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3月26日下午5时30分左右，一列中国诗歌历史上最著名的火车驶过我家乡附近的一段冰冷的铁轨，随后铁轨上躺着的那个温暖的身体变得支离破碎。15年过去了，15年前，我还是在小学里背诵唐诗宋词的学生，15年后，我已经到了和海子当时相仿的年龄。现在谁也无法知道，当时躺在山海关冰冷铁轨上的海子，是否还在吟唱“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无论是自称海子朋友的西川还是其他诗歌研究者都过多强调海子之死在“精神”层面上的意义，甚至有人认为海子是“诗歌烈士”，我觉得这是对死亡的“误读”。这大概都和本世纪初叶陈寅恪评论王国维之死一脉相传。西川说海子是“头脑十分清楚地自杀的”，更可笑的是他还以海子的遗书做伪证。其实从海子遗书的自相矛盾和烦乱的文字，我们可以看到海子近乎崩溃的精神状态，所以当时的海子绝不是“一次刻意的诗歌行动”。“今晚，我十分清醒地意识到：是常远和孙舸这两个道教巫徒使我耳朵里充满了幻听”。“我的幻听到心声中大部分阴暗内容都是他们灌输的”。“我是被害而死，凶手是邪恶奸险的道教败类常远，他把我逼到了精神边缘的边缘。”“如若我精神分裂、或自杀、或突然死亡，一定要找中央政法管理干部学院常远报仇，但首先必须学好气功。”“我的所有行为都是因暴徒常远残暴地揭开我的心眼或耳神通引起的”。几乎所有的海子遗书中都提到了这个可怕的精神摧残，而西川们却仅凭一张“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的便条就粗暴的认定海子的死亡是精神上的，是诗歌意义上的，是一次有预谋的“殉道”。这种推理很不负责。因为我们看到死亡不要首先想到海子是个诗人，而应该想到他是个自然人。西川说海子是“头脑十分清楚地自杀的”。“他是二十五日一早去山海关的。他留下了三封遗书，一封给他所在的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一封给他父母，一封给骆一禾。他为自己的死因编了些十分荒唐的理由，只提到练气功致使出现耳鸣、幻听和思维混乱等现象，并提到两个曾和他一起练气功的人的名字。”我一直不知道西川想干什么？他这样是把海子一脚踢到了道德的审判台上，海子既然很清醒，还把死亡的责任推给那两个人，是什么？是诬陷。按照他的说法，海子那展便条只是临终前的良心发现。我想这是不能成立的，以海子孤傲清高的诗人性格海子在人格上是不可能有如此大的“瑕疵”的。即使海子封封遗书都提到的“精神崩溃”都不是事实，那么也只能证明海子的精神已经到了“混淆是非”的地步。所以海子的精神崩溃是不争的事实。海子死亡的关键词是“原因”，即精神崩溃的原因。
　　 海子的意识里有严重的自杀情结。我们现在去阅读他的诗歌，会很轻易地发现许多成为他谶语的句子。海子在诗剧《太阳》里写道：“我们走到了人类的尽头/我还爱着。虽然我爱的是火/而不是人类这一堆灰烬。”他几乎预言了自己死亡的方式，在《弥赛亚》的《献诗》中他说：“让我用回忆和歌声撒上你金光闪闪的车轮，/让我用生命铺在你的脚下，……”在《太阳》里他又说：“我的太阳之轮从头颅从肝脏匆匆碾过”，“那时我已被时间锯开/两头流着血，碾成了碎片”。海子的这些诗句直接指向了他的行动。
　　 然而海子为什么会有这么严重的自杀情节呢？我想这和诗人敏感脆弱的精神防线有关。海子的诗中说，他有三种受难：流浪、爱情、生存；他有三种幸福：诗歌、王位、太阳。我们先来谈谈他的幸福。他在诗里写：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诗人睡梦里简单的幸福貌似世俗但富有诗意，想像美好。虽然如此，海子却依旧没有幸福地找到他在生活中的一席之地，他歌唱的所有的幸福不过都来自他自己的虚拟，反衬了生存的不幸与诗人内心的孤独。首先是海子没有幸福地找到他在生活中的一席之地。所以他的所谓“王位”是不存在的，是虚拟的。在他的房间里，找不到电视机、录音机，甚至收音机。海子在贫穷、单调与孤独之中写作，他既不会跳舞、游泳，也不会骑自行车。甚至他在离开大学的六、七年间只看过一次电影。他的全部时间都用在了写作和读书上。其次海子的诗歌生前并没有得到更多的认可，一次次的遭遇退稿，甚至有些他前辈的诗人无耻的抄袭他的诗作明目张胆的发表，因此他生活中的“诗歌”和“太阳”也是虚拟的，这些都不是他的幸福，而是他更深的受难。我们再来看看他提到的三种受难：流浪、爱情、生存。“流浪、生存”和他的所谓虚拟的“王位”是想呼应的，生活对于一个出身农家的孩子是可想而知的。而我一直认为爱情是他生活中的死结，是他走向死亡的真正诱因。假如那个他初恋的女孩“蓝波湾”还在他的生活中，他是不会选择死亡的。据说海子去山海关前不久就见过她，而这一次见面确实加剧了诗人精神的崩溃。
　　 海子的一生爱过四个女孩子，但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一场灾难，特别是他初恋的女孩，更与他的全部生命有关，海子最初发表的诗歌几乎全是这个初恋的女孩“蓝波湾” 推荐给内蒙古的几家文学刊物的，“蓝波湾”是他的知音，是他诗歌坚定的支持者和创作源泉，然而她和海子在家庭背景上相差太悬殊了，以致“蓝波湾”的“高知”父母否定了他们的爱情。于是海子在精神上彻底流浪了！
　　 然而，他一定不知道，他的诗作在他弃世短短十年内被定义为一个时代的诗歌传奇，成为无数人谈论和伤感的主题。然而海子生前却是孤寂的，和他身后的繁华有着如此鲜明的对比，这在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我的目光吻着那冰冷的铁轨
　　深深地
　　十四年前，这里曾开过一列火车
　　它带走了站台上唯一的旅客
　　
　　这个旅客执着的爱着大海
　　渴望能成为海的儿子
　　可海离他是那么远
　　他生在山里，喝着山泉水
　　身上流淌着山的血液
　　他有山一样耿直的脊梁和质朴
　　于是，在春暖花开之时
　　他沿着山间的小径
　　孤独地寻找海的方向
　　
　　也许是失落
　　也许是彷徨
　　也许是太多的也许
　　他选择了在山海之间的雄关
　　踏上了这尘世的最后一列火车
　　带着春天与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