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事多是从父母那里听来，从我开始能将身边的事记住到在外晃荡中间的时间也不足六年，但如今想来自己似曾见过，或许是在梦中吧！
　　
　　 祖父在年轻的时候曾从军，是骑兵。在某次作战的时候没有让敌人打到，却被自己的马踩中自己的右脚。
　　
　　 我一直认为我见到过祖父受伤的脚，但母亲说：“没有，那时连我都没有到你们李家来呢！”
　　
　　 可我分明在脑子里有在老院的二门口祖父拖着伤脚走路的片段。因为此争辩是在祖父刚过世不久，我的（de）确有片段令母亲诧异不小，因为祖父60岁之前事我绝对是不能亲见。为此母亲特叮嘱三哥：“你看住这个小四吧，别让他老往你们爷爷房间里跑！”三哥自是不信，我也不信。单是认为从父母得来的故事为亲见而已。
　　
　　 祖父有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姑奶奶生前常到我家住很长一段时间，也就这个时候她就充当我们的一家之长，祖父犯倔的时候也就唯她出马了。姑奶奶非常疼我，祖父幼年的事概多来于她老口中。
　　
　　 “他也就老五册！上学就不如人家二（我二爷）！”姑奶奶一边掐辫子一边说，并盘腿坐在西厢房的草垫上，将她老尖尖的小的我都不能穿下的鞋搁在一边。
　　
　　 “他写字好！咱家那盛粮食口袋上面的字就是他写的，认识的字也多，但就是学习好不了。连俺爹俺娘的文思都不如（相传曾祖父是个文采很好的人，老年神智不清的时候常自己背个包袱往外走，嘴里咕囔着“考状元去！”曾祖母都被村人给传神了，没有上过一天的学，却能用她三寸小脚丈量不规则形状的地的面积）跟人家干仗（和小朋友打架）也不行。”可见祖父少年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孩子。
　　
　　 “不过你爷爷给你们四个算过命，说你们中间啊要出两个文武双全的！”姑奶奶当时说话的认真劲我现在都记得，可就目前而言也只有令我兄弟几个惭愧的份了。
　　
　　 二爷少年离家后所有的家里事都要由祖父来打点，当时我们尚是大户人家，单河东（黄河以东）就有我家650亩地，家这边还有许多的林地，林地比较幸运没有赶上那波“均贫富！”的哥们就让祖父给砍了为曾祖母治病，也不是什么大病，主要是曾祖母比较娇气。当年的大家闺秀啊！有情可原！
　　我小时候祖父常带我去串门子，可从每家出来的时候都告诉我他家的什么家什是我们家的，我老纳闷，为什么我们家的东西搁人家家。为此我和邻家的小孩发生争执的时候我都要跑到他家要把原属于我们的家什给抱回来，不过，未遂！多被大人给拦住。
　　
　　 祖父早年曾是党员，后来因为“苗不红！”给撤了！忙活了好几年帮人家打仗后来也没有让人家记着个好！
　　
　　 节时回家见父亲在缝他的人字岔口的老年布鞋，“爸，您不是有好几双皮鞋呢么？”父亲将眼光从花镜上沿看我，笑了！
　　
　　 “小时候脚长的快，你奶奶给做的鞋都小了，自己又舍不得出声，把脚都给挤坏了！现在穿皮鞋不舒服，脚疼！”体谅父母是有遗传的，可惜的是我只继承了父辈的浓眉却没有得到另目前小妹妹喜欢的大个子。
　　
　　 “穷文富武”当年祖父就是以有中兴而破落的家境供给着父亲，可想而知，当年父亲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祖父曾是怎样的开心过！
　　
　　 祖母走的早，当年我才三岁。祖父就孤独的过着自己的晚年。
　　
　　 晚年的时候我的印象就比较深了，父亲从乡下将祖父接到城里。我们见面的机会也就多了，在家的日子总不忘找祖父聊会天或陪他下会象棋，我水平不及祖父也就考暗中偷他个“车”什么的偶也赢上一两盘。在祖父的床头放着好些书（在这方面我和哥哥们都保持着半床书的习惯，遗传！），书中的好些字我都不认识，因为它是繁体字，我很纳闷祖父能看的懂。
　　
　　 “爷爷，这书上的字您都认识？”
　　
　　 祖父就小心地盯着我的手，以防我再偷子。用手一指，“那（nou）!”原来在祖父的床头还放着本《康熙字典》。说实在的，我都不知道那字典的用法，我翻看的局限也就父亲书橱里的《辞海》，祖父竟会用。
　　
　　 祖父患了老年痴呆症后，常和个孩子差不多，嬉笑无常！
　　
　　 一天，祖父自己到街上去转。中午没有回来，父母自是着急，就和三哥满城里找，三哥又找来他的哥们过来帮忙。小城虽不大，可要串到每个街道、巷子就不那么简单了，天快黑的时候仍没有找到。全家人都急的要去电视台播寻人启示了。正在此时，电话响了。来电话的是一认识父亲的人，他家住在城郊的村庄里，他在田地的水沟里遇见摔倒在那的我的祖父，当那人扶起我祖父的时候我祖父还拿着手里一他从庄稼地里掰的玉米对那人说：“都长虫子了，打药啊！”三哥和父亲驱车前往接祖父走的时候他还没有忘了告诉人家：“记着打药！”
　　
　　 姑奶奶和二爷都在祖父之前离开了人世！为了怕老人受不了，父母就瞒着了祖父，看着祖父犹如老顽童般的模样父母自是在暗地里伤心。
　　
