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青洛-个人文章

青洛
2002-05-08 16:46   收藏:4 回复:4 点击:3849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盼着自己快快长大,现在坐在安详的阳光里面有些惘然,感觉十几年的岁月弹指间我已长大成人,好像是乘电梯,门开了,我便到了这里,中间长长的历程只是囿于一个小小的空间里面,或者像穿过一个长长的时光隧道,两边是高高的围墙,那么高那么高的灰色城墙,只看得见头顶一长条的白色天空。跟端木讲这样的话,也不问他听不听得懂,玦只顾自己低低地诉说着,眼前是,淡淡的阳光,萧疏的枝条,门格子里的天空,后面玦便发呆,无有岁月可回首的惘然,就是可以回首玦也不回的,转身就走转身就走,不向后看,玦担心自己化作盐柱。
   和端木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一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假象,握住他温暖的手,仿佛握住了世界的中枢。无端地玦总是想起觉新,想起他握住瑞珏的手深情地说,如果他有机会像梅表妹那样进学堂,认识很多很多的人,他还是谁都不要,只要她一个。玦惋惜地说,可惜她就要死了。
   她也一样的。
   端木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她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过。
   那次跟他一起去看电影,《接触未来》,女主角到达织女星,有人来了,端木让她猜是谁,她说了一个名字,端木摇头,他不告诉她答案,让她自己看,还说自己第一次猜就猜中了,玦看着那个飘忽的人影幻化成形,是艾丽的爸爸!他在她九岁的时候就死去了,为什么偏偏是九岁,现在却在这里重逢了。但她嘴里却问道:“是不是不是真的?”端木说:“当然不是。”玦赞道:“好美的海啊。”海水一层一层地荡起蔚蓝,画面静谧的像天堂。玦是不信神的,现在却忽然间希望有另一个世界存在,就像织女星,人可以来这儿同死去的亲人相会。
   玦伸出手去,端木很体贴地将她合在自己的手掌之间,端木的掌纹很粗糙,印章一样印在玦细腻的肌肤,他的生命线执拗地长,玦偿半开玩笑地说,你看我的才这么短……端木立即说:“把我的截一截给你接上。”玦一愣,嗔道:“傻瓜。”
   其实玦生就一副富贵相,多多少少会看的人都这么说,玦自己倒是挺恨自己的,觉得自己带着霉气,碰到她的人都背运,玦知道相书上称这为“克”,虽然没有人这么说过,玦就是固执地认为自己命硬,“克”。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辉,一个很清秀的男孩子,家境又好,功课也优秀,人虽有点孤傲,却并不招人讨厌,迷他的女生那么多,偏偏不知他哪根筋出了差错喜欢上玦,平均两周一封情书的频率,从初中一直喜欢到高中,玦刚刚有点动心,他那边就出了变故,先是父亲意外身亡,母亲改嫁,接下来便是他自己摔折了腿,差点瘸了。辉那时候给她的信纸总是皱皱巴巴的,不知道流了多少泪。玦想,算了,就他吧,这年头能像辉这样诚心诚意地喜欢一个人的也不多了。玦尚处花季,却从来不曾如那时的小女生一般有过“梦中情人”“白马王子”等等浪漫的遐想,在她的字典里,“爱情”是不存在的,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高三玦转到了辉的学校,辉已然堕落了,跟着一帮小混混成天在学校里打架,单玦所知道的就一个月打了六次,都为着些鸡毛蒜皮子的小事,玦忍痛给辉写了绝交书,辉默许了,此后倒颇为安分守己,一直到毕业。后来友人告诉玦,辉打架正是为了和她分手,半是为了她的前程,半是为着辉粘上了一个太妹。玦甚为内疚,她隐约觉得辉变成这样全是因为她的缘故。
   玦从此以后甚至有点惧怕别人喜欢上自己。玦本是个很乖的女孩子,性格温柔和顺,一向颇得人缘,上大学以来她脾气却变坏了许多,对人也冷冷的,尤其是男生,用她自己的话说,那叫“客气而疏离”,客气是表面的,疏离是发自内心的。
   玦只在一个人面前依然是乖巧的邻家女生模样,这个人是谨,高中她们班上的三才子之一。谨很温和,瘦瘦的,称不上玉树临风,倒有几分单薄,谨的诗词写的很好,有“一怀寂寞凭谁诉?半个葫芦逐水流”句,传唱一时,玦暗暗和了一首,末句是“相思写就无从寄,明月夜夜过君家”,因为自己颇为自得,所以至今仍然记得。平日玦和谨极少说话,班上的人就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玦对谨的心事,何况还有那如期而至的飞鸿作掩护。为什么会喜欢谨呢?是从什么时候喜欢的呢?好像是高一下学期刚开学那会儿吧,第一堂班会课,大家轮流上讲台上面讲自己放假期间的感想见闻,谨说他奶奶去世了他很伤心,他讲着讲着便哭了。玦坐在座位上,外表平静,心里面却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这个人跟自己好近好近。
