄净与濮玉的光泽。一次休息的时间，铁马云雕与我论到《凝月无语》时，这样告诉我的：如要将凝月无语的意象换成物拟，那就是一枚凉凉指环玉。玉为宝器，美得无烟火之气。玉为洁品，于平常中平添几分贵族气息。无语似玉，有形如月。我仿佛醉心于月的朦胧，将心情于尘俗喧闹中沉淀了清华，琵琶如玲珑的晨露走荷，晶莹活泼。有谁将人间的窈窕缥缈集成丝丝入扣的琴语，从一指一弦间盈盈如流泉泻溢，明亮通畅。当听见这样的评语时，我的心不由得砰然而动。他的华丽的外表下，眼睛居然如此的深邃。不久，《凝月无语》我改成了古琴曲。偶尔我带上啸风琴弹上一回，可是效果总不能和忆君琵琶的相比。
　　 品音斋里我的适应性超过了慕琴肪的，一个月的工夫不到，我已经把这里看成仅次于碎花轩的家了。这里的兄弟姐妹对我都是呵护有加。记得慧心兰质姐姐在我刚来的时候教我古筝，告诉我品音斋的规矩还有作曲的要领。兰妹只要看见我，必定热情的安排好我的位置，给我端来香气四溢的清茗。与我一起切磋笛子、箜篌、琵琶与古琴的技艺。江枫也是我较早认识的，他的乐器也是琵琶，风格和我仿佛，在运琴上比我的要深奥点，而且最难得他比我好学，好请教。闪电是我的认识的弟弟，当时的古琴技法不很纯熟，可是他同样好强，每次总与我对琴酬和。与我对琴论琴的很多，在这里，我又开始提高，更让我觉得高兴的就是我渐渐从以前的风格中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