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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梨汤加爱不加糖

雪语莲香
2004-07-03 22:00   收藏:0 回复:5 点击:5686

   
  
   北方的冬在下过雪之后就彻头彻尾地冷起来了。很细琐的雪总是如幽灵一般飘来荡去的,使得天气象我的身体和心情一样糟。
    
   我走在风雪中,把大衣裹了又裹,可依然觉得寒冷。我知道寒冷很多时候是源自内心。一个在寒夜里赶夜路回家的女人,是孤独的,而她还病着,那就不可能不寒冷了。那个女人是我,所以寒冷于我,已成了习惯,如暗夜里抱着被子难眠一样。
    
   我在风雪中走着,走在去车站的路上。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两点一线地走着,好像生活原本这样,可折射出的人生却没有这样简单。这条路在白天是个天然的集市,热热闹闹的人群,升腾着小贩们叫卖的快乐,以及买者讨价还价后的满足。夏天,我会将自己置于这人声鼎沸之中,呼吸着瓜果的甜腻,蔬菜的清香,鱼肉的腥臭以及更多难辨的气味,然后茫然地走出,什么也不想;冬天,在我下班的时候,集市上已经一片狼藉,少有人影晃动了。原来,热闹会很快过去,寂静变成永恒,如寒冷一样。
    
   我在风雪中独行,昏黄的灯光若隐若现,在前方,给人希望。远远地便听到路灯下有人的笑语,是女人的笑声,清脆地划破了夜晚的寂静。那女人身边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也在笑,但是笑意是含蓄的,浑厚的,让人感到舒服。
    
   我因这笑声而靠近他们,没有目的和动机,只是靠近。可能是这笑声里的温暖吸引我吧!总之,我的靠近换来了他们热情的招呼。
    
   “您来看看,买点什么?”那女人说。她的音色很好,口气是试探性的。
    
   被她这么一问,我才发现他们是晚归的小贩。在他们身边有两个不大的水果筐。一筐里是苹果,一筐里是梨。苹果的色泽还算好,而梨却不敢恭维。我伸着脖子看了看,摇摇头,懒懒地不想买。于是退了两步,咳嗽着准备离开。
    
   这时候,那男人叫住了我,用带着浓郁的天津口音对我说:“大姐!看您咳嗽的样儿,估磨您是病了,应该买几个酸梨回去熬个汤儿,热热乎乎地喝喝,保您明个儿准儿好!”那男人的声音不如那女人的好听,但是语气里却充满关切,让我这个在寒夜里归家的女人感到温暖。
    
   我终于停下了脚步,回了头。望见了那男人憨憨的笑脸。这憨憨的笑脸让我想起已经故去多年的叔叔。叔叔当年就是那样憨憨的笑。叔叔活着的时候也喜欢喝酸梨汤……
    
   叔叔结婚的时候,我才十岁。娶回的婶婶年轻漂亮。那时候的叔叔整天都是这样憨憨的笑。每当我看到叔叔这样的笑容时,我就觉得叔叔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也很喜欢婶婶,不仅因为她年轻漂亮,还因为她能做很好吃的菜,而且最重要的时候婶婶经常给全家人熬酸梨汤。
    
   二十年前,人们的生活很艰苦。我的父母之所以抛下我一走了之,除了因为我多病外,主要还是因为养不活我。所以在那样的生活境况下,能喝上酸酸甜甜的汤是很奢侈的事。不过爷爷奶奶对婶婶的要求总是每求必应的,所以小时候的我一直觉得,婶婶拥有这个家庭里的某种特权,而熬酸梨汤则是实施特权的一种表现。
    
   对此,我向是乐不可支的,因为我可以从中捞得甜头。我会和婶婶一起去买酸梨,一块钱可能买到一篮子呢!那时候的酸梨也比现在的长得好看,光光鲜鲜的,让人看了就酸出口水来;我还会帮婶婶洗干净,然后切成一块一块的,连核儿也舍不得扔;我还会看着婶婶把切好的酸梨到进锅里,加上水,然后熬着。
    
