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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之旅话陆游

鸽子飞翔在梦中
2004-07-10 00:48   收藏:12 回复:13 点击:5146

     
   今年的四川之旅,本打算去成都、阿坝、西康和峨眉山。一下飞机,接站的朋友就笑笑说:有机会还是去趟荣县吧,《桃花源记》你能倒背如流水,何不沿着放翁的履痕,寻踪觅迹,找找放翁构思的诗魂,再写几首类似你的《炎黄,我的偶像》那样的诗篇,多么饶有情趣啊。
   她这话还真感染了我,于是细细问了一些问题,朋友耐心一一解答,觉得可行,就决定一个人去一次荣县。
   荣州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儿时还没桌子高时,就在陆游的诗词里了解了它,甚至在无数次充满童话色彩的梦里神游了它。常常暗叹陆游文风的飘逸,以及荣州的山山水水带给他的那份空灵。
    (一)
   陆游在荣州,是宋朝淳熙元年的冬月初,至次年正月初十离去,历时七十天。从他的《入荣州境》到《别荣州》等大量诗文中,可窺见诗人的满腹心事、悲愤情怀、炽热憧憬,和他对荣州山水草木的无限深情。在诗人的笔下,荣州是一个森林密布、鸟雀栖飞、狐兔出没、民风淳朴的书诗之乡。可惜时光流逝,沧海桑田,这里早已面目全非。但仍不失为风雅之地。清末被誉为“风调冠绝一时”的著名词人赵熙,就是荣县人。
   陆游在荣州,居于高斋。他在诗文中说得很明白:“因子城作楼观,曰高斋……余留七十日。”对高斋,诗词中作了这样的描绘:“栏杆几曲高斋路,正在重云深处”,“下临山村,萧然如世外。”这高斋,居高临下,远眺近视都很方便,炊烟、桑枝、幽径、溪鸟、渔翁,尽收眼底,令人触景生情,诗情画意自然跃上笔端。这高斋与西楼的秀丽幽静,读书写作均十分相宜,除了夜读之外,他的《斋中静坐有感》、《高斋小饮戏作》、《西楼夕望》、《城上》等大量诗文,莫不写在此处。在这里真可以找到诗人构思的踪迹!
   当年,高斋西楼的房屋实在太烂,于是诗人不得不经手加以修整粉饰,但油漆未干,他又无奈离去了,写下“丹碧未干人去,高栋空留句”,“临行徒依竟日,何日重来此”。对高斋西楼的留恋惜别之情,流露无遗,跃然纸上。
   时光经历了八百多年的跨越,我才“来此”访古搜奇,凭吊陆游,沿着放翁诗文中着墨的子城、高斋、西楼、昭德堂漫步,并寻得子城城墙基石的遗迹,和残存的佛耳池。原来,子城即内城,城中之城也,地处荣州城西北,方圆约一平方公里,亦是刺史署的所在地。在荣州十二景中首屈一指,号称“清福登临”,足见景色之美。
   如今,高斋和西楼已踪影全无,但是,陆游所住高斋、西楼的容姿、倩影,时光磨灭不了,尘埃淹没不掉。它们已刻在陆游的诗词里,印在历史和世人的心灵里。我暗自思忖,即使在百年、千年之后,也会有人象我般到此瞻仰、凭吊吧。
   陆游任荣州通判,名义上是地方的副长官,实际却是个闲职。陆游在政治上有卓见,军事上有韬略,文学上有才华,但却屡遭打击,壮志难酬。他从首府临安,调到要塞镇江,后由南郑至荒城荣州,越调越是边远。在此际遇中,他只好借酒消愁了。“浊酒一樽和泪斟”,“荔子阴中时纵酒,竹枝声里强追欢”,“遇酒能狂似少年”,这些诗句就是作者当时的写照。酒、醉两个字,在放翁的诗词里很多。那时陆游喝的酒,是荣州所产的土酒。他在诗中说:“鹅黄名酿何由得?且醉杯中琥珀红”。鹅黄名酒,系广汉酿造,诗人自是无法得到,他只能饮荣州产的酒。因“荣州酒赤而劲甚”,故叫琥珀红。好美的名字!字背却浸透了作者的苦泪。
   生活中往往发生有趣的巧合,历史和现实常常遥相呼应,如今荣县出了名酿美酒,荣县大曲成了四川十大名酒之一,其味浓香郁雅,甘冽净爽,回味悠长;同时又有一种冰曲酒,不仅具有大曲风味,还以润口绵甜见长。要是诗人也生逢此世,孤灯月下,与我相对而坐,酌饮这两种佳酿名酒,无疑他会幸福得深深陶醉噢!
  
