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苏妃-个人文章】
时间的味道
□ 苏妃
2004-07-18 1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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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夏日充满了怀念,我在夏季的凉风里,开始怀念童年庭院里面晶莹剔透的玻璃器皿的盖子,还有邻家院落浓郁的茴香开放的刺激香味还有黄昏时候二宝哥悠扬的笛声,散落落的飘散,充满在温情的回忆里面,那些细弱游丝的来去无踪的,应该是时间的味道麽?
(一)童年的玩伴
琳琳是我的小伙伴,邻家的小姑娘。我们大约是年龄彷佛吧,整天的厮守着,玩总也不腻的过家家,偶尔反目成仇,接着和好如初。
她家的庭院种满了大片的茴香。夏天的风吹动黄色的花朵,就会传来很浓郁和很刺激的茴香的特有香味。我于是就开始味觉疲倦。不清楚她的父母为什么喜欢种植有着这样讨厌气味的东西,对我来说简直就是苦不堪言。琳琳的家里总是一派的凌乱。厨房的高压锅残留着肉汤的油腻气味,锅盖和锅体大咧咧的分离着,昭示着主人的散漫。
家里的简陋沙发桌上面常常有一捆一捆的彩色衣裙的铅笔。那是让我艳羡的财富。终于有一次我抵挡不住那捆美丽铅笔的诱惑,把它们藏在裙子里带回了家中。可是铅笔像是一块烧红的炭,烫得我寝食难安的恐惧,想拿出来把玩,又怕败露,不拿出来,又觉得哪里都会被家长翻出来的危险。就在这样的忐忑里面,我终于做了一个决定,原封不动的将它们藏在裙子里送回了琳琳的家里。
我和她继续玩那付只有小孩子手掌才可以握住的迷你扑克牌,玩那种极为幼稚的“金钩钓鱼”。琳琳爱梳那种紧紧的拽着头皮的羊角辫,极为白皙的脸,大眼睛,文静和寡言少语,洋娃娃一样的娇气和羸弱。我一面抓牌,一面用眼睛的余光恋恋不舍的向那些花花绿绿无限诱惑的铅笔们告别,琳琳不停的快活的催促我快出牌,她的短暂胜利已经冲昏了头脑,完全不懂得我会心怀鬼胎。这样的一次不完全的窃取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我们会合了前后邻居的大小孩子捉迷藏。藏在宁奶奶家的仓房,看见奶奶腌制的一小缸一小缸的小土豆,都是抽巴巴的可怜的滑稽的样子,偷吃起来几乎要被咸死的样子。宁奶奶家还常常的很多人用一盆水洗手,洗的水变得黑黑的,奶奶还用瘪下去的腮不停的唠叨着,水不染人人染水,看的我和琳琳面面相觑的不解。
夏日的午后,我们开始玩扮医生的游戏。我是病人,由琳琳来给我手术开刀。当我好了以后换成我做医生给她手术。我记得那个单纯的夏季,有着凉爽的风,吹动着琳琳家灰白的的确良窗帘,两个幼小的孩子很神圣的像模像样的履行着医生的职责,小小的鼻端上沁满了亮色的汗珠,全然不懂他们的将来还有世界的复杂。我和琳琳的童年里只有一片黄色的灿烂茴香花,旁若无人的开放,恣意妄为的生长,穿过了所有的漫长还有无忧无虑的日子,成为了一种透明的带着不确定意味的微笑,凝结在光阴之外。
若干年之后,已经搬离了老屋多年的我偶然听说了琳琳死去的消息。她死于尿毒症,正在花季却永远的凋零。我在默然里想起那些美丽的铅笔还有那些嬉戏时候清脆的笑声,彷佛看见大片的茴香花还在恣意的怒放,风中传来浓郁的特有的茴香味道,那风,吹动灰白的单薄的窗帘,我的文弱的小伙伴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黄昏的笛声)
老屋的院落不大,居中有一棵粗壮的梨树,常常是开满了满树洁白的花朵,因为没有附近没有果树可以相互授粉,往往结出酸涩的青绿的小梨子。而闷热的夏天的黄昏,我和妹妹常常被妈妈召唤着开始洒扫庭院,然后在清爽的梨树下摆上桌椅板凳,我们的晚餐就这样幕天席地的准备开始了。还是一样的粗茶淡饭,但是我喜欢在院子里晚饭,可以看见淡灰色的天空,晚霞染红的云朵,偶尔的凉风还有不知名的鸟儿轻盈的迅速的飞过。那种新鲜的呼吸还有新奇的了望已经使我超越了对于晚饭食物的全部兴趣。而大多数的时候,当我们端起饭碗的时候,隔着远远的院墙,就有笛声悠扬开始散落在黄昏的暮色里,吹得动情还有纯粹,使人禁不住的侧耳倾听。
