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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是一生中最初的苍老(六~八)
□ 青洛
2002-05-19 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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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蒋莉莉不合时宜地出现。
叶倾城告诉杜晚桥,过几天他有一个网友要过来,是个女的,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看杜晚桥似乎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又解释道:这小姑娘突然打电话给我说要来上海看我,我让她不要来,说来了我又没有法子安置她,她说她不是专程来找我的,她还有一个朋友在,她是来找他的,我问她那为什么不让他去接你,她提高声音说,叶倾城,我已经买好火车票就要上车了,后天几月几号几点几分到达上海站,到时候你来接我,我在上海可是人生地不熟!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杜晚桥奇怪地问,怎么这么啰嗦的了?她来找他就直接找他好了,把你牵扯进去算什么呢。
忽然她诡异地笑笑,是不是那一个也是她网友?
估计是。
我知道了,杜晚桥想想又问,她不上学么?
她跟我说她高中毕业,没去工作,就待在家里,吃她爹妈,反正他们养得起她。
杜晚桥鼻孔里细细呼出一口气,说:“你先把她接到再说吧。”
还以为是怎样一个飞扬跋扈的女孩子,及至见面才发现和自己想象的不大一样,蒋莉莉肤色微黑,杏核眼,胖乎乎的鼻子,厚嘴唇,观之敦厚老实,面颊上还有两个深深的褐酒窝。
叶倾城为两人做了介绍,然后说蒋莉莉在上海的那个朋友到北京去了,过几天才能回来,他问杜晚桥能不能暂时先帮她找个便宜的住处,她还没工作,住宾馆太贵了。
杜晚桥寻思了一会儿,说那就让她住我那里吧。
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带叶倾城到自己的家。
在下面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否要邀请他上去坐坐,叶倾城似乎也没有告辞的意思,就这么迟疑踌躇着,三个人已经一前一后地走上来了。楼梯昏黄的光影里,杜晚桥嘴角微微翘起,如噙了一朵娇艳的玫瑰。
杜晚桥住五楼。当初租下这套房子是因为第一次来看它的时候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它如宋代的仕女一样清秀淡雅地站立在干净的阳光里,米黄的家具,大理石的地板,外带个玲珑的阳台,让杜晚桥一见倾心。虽说高了点,但她觉得这正合适,恰是张爱玲在那张著名的小照上卡腰扬眉的高度;虽说两室一厅浪费了点,但她就喜欢它的落落大方,再说她也负担的起,所以过了几天便搬了进来。有一段时间阿美想同她合租,她委婉地拒绝了,因为她不欢迎任何人闯入她的私人空间,朋友可以偶尔来坐坐,但她绝不会留宿。这一次事非得以,算是破例吧。
杜晚桥招呼蒋莉莉和叶倾城坐下,为两人倒了杯水,然后自己也坐在一旁,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听叶倾城和蒋莉莉闲扯了几句,忽然想起来,对叶倾城说:“你陪莉莉在这里坐会儿,我去超市买点东西。”叶倾城说:“你一个人不方便,我和你一块去吧。”杜晚桥点点头,对蒋莉莉说:“那莉莉你先看着电视,我们过会儿就回来。”
叶倾城拎着一个购物篮跟在旁边,杜晚桥把要买的用品丢到篮里去。
她回过头来看叶倾城,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这样伟岸的男子,是可以做一生一世的依伴的吧。
朱生豪结婚的时候,他的老师送了一副对联:才子佳人,柴米夫妻。她已经23岁了,20岁的女子可以风花雪月,憎恶厨房里的油烟,就像她以前那样,但是23岁的女子,所希求的不过是平实的生活,只要他能像现在这样,偶尔陪自己上街购物已经心满意足。
在这一瞬间,她真的觉得,自己是老了。
毕竟,再亮丽的月亮,也经不起天长地久的等待啊。
想起《东爱》里的莉香,冷雨中痴痴等候在餐饮店门口,当完治终于赶来,她虚弱地靠在完治温暖的胸口,喃喃地说:我再也支持不住了。
叶倾城之于她,就像完治之于莉香吧。
她很庆幸他来了。
(七)
后来杜晚桥一个人拎着鼓鼓囊囊的购物袋回来,她对蒋莉莉说:“太晚了,就让他直接回去了。”蒋莉莉“哦”了一声。
杜晚桥从袋子里取出一条浴巾递给蒋莉莉:“盥洗室在那里,你先去洗个澡吧,你洗脸的毛巾有么?梳子牙刷呢?哦,里面几子上我的东西,你随便用好了,拖鞋在门后鞋架上。”
趁着蒋莉莉洗澡的空隙,杜晚桥迅速将自己的东西拾掇了一下,并把枕巾、被罩、床单撤换成新的。
蒋莉莉迟疑着出来,杜晚桥皱皱眉头,即使夏天她都没穿过这么露的睡衣。
不过她马上招呼蒋莉莉坐下,小碟里盛放着瓜子、话梅,推到她面前:“你看,我也忘了问你喜欢吃什么了。”
蒋莉莉欠身说道:“您太客气了,我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话,你要这么说就太见外了,怎么说也是叶倾城将你托付给我的。”
“他是你男朋友么?”