    
    (二)
  
  
   在陆游闲居荣州期间,除了喝他的苦酒之外,就是踏山访水,象他词中所说:“客中随处闲消闷,来寻啸台龙岫”。的确,他“清游”啸台龙岫次数不少,诗词中描写也最多。啸台,古时称嚣台,为何改了名呢?有个动人的传说:黄帝与螺祖有一爱子,名叫青阳玄嚣,他年轻勇敢,喜爱狩猎,打虎到了荣州东山,目睹嚣台风景优美,便在此处小憩;晋朝有一隐士,名叫孙登,他喜引吭高歌,后孙登也到此隐居,吟诗长啸。古人为了避讳,又纪念孙登,才改称啸台。故陆游留下了“啸台载酒云生履”、“废台已无隐士啸”之句。
   一个箸名的风景区,固然要本身得天独厚的优美,也要有动人的神话传说,加上骚人墨客的诗文字画,才能名扬天下,引人前来寻幽探胜。啸台,就属于这类理想的去处,三者兼而有之。
   在放翁的诗文中,说啸台在“富义门外一里”,“东山”的“半山”。宋代的富义门,就是东门;出东门外一里的山,自然叫东山,又称大佛山,或真如崖。陆游对这一里地描写是:“路敛春泥,山开翠雾”,“强弱衰病上崖嵬,纵有高台常怯登”。
   若不是我到此一走,是想象不出这一里地竟会如此难行。不仅雨后泥泞,路滑难走,而且山高坡陡,路窄道险,攀登更难。象陆游的病弱之身,要到啸台之上,没人用力搀扶,是断然不行的。
   倘若我不是身临其境,更没法体会陆游在诗词里对啸台如此迷恋忘返。原来这啸台,真是天造地设,奇妙异常。它位于半山的悬崖上,台面宽三米,长二十五米,天然一个长方形的观景台。在此登临可穷目千里,嘉州名山,烟雾弥漫,荣州景致,一览无余,令人胸旷神怡,心头之愁絮即可化为远天的云霞。我揣度,恐怕这就是放翁喜爱啸台的原因吧。请看“来朝日出春风动,更看青天万里开”,“脱尽名利缰索,世界元来大”等佳句,说透了此处风景独有消苦解愁之妙!
   这啸台背山面水,风明水秀,山上苍松翠柏,古木参天,浓阴蔽地,固有“松阴枕石放吏衙”的诗句;斜对面旭水河碧波荡漾,一叶轻舟点水飘然,岸边垂柳迎风摇曳......,到了务观的笔下,化成了“浣花江色绿如黛,春风艳艳浮轻舫。行当系缆柳阴下,仰听莺语倾香醪”的画面。这幽美的环境,明媚的山光,恐怕也是陆游在此盘桓不去的缘故吧。
   然而,陆游到啸台的目的,与其说眺望观景,不如说是为了观赏大佛的头像。对前者,我们可从其诗词中极易捕捉到,但是对后者则不然矣,没有亲临啸台的人,是无法体会到的。
   原来,这大佛高达三十六米,是仅次于乐山大佛的我国第二座巨大完整的石刻佛像。它开凿于宋神宗元丰八年,历时七个寒暑。大佛体魄宏伟、身段均称、衣饰细致、气度端庄,颇具艺术和历史价值。
   荣州大佛一眼是看不全的,只因佛的头部耸立在半圆的山洞之中,顶上盖有一座钟楼,头颈以下全被宏伟的大佛寺覆盖。大佛寺,傍佛而筑的奇特庙宇,不仅保护了大佛,还使它至今完整无损,是很难得的奇迹。游人观看大佛时,处于曲折微妙、耐人寻味的境地。远望,只见高大多层的庙宇依山而立,坦露出屋顶的大佛头像却看不真切;近看,就是一座大佛寺摆在眼前,望到屋面上大佛头像的一个侧面;走近庙里看,只能仰视大佛的身部,看不到佛头;只有登临啸台,才能看清大佛的真面目,才能细细端详大佛的盘髻、方脸、大耳、高鼻、厚嘴,神态端庄,慈祥可亲,栩栩如生。陆游是大佛建成八十二年后才到此游览的,他目睹了鬼斧神工的精雕细刻,“天工妙手”的非凡技艺,不禁叹为观止。
   龙岫,座落在大佛崖左侧的幽谷中,耸天的悬崖三面而立,壁陡如刀斧砍削一般,上面披着绿绒毯似的青苔,增添了无限的幽情雅趣。在靠近啸台的那方峭壁下,自然长成了一个洞穴,深有十多米,宽有二十多米,奇异而美妙,似乎人间难得,唯独仙界才会有此景致。此景一曰:仙穴,又曰:龙洞、云龙洞、罗汉洞。洞口边缘象珠帘似的涓涓幽泉,水花飞溅、淙淙流淌,每逢阳光透照,则五彩缤纷,分外妖娆。
   清凉的飞泉在近处汇成一个透明的绿潭,又叫龙潭。水珠落入潭中,叮咚作响,恰似拨动了琴弦,悦耳悠扬。月光下,我站在潭边,但见飞珠溅落波面,击碎水中银盘,于是满池碎银跳动,水光闪灼耀眼,奇丽非凡,堪称一绝。好一个龙湫夜月!陆游诗词中“仙穴寻梅雨垫巾”以及“啸台龙岫随分有云山”里的仙穴、龙岫,还有《龙洞》、《又游三荣龙洞》等遗篇,说的都是这里。
  
