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锦瑟华年-个人文章】
雨季(二)
□ 锦瑟华年
2004-07-23 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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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一个闷热的傍晚,我的公司总经理从总部下来检查工作。那是一个惹人厌烦的中年男人,目光中总是流露出对异性的饥渴。
我的上司检查了办事处,对整洁的环境大加赞赏。我向他汇报了近期的工作状况,谈了市场工作停顿的原因,商量解决的办法。工作谈完之后他开始询问我的生活状况,亲自检查房间的空调是否制冷,甚至我的床是否舒服,冰箱储备是否充足。他说了很多关怀的话之后告诉我他还没有订酒店,我的头上冒出丝丝冷汗。
空气开始变得沉闷,我努力保持僵硬的笑容听着让我想呕吐的话。电话响了,我突然想起来和飞扬约了去吃饭。
“对不起,我迟到了,我马上来接你”。
“不用了,我在工作”。我机械地说。
“你生气了?真是抱歉,今天很多事,会议推迟了,刚散会。我该早一点打电话给你。”飞扬紧张地解释着。
“真的没有生气,我在忙,过一会儿打电话给你”。
我挂断了电话,微笑着对我的上司说请他吃饭。
和一个混蛋一起吃饭实在是一件很倒胃口的事,这顿饭吃得我想吐。晚饭结束时已经十一点了,我的上司已经喝得东倒西歪,他硬着舌头说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我叫了出租车送他去了一家四星级酒店,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
一头倒在床上,感到头昏目旋,我冲进卫生间。我觉得自己的五脏都要吐出来了。为了打发这个混蛋,我差一点就要送了自己的性命。出了卫生间我扶着墙摸回卧室,爬上床。
沉闷又巨大的响声,一声接一声,好像世界末日到来了。是雷声,我被惊醒了,头很晕,口干舌燥,心咚咚狂跳。暴雨凶猛地砸向地面,砸向我的窗户。电话突然响起来,是谁想吓死我吗?我紧张地摸起床头的电话。
“我给你家打过电话,十二点你还没回家”。是飞扬的声音。
“几点了?我早回家了,你去哪儿了?我扶着脑袋胡言乱语。
“在你家附近,出什么事了”?飞扬的语气有些焦急。
“你疯了,我没事”。
“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点,我挺好,就是有些头晕”。
“打开门,我给你带了可乐”。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摸到门口,拧开门锁。飞扬就站在我的眼前,浑身湿透了,像一只落汤鸡。我的头脑已经无法考虑清楚他为什么会站在我的门口。
我一遍遍说:你疯了。
飞扬半扶半抱地把我弄回卧室,倒了一杯可乐给我。我一口气喝完可乐,感觉舒服多了。
“还要吗”?
我点点头。他又给我一杯,看着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去了浴室。我躺在床上边喝着可乐边听浴室里哗哗的水流声。
飞扬从浴室里走出来,头发上滴着水,走到阳台去晾衬衣。我看着他光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皮肤,结实的肌肉,一种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
飞扬接过我手中的水杯,坐在床边看着我。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感到从未有过的塌实和温暖。飞扬犹豫了一下,然后紧紧地搂着我,在我耳轻轻说:“你不该在深夜让一个男人进门”。他开始温柔地吻我的额头、眼睛、嘴唇,我勾住他的脖颈回应着。手指触摸到他的身体,光滑的皮肤和结实的肌肉,一种强烈的男人的气息将我吞没。
早晨飞扬去上班了,临走时吻着我的头发说晚上来接我。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突然间兴奋起来。
下午我去送我的上司,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拉着我的手,恋恋不舍地说了些肉麻的话,但这并没有影响我的好心情。他走后我去逛街。
走在街上,身边经过的讲着吴侬软语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显得比平日和蔼可亲。我用整个下午逛完了市中心几乎所有的商场和时装店。记得飞扬说过他喜欢蓝色,大海的颜色。看到一件白色的T恤配着蓝色的领口和袖口,我觉得很适合他。有一条范思哲的米色连衣裙我喜欢好久了,一直不舍得买,今天就算为心情买一次单,奢侈一下。
我大汗淋漓的回到家,冲了凉水澡,开始精心打扮自己。
镜子里的女人一头蓬松的短发,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微微上翘的嘴唇和尖尖的下巴。一条合体的裙子衬托出纤细的腰肢和消瘦的肩膀。边照着镜子心里边想:飞扬见到我会有什么反应。我拿起电话打给飞扬,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声音却是: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天色慢慢暗下来,乌云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布满天空,又要下雨了。飞扬还没有来,我一遍遍拨他的电话,始终无法接通,我的心情开始变得越来越烦躁不安。
已经很晚了,我无聊的躺在床上打开电视,不知是什么频道正在播放一首张学友的歌:《咖啡》。
“太浓了吧,否则怎会苦得说不出话”。
“每次都一个人在自问自答,我们的爱还在吗”?