杜晚桥怔住了:“哦,不,我们只是普通同事。”
她站起身:“你先坐着,我去刷牙。”
杜晚桥将水龙头开得哗哗响,仍掩不住蒋莉莉清晰玲珑的声音:他是你男朋友么?
有一丝的慌乱,慌乱里裹着羞涩,羞涩中还混着点甜蜜。她觉得自己的嘴角在不受控制地向上弯,好像有人扯着它一样,她惊异地盯着它在镜中慢慢弯成一个下半弧,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在笑,但她还是很坚定地将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只是普通同事!
杜晚桥洗漱完毕,坐在蒋莉莉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闲聊。
“听说你过来找你的网友?”
女孩儿羞涩地笑笑。
“你们以前见过面么?”
“见过的。……他有一次到广州出差,要我过去,我就过去了,那以前我们几乎天天打电话,每次都打得很晚,他用手机,他住的地方没装电话。”
杜晚桥瞟了女孩一眼:“那见了以后呢?”
“我在那里住了三天,后来他就回上海了。”
杜晚桥小心翼翼地问:“这以后你们还经常打么?”
“打的。”
“你这次来他不知道吧?”
“我到了之后才跟他讲的,谁知他已经到北京去了,开始时候他说他想辞职,我以为没这么快,没想到……”蒋莉莉一脸懊恼。
“我让他回来,他说行,为了我,他现在就可以乘飞机回上海,但是工作怎么办?他刚托朋友找到这份新工作,才上班没几天,如果他请假,回头又要重新找起。他让我回家,可我坐了三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过来,就是为了见他一面,就这么回去了,我不甘心,我说我愿意再到北京去,他不让,说我即使到了北京他也没有功夫陪我,最后他说让我等他消息,他有可能过几天就过来。”
杜晚桥闲闲地磕着瓜子,不说话。
蒋莉莉问道:“这里哪有公用电话?我打个电话给他。”
杜晚桥笑了:“电话在桌子上,你过去拨吧。”
蒋莉莉喏嚅道:“我有磁卡。”
“你直接拨好了。”
蒋莉莉于是不再坚持。
杜晚桥拉个毛毯盖住膝盖,斜靠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看电视。
要开仗了,漂亮的女护士送了香袋给军官,你戴着它,它会保佑你平安归来。
军官痴痴地望着女护士红扑扑的脸蛋,说了一句:你对我真好。
杜晚桥心里嗤道,恶俗!
女护士侧过头去摆弄辫梢。
现在的电视剧都这毛病,要么拖沓冗长,像关不拢的水龙头滴滴拉拉的没完没了,要么就是让人难以忍受的矫情。
杜晚桥切换到广告。
上海本地的广告很少有对她胃口的,像这个“服高伯特,做三好好人”,每次看到都令她恶心不已。上海男人的文明是全国有名的,可她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被女人豢养的温顺。
蒋莉莉回到她身边坐下。
“他怎么说?”
“他说他过几天回来,”蒋莉莉的脸微微泛着红晕。
“他有没有说具体什么时候?”