   玦转学后,谨托人送给她一幅条幅:人淡如菊。玦不知道谨的字也写得这么好,朱红色的印记,玦细细地辨认道:上官谨然。
   玦上了大学后,她和明君不再有任何联系。谨倒是和她在同一个城市,只是学校相距甚远,要转好几趟车。一个星期天下午,谨和同学到学校里来,他也不打电话,直接站在宿舍楼下面高喊她的名字,玦正在洗衣服,一手泡沫地跑到阳台上,谨仰着脸,傻乎乎地笑,玦也笑了。
   玦有一个优点,也可以说是缺点,那就是她从不自作多情。谨对她很好,她认为这一切都出于同学之情自然而然。她还向“关心”她的室友们撇清,她和那个站在楼下喊她的男生之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朋友们都嘲笑她口是心非。
   玦也知道自己喜欢谨,可这又怎么样呢?“去想法跟他说呀,”才不呢,玦觉得这样的状态就很好,为什么要破坏掉呢?一样东西很好,她也知道它很好,可是远远地站着欣赏也就够了,为什么一定要把它带到家里来据为己有呢?也许它在别人的看顾下会更幸福呢。(到她手上说不定她便把它给毁了。)
   谨好像给过她暗示,但玦不敢确定,那些话,表面上一层意思,底子里又是一层,她就表不就里,万一会错意呢?
   谨的话在玦和他分开之后便开始折磨玦,心情像潮水一样起起落落。某一个晚上,不知怎么了,玦忽然感觉到一种悲哀,她有一种预感,她永远也得不到自己所爱的人,永远永远。这个想法让她的心脏像个膨胀的气球,暗夜里从千万个针孔里喷溅出细小的血来。
   也许是玦此后过于明显的回避,也许是谨生活中发生了某种变化,反正不管什么原因,谨和玦之间,不明所以地,慢慢疏远了。
   玦在外面租了房住,一个人简简单单地生活着,水莲花一般清凉地开在暗香盈袖的相思里,同学难得偶尔见到她来上课。玦瘦了,不过出落得越来越好看了,秋日里,她披着大格子的手织布披巾,稳稳地走在校园铺叠着落叶的甬路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玦听说谨有了女朋友,后来又听说他分手了,对此玦无动于衷。此时的玦已不是当初谨所认识的玦了。不过当玦听说谨原来是喜欢自己的时候,如灯花忽然跳了一下,如一枝欹倒的水仙花忽然直起身子打开了花苞,她决定去找他。
   谨见到玦,眼神复杂。他陪着她在偌大的体育场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两个人心不在焉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一个又一个的篮球架,瘦骨伶仃,支在水泥地上,不说话;三三两两的人,穿着红红黄黄的衣服,晃来晃去,晕眩得很。
   玦说谨你不知道吧,高中的时候我很喜欢你,谨说是么,那时候我也很喜欢你的,玦笑着问那现在呢,玦的嗓子有些发干,声音涩涩的,听起来极不自然,谨的脸色阴晴不定,玦看着看着,笑容便如颜料板结在画板上,终于谨轻轻地说,玦,你知道的,有些事情,一旦过了那个年纪,过了那个心情,一切便都不同了。玦只觉胸口受到重重的一击,整个世界也都随之震动。
   谨说:“对不起。”
   玦虚弱地说:“谨,你不必道歉,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玦上公交车的时候回头朝谨笑了笑。
   在这个失色的黄昏,城市模糊的背景里,玦的笑脸生动而苍白,它留刻在谨的记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将无法忘怀。
   玦勉强回到家,开了房门,再也支撑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酣畅淋漓,像朵怒放的菊花。
   玦微笑着,对画板上的作品下评语。
   这幅画被定为“唯恐夜深花睡去”送去参加美院年终的迎春画展,得了二等奖,得奖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她在颁奖晚会上遇到了端木。
   玦惊讶世间居然还有端木这样合她心意的人。玦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端木说“邂逅相逢,适我愿兮”,玦端坐莞尔。
   玦叹自己到底是有福的,却又慨叹自己何以薄命如斯?!见着了端木,玦才真正明晓自己的爱情原来今生只系于这一人,她也才真正懂得了谨所说的话,他说的很对,他们俱是彼此青春期里的幻梦,可惜太晚了,这几年来,她自暴自弃,夜以继日地透支生命,如今已去日无多……
   “玦,”端木轻轻唤她,“玦你怎么了?”
   天气是晴朗的。
   有各种声音,淡淡的,层次分明的,起落在冬日的闲适里。
   玦依偎在端木的臂弯里,心中酸楚,jue,原来我这一生就是为了与人诀别,先是爸爸,接着是你。
   原来,我是真的得不到自己所爱的人。
  
  
   2002/4/21
  
  林友收藏  

  
【点击回复或查看回帖】

传统或网络媒体转载请与作者联系,并注明转自【胡杨林】及作者名,否则即为侵权。

Copyright © 2008 MY510.COM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