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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

小琳(拳头)
2002-05-06 11:11   收藏:5 回复:6 点击:1019

    昨夜,风声拍打个不停。
   辗转反侧,并没有睡好,时不时地醒来,又时不时地昏昏沉沉。
   只听着关不实的窗“砰”、“砰”、“砰”、“砰”……
   觉得好心慌,那呼啸、那敲击,恍若——隔世。似乎听见过……
   蜷缩在被子中,还是不止地发抖。明白不是身冷,是心冷。一种莫明的恐惧在升腾,向全身扩散,吞食大脑。
   一个冷战,险些惊坐起来。定了定神,终于戴上了耳机,心中如释重负地缓了口气。
   乐声悠扬,缥缈的女声回响:“雪花飘……”
   倏地睁大了眼,空洞盲然看着帐顶,发现什么也看不见。然后,眼前渐亮,像是电影开场,没有“嘶嘶”地片声,只有……
   好熟悉,好熟悉,仿佛在哪里,仿佛在哪一世,仿佛……
  
   风声呼啸,打在没有关住的窗上,“砰”、“砰”、“砰”响个不停。窗外的投影,有黑色的身形悬空。
   视线拉到房门,虚掩。轻轻推开,一个白衣的女人悬在梁上,已气绝。
   顿时,有人哭喊,有人惊讶,嘈杂一片。
   有一个声音在一旁暗笑:我没有死,我只是回去了。你们看,我那么高高地飘,雪花飘……
   那声音好亲切,是谁?是那女人的魂?不,依稀是——我的!
  
   双眼再度睁大,一身冷汗。那场景,那么清晰,好像看过,好像就经历过。
   那女人,一定叫雪花。没有理由,就是知道她叫雪花。
   耳中的歌曲仍响着:“雪花飘……”仿佛被催眠,眼帘渐渐合上。
   于是,又回去了,回到那里……
   这一次,更连惯,更清晰……
  
   14岁,以惊惶的眼眸注视这一片不熟悉的辉煌。高高的红墙绿瓦,浓妆的女人们在男人怀里调笑,歌尽灯慵的时候有说不出的暧昧在空气中酝酿。一种陌生的富贵气,却是一种仿佛将相融终生的富贵气。
   妈妈在眼前出现,第一次出现在生命中,但也是永远改变命运地出现。她一脸甜得让人生腻地笑,对身后的亲戚说:“她在我这儿你就放心吧!看她这样儿,不出几年一定是个红角了。这钱你就先收着,我会把她当自个儿女儿待的。”
   然后,一双不应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粉嫩的手抚上脸颊:“好个美人胚子!合该是男人命里的克星。以后你就跟着我了,给你改个名儿,就叫作……”停顿,看窗外一片银装素裹,“就叫作‘雪花’吧!好,就是‘雪花’。”
   名字是无意义的东西,可是“雪花”却是个好名字。打心眼里喜欢。看窗外一派素洁的雪,再看这大屋里的温香软玉,视线有些朦胧。一切毫无理由地在心里化成牵连不清的景象,雅和俗、寒和暖、素和艳,全都模糊。
  
   三年,从卑微可怜的使女到盛极一时的头牌,从倔强抵抗的小女孩到顺从乖巧的红角儿,一路上的辛酸只有一个人知道。
   从前趾高气扬的姐妹们成了脚下的臣仆,任由呼来唤去,一如她们曾经的所作所为。这人间便是如此现实,容不得半点质疑。而年华和风情,更是这一行的宿命。三年,已经可以改变太多的东西。
   于是,最精致的装扮上了眉间发际,最昂贵的首饰上了娇肤凝脂,最权势的男人上了香枕软榻。只是,坚持着一袭素白的衣,因为,挚爱着“雪花”的名。“清者自清浊者浊”,雪花即便消融,依然保有一身清白,无丝毫沾染。
  
   穿着院儿里唯一的一袭白,在刺眼的赤橙黄绿青蓝紫中反而显得格外招人。那是妈妈的安排,应着“雪花”,做那特别的素和冷。“冷艳”的帽子戴在了头上,倒觉得自在,始终没有办法习惯那迎合的笑。
   在雕龙描凤的小楼中一曲古琴奏罢,接着又在钟鼓笙瑟声中翩然起舞。黑的发,白的衣,旋转在一片红色和喝彩里。冷眼看台下那些个公子哥儿,却有多少真正懂得欣赏这绕梁之音,有多少真正懂得欣赏这凌波微步。
   一双双闪着光的眼,想是只见着了娇艳的唇和曼妙的身段,这会儿已恨不得看透了一身雪白的衣裙。这样的歌、舞,其实不演也罢,院儿里做的本就是见不得人的交易,何必花这般心思。
   知道妈妈的意图,只是为了摆更大的人场,在接下来的竞赛中任男人们扯着嗓子大把大把地往外扔银子。
   其实为他们的挥金如土心疼,为他们在家里守着的妻儿心疼。
  