“有些淡了吧,多放些糖也很难有变化”。
“不如喝完这杯就各自回家,别坐在对面欣赏我的挣扎”。
……
雨又没完没了下起来,飞扬没有出现。
四
我整夜都泡在网上,和各种各样无聊的人聊天。
我们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讲一些平日里不敢说出口的话。有很多人和我约会,还有人约我去开房间,我骂他们是无耻的流氓,原始的动物,有异性,没人性。对着电脑发泄是一件很过瘾的事情,不必担心会有人起诉你,会打你耳光。对着一台机器你可以撒谎,也可以讲述你从来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总是早晨八点才从网上下来,没洗脸没刷牙就开始工作。
由于公司各部门之间的协调存在很大的问题,所以我管理的外地市场就更是无人顾及。我一次次给总部打电话,发传真,催款,催货,除了和总部的一群混蛋周旋我还要稳定合作人的情绪。我每天几乎都是在电话中完成工作,我觉得很疲惫,很无奈。
自从我的上司走了之后,我一直盼望能尽快地解决问题,可一切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我依然要每天硬着头皮去向我的市场合作人撒谎,解释。我的生活就是一个谎言,我欺骗别人,别人也欺骗我。
飞扬经常打电话,我不接电话,他会一遍遍地打,我不想让他烦我,只好关掉手机。他打家里的电话,我只当没听见。有一天我的心情还不错,飞扬又打来电话,我接起电话说:“我现在不在家,如果是位帅哥,就请留言,如果不是,请不要再打来”。放下电话后我偷偷乐了好长时间。
周末到了,这是我一个人最怕过的时候。看见别人都是三五个狐朋狗友约在一起,我就更觉得寂寞。我甚至想给飞扬打电话,但我的自尊不允许,我和一个网友约了见面。
他叫展非,网名叫“借衣挡寒”。我们在“只和陌生人聊”里面聊过几次,还算比较投机。我只是从网上知道他是一个三十五岁的单身男人,在经商,有复杂的人生经历。但我知道网络上的话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谎言。和一个陌生的、素未谋面的男人约会,我想我是疯了才会这样做。
我们约在人民路的那家咖啡馆。
出租车停在咖啡馆门口时我突然想回家。
“小姐,你是和男朋友约会吧”,出租车司机边给我找零钱边问我。
我接过钱笑着问:“你怎么知道?”
“看你这么漂亮就知道有很多人追了。”
我打开车门下了车说:“谢谢,”转身走进咖啡馆。
咖啡馆里灯光昏暗,靠窗边的沙发上坐着几对恋人在低声交谈,时而发出轻轻的笑声。大厅的中央放着一架钢琴,有一个长发的女孩正在弹奏一首《TOUCH OF LOVE》,她的手指在琴键上流水般跳动着。我的思绪停顿了一会儿,拨通了展飞的电话。我看见窗边有个男人站起来,向门口走来。
我和展非相互问了好,他比我想象的高大,也很年轻。
“喝咖啡吗”?