  
   (三)
  
  
   事有凑巧,荣州非但有个龙洞、龙潭,而且还有个虎穴,即虎洞。因当地人称虎为大猫,亦称为猫猫洞。这虎洞地处荣州城的东北方向,不过,在《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四川通志》和早期版本的《陆游集》里,都沿袭了“虎洞在荣县城东”之说,似乎与啸台、大佛、龙洞是一个方向,而没提到是偏北方。我这次“始访其踪”,发现虎洞在出东门后,往偏北方向走两三里即到。陆游在《虎洞》一诗中作了这样的描述:“空山秋高木叶黄,茫茫百草凋秋霜。逶迤深谷白昼静,群鸦竟噪众鸟翔。洞中有虎何猛烈,牙如利刀爪如铁。”虽经仓桑巨变,迥非当年。然诗人所写的意境,还依稀可辨。
   陆游在荣州期间,心境一直不佳,他在写横溪阁的诗词里说:“当时岂料如今,漫一事无成霜鬓侵”,“许国虽坚,朝天无路”,“晚来试问愁多少,哀歌无欢情”,抒发了诗人悲愁愤懑的情怀。那横溪阁在城北门两三里,是一个藏书阁,因横建在双溪之间,所以叫横溪阁,又名双溪书阁。
   在我未到之前,心想这富有诗情画意的双溪,千万别象有些景致那样被毁坏得历害。现场一看,惊喜得欢跳起来。原来,这双溪不是一般的小溪,而是两条河流。一条叫荣溪河,一条叫寿水河,两河至此汇合后,便流入旭水河,汇合处形成了一个风景如画的半岛,半岛的顶端就是横溪阁的旧址。如今书阁已散入历史的烟尘中,但仍有遗迹可寻。
   我站在这里,不免发一种思古之幽情,遥想当年,这双溪的流水,如泣如诉,仿佛来自诗人的心中、梦里,流的是血,淌的是泪。在《沁园春。三荣横溪阁小宴》中,诗人写道:“吾何恨,有渔翁共醉,溪友为邻”,这固然是放翁在苦痛中不能自拔,无可奈何的一种选择,但也确是他爱上了荣州瑰丽的山水和淳朴的父老。因而他把荣州作为世外桃源,《桃源忆故人。并序》就是一个有力的佐证。正因为如此,他把妻室儿女也接到这里,准备定居下来,在世外桃源中安居乐业,结束他那种“身如林下僧,处处常寄包。家如梁上燕,岁岁旋作巢”的颠沛流离生活。 可是,他身不由己,没过多久,“急急文书动驿尘”,“除夕得制司檄催赴官”,只不过在荣州逗留了七十日,就不得不匆匆而别,发出了“临去画楼频依,何日重来此”的哀叹。
   难道陆游真的把荣州作为世外桃源,逃避南宋垂危的现实吗?这疑问,一直在我心中回旋。我张开想象的翅膀,翱翔在遥远的云雾似的岁月的另一端,探索着问题的答案。我发现,好酒贪杯,赋诗作词,不是出于无病呻吟,而是以诗言志;他的想望桃源,不是出于对现实的逃避,而是追求人生理想的境界,无不充满着一腔爱国之情。
   他在荣州是无可奈何的“叹途穷”,是“位卑不忘忧国”。他声言:“造物困豪杰,如视饿虎哮”。以龙洞、虎洞之作而言,与其说是赞美奇妙的景物,不如说是借景抒情,企求自己摆脱困境,如龙腾虎跃一般报效国家。他在《龙虎洞》一诗说:“一朝偶为旱岁起,卷海作雨飞霹雳,太平海内多丰年”;他在《虎洞》一诗里写道:“四郊无事民安静,有若刘琨多善政。嗟虎虽猛当如何”。出于这种境界,诗人自然时刻想望着“拥马横戈”,“上马击贼”,憧憬着“三更骨急雪,大战梁楚郊”。可是,历史注定了诗人一生的悲剧,愿望只能象春雪般瞬间化为泡影。他生不逢时,怀才不遇。他爱祖国,但国家即是朕,你行,朕说你不行你就不行,他不行,朕说他行他就行,不服不行。
   诗人到死,仍念念不忘国家安危、民族前途,留下了“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不忘告乃翁”的千古名句。如若人死真有灵魂,我真要告诉诗人的在天之灵,当今之世,我们虽然还忍受着昏君贪臣的煎熬,但我们早已打败了外夷和倭寇,人民当家作主,民族真正腾飞,只是早晚的事。
   若放翁泉下有知,当可含笑矣!
   2004.7.9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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