“三五天,或者一周左右吧。”
(八)
第二天醒过来,愣怔了一会儿,杜晚桥才意识到房间里面多了一个外人这一事实。
外面的天空立刻灰蒙蒙的。
杜晚桥喜欢两种类型的女孩子,一是聪明,一是漂亮,又聪明又漂亮的女孩子固然极好,但只要聪明不漂亮也无所谓,可漂亮的女孩子却一定要聪明,或者干脆是木头美人,只是单纯的美丽。愚蠢的美丽是杜晚桥无法忍受的。可惜蒋莉莉似乎偏偏就属于她所最无法忍受的那一种类型。
有一次私下里谈起她,杜晚桥认为这简直匪夷所思:明明那男的根本无心回来,他一直在花言巧语拖着她,她怎么就这么死心眼,不明白呢?
叶倾城看了她一眼,晚桥,我发现你一向看不惯比你笨的人。
杜晚桥笑着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我一向都认为女孩子起码应该有保护自己不上当受骗的智商,如果她不够聪明,那她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待着,不要昏头昏脑跑出来瞎折腾,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叶倾城笑,晚桥我打赌你十五岁就不相信爱情了。
杜晚桥得意地笑笑,不,还要早,是十岁。
蒋莉莉事件的解决颇富戏剧性。
那男的刚开始还敷衍蒋莉莉,两天后被她缠得紧了,就不接她电话,蒋莉莉也真有韧劲,守在电话机旁边,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地打过去。后来不知她怎么灵光一闪,给他原来的公司打了个电话,他同事告诉她:“他刚走。”
蒋莉莉号啕大哭。
她一遍一遍地拨那个手机号码。
终于,那人回电了。
蒋莉莉竭斯底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吼道:“你在上海!你为什么骗我?!你是不是不想见我?!!”
杜晚桥眼睛睁得大大的,平生第一次她领教了什么叫做“河东狮吼”。想想那个男人也真够可怜的,怪不得他要躲着她。
想必是那人在电话那头软语安抚,蒋莉莉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有一个细节,让杜晚桥至今仍甚觉怪异:不知他说了些什么,蒋莉莉哭着哭着居然就笑了。
一个钟头过去了,蒋莉莉放下电话,傻乎乎地问道,对呀,我怎么知道他就在上海呢?
杜晚桥忍不住想给她一巴掌。她对阿美说,要是我有这样一个女儿的话,恐怕我非自杀不可。
杜晚桥冷笑着,“这还不好办,你让他随便找个公用电话打过来,电话机上有来电显示,我们看区号不就知道了?但问题是,你问他敢不敢?”
蒋莉莉又“哇”地一声哭起来。
杜晚桥细语温存,拣那些贴心的话,一句一句地说给她。
蒋莉莉这才说了实话,原来她是逃学出来的。蒋莉莉高中毕业后上了本地的大专,但她很不喜欢这所学校,之所以选择它还有眼下这个专业都是父母的意思,为了以后寻找工作的便利。入学后的种种不如意,让她心生倦怠,于是就学会了上网,整日整日地挂在线上,后来就认识了这个人,再后来就跑到上海来了。
杜晚桥和叶倾城交换了一下眼神,旁敲侧击地劝她回家。
杜晚桥说,在上海,如果你工作,凭你高中文凭你不会找到什么像样的工作,但如果你不工作,他一个人的工资是养不起你们两个人的,再说,假如有一天他不喜欢你了,把你给甩了,你又靠什么生活呢?
杜晚桥说,莉莉,你该回去修完你的学业,不管你喜欢它还是不喜欢它,没有什么是自己一辈子坚实不变的依靠,爱情不过是写在沙滩上的誓言,一个浪头打来就没了,真正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杜晚桥说,莉莉,你回家吧,你出来这么多天了,你爸爸妈妈不知焦急成什么样子了,不管你做过什么,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他们都会一如既往爱着你的,他们永远都不会舍弃你,因为你始终是他们最最亲爱的孩子。
叶倾城沉默地看着杜晚桥,淡白色的烟圈从指间袅袅升起。
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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