每每这个时候,妈妈总会叹息一声,说:“一定又是二宝又在吹笛子了!”我知道妈妈说的是街坊阿姨家的二宝哥,他比我们大很多,应该有二十岁左右,剃着光头,有些胖,脸上经常是笑容满面的和善,碰上我们经常会摸我们的头,笑嘻嘻的想说话的样子。可是妈妈告诉我们二宝是“有病”的,就是“精神病”,所以我们就会很警觉的快速跑开,对他不予理睬。受了冷落的二宝也还是脸上挂着一贯的温和宽厚笑容慢慢的走回家去。他是温和的,不像我们听说的那些疯子那样神经质和青面獠牙的恐怖,爸爸说,二宝是“文疯”。
可是什么是“文疯”呢?二宝又是怎么疯掉的呢?妈妈总是不愿意说起,每当我们好奇的问起,就不耐烦的打发我们赶快走人,有时候很同情的叹息。后来很辗转的听说是因为二宝的妈妈给他娶了一个他不喜欢的媳妇,二宝就疯了。可是我看见二宝的媳妇挺漂亮的,有时候和他一起上街去,很白很标致,有着黑黑的头发,长得美滋滋的,为什么二宝不喜欢她呢?还会疯了呢?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只有二宝脸上永远带着的宽厚的呆滞的笑容,是一个没有谜底的谜。
二宝哥的笛子吹得真好听。幼小的我根本听不懂他在吹什么曲子,只是觉得特别悠扬,让人的心可以跟着笛声一切飘荡起来,悠悠的在暮色里徜徉,然后似乎也要融化在那优美的笛声里。他的笛声从来都很快乐,没有一丝的哀伤,每每轻飘飘的吹起来的时候我都要听到入神,也在意识的恍惚里想起二宝那个笑容,想起他是一个快乐的没有哀愁的会吹笛子的疯子,而他的世界里恐怕真的很幸福,因为已经过滤了太多无奈还有挣扎,只剩下温柔的承受了吧。
当我慢慢的长大,记忆中的二宝哥也会有皱纹爬上脸庞了吧?他的笑容还会和从前一样吗?他的生活应该是怎样了呢?他还会不会在黄昏的时候依然吹起笛子了呢?会不会有悠扬的笛声缓缓的飘满苍凉的黄昏了呢?
(山的那边,云的那端)
有一段时间我对万花筒找了魔的喜爱。就是三片玻璃片粘在一起,加上一把红粉绿色的画纸碎末就会幻化出那样多姿多彩的世界,多么的不可思议。我常常的拿了万花筒不知疲倦的看来看去,那些瑰丽的图案还有层出不穷的变换在我的枯燥的童年是一抹神奇的颜色。我甚至拿着万花筒开看盛开的真实的花朵,体会它的魔力的折射,直到叹息。
喜欢一个人坐在家门口的枯木前沉思,为什么人家说木耳是从腐烂的木头上长出来的,可是我家的枯木却从来的没有长出一个木耳呢?抬头看见天空布满了云朵,排列的很整齐和规则,像是谁留下来的脚印,灰色而沉重。听见前院的邻居的收音机里面传出长篇评书连播的声音,远远的却听不真切。
雨过天晴的时候迫不及待的出门去等待彩虹,却还是失望,家门上面的天空还是阴云密布。风,吹动的时候,云,也开始缓缓的变换着形态。忽然突发奇想,如果我用力的跑,会不会把家门口的阴云也一样的跟随着我带跑呢?那样,我家的天空就该晴朗了吧?于是我就开始不停的顺着公路一直向下跑,边跑边抬头看天上的云朵也跟随着我运动和流淌。终于当我喘息着停下来的时候,发现家门口的天空云朵真的已经全部不见了,剩下了一块浅蓝的干净的天空,于是我快活的笑。
喜欢去车站接姐姐回家,喜欢她给我带回来书籍还有外面世界的新鲜事。翻着那些童话书的时候我真的相信,太阳落下的山的那边,有着无穷美丽的仙境,有着糖果做的小房子,有着可以顺着月光踩着白石的路走回家来,有着长着长指甲的丑陋的巫婆,还有长头发可以做梯子的莴苣公主。
而多年以后的这个黄昏,我坐在电脑前敲打这篇文字,听着钢琴曲子《TEARS》一遍又一遍,所有的轻柔就那样的滑过黑白的琴键,不动声色的流淌过应该安静的心间。过去的一切清晰却遥远,暧昧却摇曳,却注定的成为着昨天,成为从前。我输掉的到底是什么呢?应该只是只是时间吧,而风中传来淡淡的淡淡的余味,是时间的味道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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