“一杯蓝山咖啡”。
“两杯,谢谢”。展非对服务生点点头。
我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看街上闪烁的霓虹灯和川流不息的车辆。
“吸烟吗”?展非递给我一只烟。
我回过头接过烟,他替我点着。
两杯香浓的咖啡放在了桌上,还是那种精致的白色骨瓷杯。
“你吸烟的样子很优雅”。
“你恭维我,其实我只是一个老烟鬼而已”。我笑着回答。
“不是,我喜欢女孩吸烟的样子”。
展非端起杯子喝口咖啡,我的喉咙像是被尖利的东西刺了一下。
淡蓝色的烟雾在我们中间飘起一道屏障,我透过烟雾默默审视坐在我对面的这个陌生男人:他没有飞扬英俊,但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散发着成熟和刚毅。他穿着一件深色的丝质衬衣,一看就知道价值不非。
我似乎看到他坐在自己的大板台后面道貌岸然地对下属发号施令,和各种各样的生意人谈着条件。
“你好像有很多心事”。展非在烟雾后看着我说。
我回过神来,“没有,我只是觉得有些无聊,这样的约会似乎很荒唐”。
“除了无聊,我们都同样寂寞,和陌生人聊天也是一种排解寂寞的方式”。
我尴尬的笑笑,“你不该感到寂寞,在这个城市里你是主人,应该有很多朋友,而我只是一个过客”。
“我是有很多朋友,可大多都是些生意人,和他们在一起我只觉得很累”。
“只要活着都很累”。我端起咖啡说。
“是呀,有时真想回家看看”。
“回家!你的家不在这里吗?”我的眼睛离开咖啡杯看着展非。
“本来是的,可现在没有了,我离婚了,父母都不在这里”。展非平静的说,就像是在谈论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我有些惊异的看着他,眼前这个坚毅的男人身上也有一些痛苦的往事,难怪我在网上起名叫“往事”时他会主动找我聊天。我还记得他发给我的第一句话是:“往事随风”。
“你还爱她吗”?我们的话题从展非失败的婚姻上展开。
“曾经爱过,但都已成为往事了”。我能看出来这是一段他想埋葬的记忆,他不愿向别人提起是因为很久以来他都没有找到可以倾诉的对象。也许他能平静地对我诉说这段心酸的经历只因为我是一个陌生人。
我从展非的谈话中知道了他读大学时来到这个城市,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孩放弃了回上海的机会,留在大学工作。他们结婚后虽然过得不是很优越但还是很幸福,可是婚后一年他妻子就离开他去了美国,不久就寄来了离婚书。展非在离婚书上签了字,然后辞去了工作,开始经商。展非说从他妻子拿到签证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他们的缘分已经到头了,在他妻子走后的那段时间里他几乎崩溃了,他不敢回家,整天泡在酒吧喝的醉醺醺,。
“都过去了,我现在活得很好”。展非平静地微笑着说。
我看着坐在我对面的这个男人,他似乎并不太陌生,也许我对飞扬的了解还没有对他的了解多。
咖啡馆快要打佯的时候我们才离开,这是一个不很轻松但很愉快的夜晚。
“你比我想象的要漂亮,在你走进咖啡馆的那一刻我心里就希望约的人就是你”。出门时展非说。
“谢谢,你很会恭维女人”。我笑了,想起自己穿着那件米色的连衣裙,
“我送你回去,你等一下,我去开车”。展非不容我拒绝转身往停车场走去。
过了一会儿,一辆白色的本田车从停车场的大门缓缓驶出,停在了我身边。
“上车吧”。展非打开车门,我坐上车。
路上我们没有说话,展非打开音响,音乐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难道我就这样过我的一生,我的吻注定吻不到我最爱的人”。
“为你等,从一开始等到现在,却同样落得不可能。”
“爱情可以转交给别人,但命运注定留不住我爱的人”。
“我不能,我怎么会愿意承认,你是我不该爱的人”。
歌声表达了一种绝望的爱。
车停在了我的门口,我下了车说:“谢谢你”。
“明天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展非从车上下来问。
“当然可以,无聊的时候我们可以聊天,上网聊也可以”。
“那么,再见”。
“再见”。
我看着展非的车离开视线,转身走进楼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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