   酸梨入锅之后不久,便能闻到梨的甜香了。熬上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就可以端下来凉着。这个时候是最熬人的时候,只能看,不能吃。所以我总是围着锅沿儿绕圈圈。酸梨的甜味儿也会引来邻居的询问。这时候,婶婶总是指着我笑着说:“雪儿和她叔都爱喝这个!”其实我知道婶婶言不由衷,真正想喝这个的除了我还有她自己,而叔叔却成了她掩饰自己嘴馋的一个借口。后来我长大后,曾把这件事和叔叔说过,而叔叔却笑着说他早就知道。叔叔还说,包容家人善意的谎言,会得到幸福。
    
   可是叔叔终没有得到幸福,他被人杀害了。而害他的人恰恰是他包容了多年的妻子——我的婶婶。当叔叔悲哀地死去之后,直到今天,这卖酸梨的夫妇才让我突然发现竟然自己好多年没有喝酸梨汤了。这该是一种久违的味道了。我记得当年婶婶熬的酸梨汤很少放糖,因为那个时候糖是凭票供应的,所以我们那个时候喝到的酸梨汤的甜味儿全来自梨本身。虽然汤入口不是很甜,可我们一家都喝的津津有味。叔叔总是在我们喝剩下了以后,才喝。等叔叔喝的时候,汤里大多剩下的是梨核儿了,我总觉得有些对不起叔叔似的,于是总是趁着奶奶不注意偷一勺白糖放在叔叔的碗里。后来叔叔知道了这事后还对我说:“雪儿,下次可别这样了!汤甜不甜不在于放不放糖,而在于心是不是甜的。”那时候我并不懂这话的意思,只是知道叔叔有些不领情,为此我还有些生气。但是叔叔并没有减少对喝剩汤的热情,每次他都高高兴兴的乘,高高兴兴地喝,然后抹抹嘴憨憨地笑。那笑容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后来叔叔有了儿子,生活变得琐碎了很多,经常会听到婶婶和叔叔吵架。因为叔叔和我们住得很近,所以吵架的声音听得很清楚。往往是婶婶哭哭啼啼,却听不到叔叔的声音。在他们关系出现问题之后,婶婶也很少给我们全家熬酸梨汤了。我也在成长中,淡忘了当初自己对酸梨汤的爱。
    
   直到今天,我又看到了有着和叔叔一样憨憨笑容的卖酸梨的人。多年前的酸梨心情在这寒夜里从心底反卷出来。我不知道自己掏出了多少钱,也不知道自己要买多少,我只是知道自己在憨憨的笑容和酸梨汤的记忆里模糊了视线。
    
   当我拎着一兜子沉甸甸的酸梨离开之后,我才知道我买的并不是酸梨,而是一段遥远的记忆。身后的男女依然相偎着谈笑,在这寒冷的夜里。也许他们是贫穷的,贫穷得要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出来卖酸梨,但是他们却是相爱的,他们微笑的时候,他们依偎的时候,都是温暖而幸福的。他们身边的酸梨并不光鲜,而且有些丑陋,但是有爱在,这样的酸梨熬出来的汤不加糖也是甜的。叔叔当年的话,直到今天我才品出了味道。原来,我那久违酸梨汤的日子里,是因为少了爱。
    
   我拎着买来的酸梨,走在风雪的夜里,准备回家,也熬一锅酸梨汤去,不加糖,但是加上爱!
    
   夜深了,雪也大了,但心却觉得温暖起来……
  
  雪语莲香
   2003.1.2
  
  
  此文雪语莲香于 2003.01.03 13:37 发表在榕树下(随笔小札)
  
  http://article.rongshuxia.com/viewart.rs?aid=1867698

作者签名:
语在雪中,香在莲里.......

原创[文.浮生杂记]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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