   不经意中望见一双眼,竟直直地射入了心里。在这院儿里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透彻的眼神,仿佛要看穿人的魂。
   见不到惯有的欲望,只有那样赤裸裸的审视。而四目交缠的那一瞬,好像已有几世的熟稔。见过他,一定,在某一世,某一天。
   脚下不由一个踉跄,终于收回了眼光,却怎么也收不回被那双眼盯着的心神。于是,暗示身后的琴师,匆匆结束了舞步。万福时偷偷一瞥,然后急急地离了台。
   头一次,也应该只有这一次,要求妈妈把这一晚留给这个男人。这是头一次,也应该只有这一次,选择了一个男人。
  
   一样的缠绵旖旎,只是,有了不一样的心境。看身边的男人,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怜爱,那样希望相守的冲动。妈妈说过,院儿里的人不能动情,所谓“婊子无情”。而这次,有不能控制的感情在一点一点地流淌着。
   再斯文的男人,喘着粗气的时候一样有着野兽似的原始感觉。可是那人不同。那般的温柔,那般的轻巧,觉得是真的被喜欢着,真的被珍惜着,而不是男人的宠物,发泄欲望的工具。
   吻他,唇舌纠缠的时候,只是幸福,只是满足。想是爱着他吧,若不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场合,没有不厮守的理由。但是,老天安排好了,在这样的地方,以这样的身份和他相遇。
   这就是命,只能这样被说服。
  
   那人每天都来,那人每天都带着一样的眼神,一样的怜爱,一样的温柔,一样的宠溺。他有着钱,他有着前途,他有着家世,他说着婚嫁的事情。
   躺在那个温暖的怀抱,突然感到一阵冷。婚嫁,好遥远的字眼,进了院儿之后便已经未曾想起过。还有这样的权利吗?
   看他的信誓旦旦,被纵容去相信。希望有幸福的能力,老天应该没有那么残忍。
   于是,那一段日子布满阳光,成天的笑语,成天的欢畅。懂了一个女人被爱的幸福,仿佛看到美丽的东西在远处遥遥招着手。
  
   那人戴着大朵鲜红的胸花,骑着高头大马从大街上经过,身边的花轿里坐着城里最有身价的女人。听街边的人们说着郎才女貌的故事,心中的天堂瞬间崩溃,地狱用它的残酷和冰冷来欢迎。
   原来,再美好的东西都不会属于一个有这样身份的女人了。合该被上天遗弃的,因为走进了这样的院子。
   梦想呢?梦想是可以拥有的,但是梦想毕竟是不可以相信的。用梦想安慰所有没有能力得到幸福的人,让脆弱空乏的心灵有小小的满足。若以为梦想能够成为现实,那不过是个笑话。
   一身的白,满耳“雪花”的甜蜜称呼,忽然变得那么遥远。突然想起,雪花只盛开一季,而白色最易被沾染,即使骨子里有着不为人知的固执的纯洁。冰清玉洁的故事在鲜红的火焰中,迟早消融。
   那么,怎么坚持?怎么相信?怎么寻找可以放下灵魂的地方?怎么寻找可以安心睡去的怀抱?
  
   穿上了最简单的白衣,戴上最喜欢的饰物,却抹有生以来最艳的妆。看镜子里那张艳丽但憔悴的女人的脸,不由地苦笑。来生,一定不再选择白,不再像一朵雪花,娇艳带刺的牡丹生命更长久,不在乎的生活也许能够轻松。
   轻舞时的白绸上了梁,高高地悬上了天。雪花本该在天上飘,白色也只有天边的云能保有不变的纯洁。坠落尘埃的雪花注定被践踏,如灰飞烟灭般消亡。
   回去,是唯一的出路。可以逃脱宿命沾染的唯一方法就是高高地飘。
   人世间没有再留恋的东西,离去时的轻笑是嘲笑那些紧张惶恐的人们:我没有死,我只是回去了。你们看,我那么高高地飘,雪花飘……
   美丽的灵魂传来这样的歌,这样的声音:
  
   “雪花飘
   飘落在多情的树梢
   落在他温暖的怀抱
   释放出所有的热情
   把自己融化掉
  
   雪花飘
   是无可奈何的烦恼
   是不由自主的纷扰
   总怀念浪漫的年少
   今生永远不会忘掉
  
   尽情向天地间一切炫耀
   你的纯洁而妩媚的容貌
   洁白的身影在风中飘摇
   像一出美丽的精灵的舞蹈
  
   雪花飘
   飘落在多情的树梢
   落在他温暖的怀抱
   却盼着春去冬来
   那一场风中的舞蹈”
  
   醒来,是雨过天晴的阳光。只是,心中仍留着那淡淡的哀愁。而一夜,枕已湿了半边,那样的悲伤。
   “薛华”是这一世的名字,白色是这一世的至爱。所以,那一世,那样的故事,那样的宿命,怎么遗忘?
   不如,不必遗忘,重新等待和寻找一个甘心为之消融的怀抱,绽放一生的美丽。
   今生,应该幸福,应该被呵护。老天的玩笑,只该开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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