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她也有可能嫁给他的，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他本是传统的男子，可是她没有，于是也就一个人过了这许多年。
　　 这样的一个女子，家常的喜好是旗袍，张爱玲，郁金香，二三十年代的流行乐；也有一些现代的嗜好，康师傅的冰红茶，台尚沙琪玛，和不相宜的力士香皂：这是他的，他走了，却将这些生活的细节留了下来。
　　 当初不过是无心拾掇，及至后来发觉已是积重难返，她已经习惯了被他熟悉的气息包围着，偶一转身便撞见他温和的笑。
　　 不知道是不是人都这样，过去了的总是美好的，回忆就像那陈年的老酒，历久弥香，而在一起的时候却像豪猪，紧紧地拥抱，然又彼此伤害。
　　 那时候她纠缠最多的一个问题是：你爱我么？真的爱我么？爱我什么？可是现在她知道，这些问题都是不必要问的，因为她爱他。
　　 她这一辈子，如果说曾经真心真意爱过什么人，那也就是他了，虽然很多人并不理解，他们说，三个月，能有多深的感情呢？
　　 没有人知道，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经喜欢他了。清凉如水的夜里，他坐在黑松岭那堵西式拱墙的石阶上，低低地吹着管箫；她偶尔经过，停下来，隔一蓬红彤彤的花树，侧耳谛听。他在暗影里，她亦在暗影里，只有那一树的褚色花朵，暗夜里哔哔剥剥地燃烧着。
　　 她想她是懂他的，他的向往，他的孤独，他的恻恻只说给夜的心事。所以她也知道，当初他一那么说她便知道了，她和他所有的不过是段露水的情缘。
　　 他说，有句话作，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她微微低下头，涩涩地笑。
　　 现在想想，当是他一开始便为这段故事预设了结尾，只是她身处梦中，恍然不觉，反倒要他时不时地点醒她，就像看电影，她随着剧情的发展起伏跌宕或哭或笑，他却指着幕布告诉她说这不过在演戏，而每一次，当她从幻境中抽身而退，看到周围黑黢黢的剧场，她都无比地怨恨他。
　　 ——何必呢，如果这只是一场春天的梦，为什么不让她把好梦做足，等到该醒的时候再醒过来呢。
　　 唉。
　　 他希望她爱他，却又不希望她爱上他；他希望她真心付出，却又希望她有所保留。
　　 他有他的蚕茧，她有她的难题，只是缘分未尽，两人都舍不得放手，毕竟，还有那么多相见欢的好日子。
　　 淡淡的四月天气，他和她牵着手在马路上走，昏黄昏黄的路灯光，薄得像一层纸，然而心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路像一条灰带子，笔直地伸向远方，远方，是有着蒙蒙光亮的地方。真希望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永远也没有完。
　　 因为他的缘故，她爱上了十二个月份里平淡无奇的四月。四月是普通的，它就像邻居家那个自自然然的女孩子，毫不起眼，却有着云淡风轻的恬适美丽。她诧异自己以前怎么从来没有注意过。
　　 其实回头想想，彼此所有的喜欢都不过是一晌贪欢，私底下，各自有各自的打算。她是不肯先爱他的，她把自己的真心藏起，只拿假意来试探。而他，却也不肯完全投入地去爱她，身边的风景固然奇佳，终究不是自己要回的家；诚然，他待她是极好的，无可挑剔的。
　　 七月份在西湖，于一座桥上，他问她：如果我从这儿跳下去，你会不会也跟着我跳下去？
　　 她探身看了看桥下的水流，再三思量。她想的是，如果你爱我，我自然没有什么话说，但你既然不爱我，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去犯傻发神经。但这话是不能说的，于是她紧抿唇角不发一言。他在一旁，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
　　 假设，只是假设，她果真放下骄傲做了EQ等于零的痴心女子，他也许会为她的真情所感动而“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吧；假设，只是假设，他不是将离别挂在嘴边念念不忘，她也许会自甘堕落不管结果不问原因地爱他一场吧。可是他们都没有这样做，所以他们最终只是做了一对怨偶。
　　 怎么样开始的就怎么样结束。
　　 因为早在预料，所以她也没有特别地伤心，（这还得感谢他，他苦心孤诣一意为她筹划，一番心血总算没有白费）她对他，亦无怨恨，亦无爱恋，她只是将一切都看淡了。
　　 她26岁的时候去了北方。这是他的城市，他在这里度过了他的童年和少年。她一个人独自走在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落日西斜，城市里到处是他旧日的行迹。小巷里，一个孩子骑着单车从她身边飞快地经过。
　　 吾爱，今天晚上我心绪不宁，所以理出这一个故事娓娓讲给你听。现在故事完了，你也睡吧，只让那故事中的主角，在这样的夜晚，和着声声拍岸的涛声，心潮起伏，不眠不休。
　　
　　 2002/8/26
　　
　　
　　『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