　　 父亲在参加完二爷的葬礼回来的当天晚上，正睡着，突听见祖父在自己的房间里哭，父亲就赶紧过去。
　　
　　 “你二叔是不是不在了？”单此一句就把他儿子给问哑住了，压在心间失去亲人的哀痛使父亲流着泪对祖父点头。有血缘关系的人中间的确有一定的心电感应！
　　
　　 “你姑姑也走了？”父亲看也瞒不住了，就也一并告诉他了。祖父却停住了哭。默默地坐在太师椅上不做声响，父亲也站在旁边默默地陪着。良久，祖父缓缓吐了口气，用双手抹了把脸依然面对着墙给父亲撂了句“你回去睡吧！”
　　
　　 父亲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祖父，也就坐到了祖父的旁边，两个人就这样默无声响地对坐到天亮。此后，祖父再没有在家人面前提过他的姐姐和弟弟。虽不说了，但我有时去叫祖父吃饭的时候也看见孤零零地坐在床头对着奶奶、姑奶奶和二爷的照片说着什么。我自是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但见他时尔呆痴时尔嬉笑不等我转身自己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了下来，我不知道该如何前去开解他，对着自己的祖父如此我更不知道该如何开解自己。
　　
　　 多么孤独的老人啊！中年的时候本该老年做伴的妻子离开了，现在自己的姐姐、弟弟也相继离开了人世，老人的心境概无法用文字表述，即便他告诉了我们，我等又有谁能真正体会老人此时孤独且寂寞的心境？
　　
　　 有天夜里，他拉我去他房间（那时家的房子小，我做“厅长”），祖父先是让我坐在他的床头，然后从他枕头下取出一个小本，我以为是他陈年为收回的老帐。但等祖父翻开给我看时才知道原来是我们的家谱。上面详细地记载着我们家中每一个人的名字、出生年月和生辰。我的辈分是“崇”，我不太喜欢按辈分取的名字所以就从记事后不再沿用。我现在的名字是父亲取的，但我原先的在家谱上的名字是“杰”，“生当做人杰”的意思吧？从大哥的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开始到我的最后一个字组成：英勇豪杰！
　　
　　 “爷爷，您给我们取的名也真够土的！”我和祖父开玩笑，家里人也就我这个老幺敢冒不敬随便和长辈开玩笑，为此，祖父也算格外喜欢我，其实他最喜欢的是他的长孙，也就是我的大哥。
　　
　　 祖父并没有承我的玩笑，反而表情挺严肃。
　　
　　 “孩子，你不知道啊，当年咱们家都遭的什么罪？我们到处受欺负（我只知道一些，土改等运动），当时我们富是为了什么，我们又不是抢来的，还不是你老爷爷那辈省下来的。找的长工不为咱家做工他吃什么？没有活干的时候你看见他们那游手好闲劲儿了没有？过年过节的时候咱还周济他们，后来他们却给老爷爷戴高帽子批斗。你爹就一个人，幸亏他自己有学问，要不咱现在还受气呢！我就是要给你们取这样的名字，好让你们有志气，不能再又别人的欺负！”
　　
　　 我一听又是家里的积仇，我不太感兴趣，又不是父债子还的年月。但见老人家要说，也就坐在床边听他说，听祖父说他的一生。
　　
　　 这大概就是我最后一次陪祖父聊天吧，我印象中是！祖父就是这样的一个平凡人，有着平凡人的恩恩怨怨，平凡人的喜怒哀乐！他一事无成，但他爱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人，他分享着整个家庭任何一个成员的喜，承担着家庭任何一个成员的哀！他跳不出他生活的小圈圈，没有小说、电影精彩，但他也正义过，盲从过。他有他生活年代所固定的格式，在这个固定的格式里品尝着自己平凡人的酸甜苦辣。他做了很多令自己得意的事，也做了很多令自己想来后悔的事，他就是平常所见再平凡不过的平凡人中的一份子！
　　
　　 哥哥前几天告诉我祖父的三年忌日到了，可我反应平淡。“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缘故吧！即便我到祖父的灵位前多磕几个响头，祖父能知道么？能改变原先他的生活？不过我还是回去的好，至少可照顾父母，他们不要过度的悲伤才是！我这个不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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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着电脑敲出了这些文字时，我不禁愣住了，不禁仍大滴大滴的眼泪流下来。不由自主地回想祖父当年从集市给我买零食、给我讲的故事，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言语，他所留在我记忆中的音像。但我纵不能再将它整理顺畅形成文字了。手开始僵硬，任凭脑子里闪着往昔的片段！
　　2001/10/25晚
　　
　　『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