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宿雾-个人文章】
静静的燕子矶
□ 宿雾
2004-08-14 1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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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动的车厢里,他的双眼却一直凝视着窗外飞驰疾去的景物,面前一长排的空拉环随着车体的颠簸波浪似的摆动着,擎着的手不觉也有些麻木听任。午后的乘客寥落得很,座位有许多,但他只想站着感觉在苍茫间奔走的公车,随风的速率向不知明的所在抵进,哪怕是荒芜的大漠,都是情愿的。
真奇怪,惟有这班公车不是行进于城市里,而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任由脚下的足蹄飞出城市,这个值得诅咒、不自然的城市。
窗外是旷野似的空白,公车越走越远,随即进入了一个破旧的村镇中,两旁全是灰色低矮的房屋,一个个大门紧紧关着,偶然的一角缝隙,瞥见的是毛色茸茸的黄狗戒警的伫立在院落的中央,至于主人,那你是看不见了,车子已经驶出好远。
此时,他站在车厢的中间,实像是游在空旷的水族箱里,彼此不相识的鱼群即使是相遇了,亦是淡淡的擦身,就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沒有。
师傅,终点站就快到了吧。缺氧的缠磨毕竟让他有点按耐不住,冷风从掩不住的车窗外拂进来,他的嘴角挂上了一抹微笑。是啊,自己的目的地就在几分钟后的路牌下,或许是褪了色的锈铁路牌,但愿它会提示你生活中缺少的哪个出口。
燕子矶,就掩藏在这层次有致的房群的山坳里,谁也不会上那去游览的,即便是村镇中生活的人们,或许对那些不系轻重的景物都懒于感知,只是偶尔引来一些考察家们的啧啧论词吧。还记得昨天报端的那条新闻吗,冬晨,燕子矶的崖下再度发现自杀者的躯体,是一个女孩。他又在心里默默的回念"燕子矶"这三个字的感觉,这个地名一直让他产生出一种特殊的谜思,有点像魑魅,总觉得这是个荒僻幽静没有人迹的所在,不仅适合自杀,而且更适合偷情。看,自己又想到哪里去了!以至于在想起很多次后终于发誓要来这里,探求被复杂情感引航的归属地。
山道其实远非那么陡峭,游人很稀少,或者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千载人传的幽谷,实在是避情的佳所。低着头一口气登级而上,他不敢回望身后踏过的石阶,情绪似乎是已经被抑郁的深山包围了起来,如果此时被整座深山谋杀掉,也许没人肯信。静静的杀机,这是张爱玲的话,他的脚步开始变得零碎杂乱。山岚一个险峻的转角处,他停住了脚步,因为视野中出现了整条长江,空气里弥散着江水淼茫的雾气。
对这长江,他是欣赏的。凭栏,做一次深呼吸是此刻大自然赐予的享受,尽管这里到了长江的下游,江面却显得格外平静融会,只有哗哗哗永不止息的流水声,没有潮头的澎湃,也不存在源头枯竭,以恒久的自性轻吟着,不去理会事与非。
三面环水的幽谷,峦叠的悬崖如同插江坚刃,远远的,峭壁上所能看见的只有几株青绿的小杉,整个山势如其形如其名:状若凌空的飞燕,作欲飞翔而归的姿态,难怪除了偷情者与自杀者,任何游客都不完全属于燕子矶,这里真正成为了绝情者的起飞跑道。
每个来到燕子矶殉情或轻生的人,都如那只飞燕,只是急急的准备上路,却没有考虑过这路途上的风雨与远亲的苦思。他又想起报上那个女孩来,发从今日白,花是去年红,何须待零落,然后始知空。也许她的故事还没有开幕,但却结束的那么悲怆,她是最后一个吗,似乎这深山江河所要吞没的对象仅是像她一样独饮寂寞的人。
"得知当时...许多青年..为生活所迫,情绪忧...."护栏的那侧飘来阵阵清朗般的诵读,待他好奇的走近,才发现那是块石碑:想一想死不得。碑后题着的是陶行知先生的笔迹,红色的朱砂字迹早已暗淡了半面,顺着碑文,他竟也跟着读出了声来,陶先生当年毅然离开城市,来到家乡创办晓庄师范,扎根于乡村教育,得知燕子矶每年都有青年学生为生活而迫,或情绪忧郁而跳崖轻生,便亲自立碑于此,并规勉者,人生为一事而来,终需成一事而去,岂可轻生?尚有国要报,有民要爱,何不将赐予的时间投身于乡土教育中去。走到这崖之尽头,读完这行文字,疲乏之心似乎已有润泽,陶先生劝人不要投崖,而要投身信念中去,如此的中肯。
好象有很多东西是我们看错了它的方向与质地吧,现在的学生当然不会为了生计而跳崖,坐在岩石上的他遥望着江的尽头,其实本是平常的所在,可人却傻的可以,非要造些谎来证明江的那岸是美丽的乌托邦,可他们应该知道那是没有的地方,那些易己的想法成就他们的单向法则,运算出错的时候,不应该总怪这世界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独饮寂寞的人来这里寻找起飞的跑道,去那个理想国。
江面上看不见船只,它是清明的,没有一般事物固有的投影与假象,一切内质本该就这样的清澈明了,这远比坐在办公室里听同事们争执楼盘的价格来得舒畅自如。
可光怪陆离的城市,他又开始替那些值得同情的弱者诅咒起那个城市,不自然的城市。那个城市总因其仓促表象而显陌生,因其陌生而不自然,每个人心中都扰缠着深深的困惑。
水深见底深亦浅,人们对表层的理解真的太过敏感了,看似湖中央的水面是幽深不可及,属于它的国度好似无人敢涉,但它的深度的确是可以被丈量的;水浅淤浊浅亦深,隐藏起来的情感就如同这崖下江水拍打着的近滩,沙砾与淤泥的积杂下,反而掩盖了它坦白的面貌,泥砂俱下的水深,它的本质一定远远胜于它的表象,相信没有人乐意去花时间琢磨的。
周围依旧很宁静,山谷里拂来的风带着清新的感知。他慢吞吞的收拾起地上的矿泉水、背包,一样是旅行,今天他感到从没有过的情绪,算是趟情绪旅程吧,来的时候不也是这么想的。留下的思考和陶行知先生的戒碑,他心里祈祷可以挽留住欲飞的孤燕,独饮寂寞其实不能算堕落,但千万不要再不辞而别了。
下山了,但还是怀念那长江的水流声,在静静的燕子矶山谷中徘徊荡击。即使世界长眠,一片昏暗,万物静寂之时也会听到,温顺的流水潺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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