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鱼 亚死亡
　　 文 / 苏妃
　　
　　
　　那一刻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亡。
　　
　　而当我被水族箱里面的加氧装置的温柔气流缓缓托起上浮到水面的时候，我明白自己已经从一条鱼，一种动物晋升为一种植物状态，而且处于弥留状态，亚死亡。我没有感觉悲哀。我的生命的长短还有质量从来都不是我可以控制。因为当我明白自己只是一尾鱼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坦然接受。接受我的命运。
　　
　　随着水流的冲击，我茫然的随波逐流。第一次感到这样的轻松。不用再努力的摇鳍摆尾，不用再和同伴争夺那些看起来美味其实索然无味的干瘪的难以下咽的鱼食，甚至不用那么辛苦的呼吸。
　　
　　我的伙伴麻木的游过我的身边，他们的流线型身体轻巧的掠过我的身体，像我从前一样的灵活和优雅，而我的体温一定是在渐渐的流失，我能感觉自己在变得越来越僵直还有坚硬起来。我看着他们还在不知疲倦的游来游去，说不出悲喜。我是他们的未来，他们是我过去的影子，就在存在和死亡之间，没有什么鲜明的界线。沉默的生存然后沉默着死去，这就是不可辩驳的鱼类的必须。
　　
　　人类在观赏我们的鲜活，在囚禁我们的游弋，我在透明的鱼缸里面看他们也在无谓的厮杀然后苟延残喘的生活，不停的说谎和揭换面具，醉生梦死继续明天，和我们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资本还有骄傲的优越感。当我们注定要为生存竭尽全力的时候，都是可怜的。
　　
　　红裙从我身边游开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撞击了我一下，于是我就倏然的悠游到一株水草的背后，看见了那个垂钓的渔翁的瓷人，在鱼缸的底座笑吟吟的永远维持着等候，却从来没有一条鱼去拜访他的象牙鱼钩。而他就在那里不温不火的守候，空落的永恒是他的注定宿命，就像我在生命的终结的时候也没有得到红裙的爱情一样空虚和可悲。
　　
　　红裙以为我还在和她玩游戏，接着围着我旋转了一圈，我的眼睛已经不能转动，我的表情呆滞，我的大脑已经慢慢停止思维，即使再美丽的她对于我也是枉费。她在第二圈开始的时候果断的离开了，也许是明白我已经不可救药了吧。见惯了太多的同伴的生死，我们早已经学会了懂得怎样接受分别。临走的时候打起的水流的将我从水草漂流到更上一层的水域，我在旋转的水中，见它无限优美的离开，想，我们鱼类是不会流泪的。
　　
　　不哭泣不流泪多幸福。
　　
　　而幸福的蓝尾还在辛苦的垒筑他的小巢，我看见他用他健壮的尾巴在不停的搅动水柱，吃力的准备将一块白色的细石企图弄回他的家中去，他或许真的是一条幸福鱼，有安稳的家也有为家不停操劳的疲惫，不断的为家劳作然后分享短暂的甜蜜，生儿育女，繁衍声息然后一样的面临死去。而当他离开的时候应该是一种全然的满足吧，经过生命的全部意义，无怨无悔的死去是一条完美的鱼。
　　
　　静谧的水族世界还在那样安静的流淌循环，我的失重的身体开始漫无目的的漂流，随心所欲，甚至可以超越到我从来没有到过的区域，而在我有意识的时候，这些区域是绝对止步的，因为我们鱼类也在没有界线的水世界里各自为政，泾渭分明。而对于一条界乎死亡的鱼来说，宽容是无限的。我飘忽的游荡，翠绿的水草，精致的白石，丑陋的清道夫，还有携伴悠游的美丽同伴都在我的视线闪现又消失，清晰真实的近乎残酷。而我的眼泪还有感叹都已经枯竭。
　　
　　一个白色的小网缓缓的打捞起我。我听到一个声音说：“唉！可怜的小鱼！”我不爱承受悲悯的爱慕，即使在我生命的结束的关口，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的蜷起身体，无力的挣扎了一下，就在这最后的跃动里，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