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宿雾-个人文章】
知道是风
□ 宿雾
2004-08-12 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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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因的作品,其实是中国近代文坛上共认的遗珠,撇除她其他领域的慧才,潜读她的文学作品一直是我的渴想,这位走出书香府第的才女,带着高深教育的一代拥有的天资与文识,落在多灾多难的烽火中国,实是造物主的美意吧,至少我是如此的坚信不疑。交错细腻的文字涟漪,是让你倾听,倾听北平、倾听那个世代的悲喜、矛盾与掩在角落的声响。那是一种拾取错乱生活的感应,单单聪颖慧智还是欠缺的,因为那个世代,已早早的染上即定的背景色。正如她的独白一样,题材和文字的流丽都属背景,要更真诚的来刻画这错综的人生,不拘任何一个角度。如泣吟般如歌的行板,在她的广角视野里游动着,正面、侧面甚至绕走到背面去感谓心与物象的契合一瞬。真正的创作不是腐旧的框限所及的,它需要的是心的煲制。我想,这本合集是我许久以来渴想看到的一本,很难讲明理由,只是喜欢,我喜欢这种心的独奏。
知道是风
人生是一个大舞台,而在她的《九十九度中》,亦搭出了三个小舞台,家庭、社会和爱情。落套的取材表现,但跟随着林徽因狡慧的笔尖,幕布的拉开却呈出异种的情节与性格。小说的主题只是取照张家整寿这一盛事而引开的情节,从幕起到落幕,一整条小街中处处共时态、浸染入里,三十年代北平生活的底色被浓墨淡妆的描绘着,各样人物在这样的镜头捕捉下都丝毫不隐晦的呈露着他们的脆弱、虚华、压抑与哀愁。复杂的人世,就像万花筒,在溽热的夏日,不停的变幻他们的色泽与温度,“寒暑表中的水银从早起上升,一直过了九十五度的黑线上。”但这样的躁热似乎是不想被定格住的。
爱的招牌下的婚姻对女性来说,是沉沉的负荷;而对那个世代的男人来讲,真的是太宽容了。“对老人要忍耐点、对小的要和气、什么事都要让着点——好象生活就是靠容忍和让步支持着!”,“一半是焰火、一半是海水”形容女性是恰当的,因为在爱情的舞台上,她们都扮饰着悲愁的身份,无底线的不断后退后退,直至被海水吞噬亦无声息。“...三鞠躬。”在阿淑弯腰伸直、伸直弯腰的将向幸福作别时,林徽因还不忘补给她心头软弱的侥幸:“生活的波澜该沾不上我了,像已经临刑的人。但临刑也好,被迫结婚也好,在电影里到了这种无可奈何的时候总有一个意料不到快慰人心的解脱,不合法,特赦,恋人骑着马星夜奔波地赶到...”但女孩并没有祈祷来她的解脱,她自觉担起了那付枷锁,这是个传统的世代。
小说的场景和人物很众多又细密,看似了无故事,但镜头与回眸间却处理的润滑无觉,不到一万五千字的短小篇章里,写尽了家庭、社会与爱情,作者以极少的语言去暗示更可能多的人世意象。
这更是个矛盾的世代,卖酸梅汤的老头儿翻开几重荷叶,向磁缸里的冰块端详了一回,“天不热,喝的人少,天热了,冰又化的太快!”事情哪一件不有为难的地方。将就过许多不如意的细节,社会却还是踏着他固有的步履向前,不曾顾及你的懊悔与不平。
徽因有首诗《风筝》,“高高推着它舞去,白云般飞动,它也猜透了不是自己,它知道,知道是风!”这样的视角,不代表自己宣扬,不代表她的嘴、思绪、纸笔,而是她的心。
窘
像所有中年独身的男子中,维杉在小说的刻画下,愈有他生动鲜明的立身,中年未婚夹带着特有的窘、堕落、甚或是他心中的不自在,而甘让自己陷落进难以言清的窘境中,我觉得用什么语言去白描维杉的内心都是多余的,他面对自己的周遭只是暗暗察感到“无聊到了极点,不自在”,这样的声态宛然在篇章里出现过无数次;“感得,感得窘极了”,细数中更出现过11次。
以数量的频集来穿透他的莫测心海,是作者绵密透辟的笔端的杰作。每一次的窘,都有不同的挣扎。
“说老了他不算老,可是年轻?他也不能算是年轻,真是没有办法!他不知道为什么窘极了。”在年轻与陈旧中间划出分水岭是愚蠢的,维杉虽然在朋友的子女群里用四不像的标志区分了“我们”和“他们”,必然会抖出自己的不合时宜的难堪,这是他第一次感到了窘。
说不出所以然来的窘是费力的一种判断。对朋友的女儿芝隐隐的复杂心绪闪动,任意间被旁人无关击中的痛,维杉心里显得结结巴巴的,也不是真恼,也不是急,只是觉得窘极了。
徽因隐没了男主角背景的故事,在通往过去的泥泞小道上,没有尽头的车影朦胧,惟独剩下一条条或深或浅的车辘痕。不要说维杉吝啬打开回忆,“谁的记忆抵得住时间?”索性在窘的潮水涌动的时候,他总是想着托词压抑它:“本来是,又何必想?要活着就别想!”于是他的窘便有了燃熄的干粉。
在北海的摇船上,真个独自和女孩芝相对,他那复杂的情绪又极欲拓现,聚合、震荡,但在芝随意的表情,低着头装着看水中的荷花,那种后悔的脱口和受鄙夷的恭维、那份说不出的窘又侵上心头,伴着每句尾音的结束,而高低浮动着。“她此刻的眼睛看着维杉,叫他又感着窘到极点了。”
年轻人的世界总是状若飞燕,出国游学、哈佛、研究院,这些名词打照着维杉孤独自嘲的影子,变的怅怅的。“对了,出去,出去,将来,将来,年轻!荒唐的年轻!他们只想出去飞!飞!叫你怎不觉得自己落伍,老,无聊,无聊!”他没有话,心里却觉着非常之窘。
正如徽因替维杉的辩解一样:窘,谁叫你自己找事。
很微妙的一个窘。
我在读的好书
《中国现代作家选集 林徽因》
(陈钟英、陈宇编 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5月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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