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亓官-个人文章】
无法逾越(10到完)
□ 亓官
2004-08-25 0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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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我曾经做了很多的梦,大多记不清楚,然而也有几个梦反复梦到。其中的一个是我在一栋大厦的楼梯间里向上跑--究竟是什么心情往上跑已经记不清了,似乎白天累了,晚上往上跑就是因为有人追杀我;而白天心情好的话,晚上往上跑就是因为上面有一个我爱的姑娘。这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在梦中常常会有相同的细节出现:总是有一个女孩子从我身边经过,我肯定不认识她,但我绝对和她非常熟。那是一种只可意会的感觉。而且我经常是在遇到女孩子之后,在跑的途中,一脚踏空,就此醒来,从没有真正的到过楼顶。
这样的梦总是提供给我一种模糊的错觉。在我看来,楼梯间里的世界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只要我能坚持住这样一种信念,相信楼顶的那个目标真的存在,我就肯定能到达楼顶--虽然我并不知道这个楼究竟有多高,我会不会无限循环跑下去。问题是我从来也没有坚持住这样的信念。我总是受那个女孩子的诱惑,并且总是怀疑这是一栋无限高的楼,拥有无限高的楼层。从博弈论的角度讲,在没有达成目标之前,我要计算自己的损益,这似乎无可厚非。可是规则不允许,我一想到那个女孩子,就会被从楼梯间里踢出来。所以每次睁开眼睛我总会得出相同的结论:幸福在博弈论里不存在。
类似的梦做得时间长了,头脑就会有些不清楚。我原以为这是一种古怪的预兆,并且寄希望于从中得到人生的真谛。可是认识了苹果之后,我就不再做相同的梦了--我只会梦到一些雪人王呵、骷髅兵 呵、地狱猎犬怪 呵来围攻我。
我对苹果说:“我昨天打死雪人王了。”
“不会吧?十六级就能打雪人王了?”
“做梦梦到的。”
“哈哈,你疯了你疯了。”
那些雪人王呵,骷髅兵呵都是奇迹里的怪物,正常来说,我的全部任务就是杀掉它们,并且捡起从它们身上掉的东西和钱。我杀的越多,我的经验值就越多,我的级别就越高,也就是说我一点点长大了。可是我讨厌这样一种规则。我的初衷只是要见到苹果,并且从未更改。所谓的规则根本与我无关,并且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不是为了想要一身和苹果相称的衣服,我绝不会浪费时间去打那些怪物。
当然那些规则与苹果也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我总是以为苹果现在的角色是个错误--精灵的存在更多的是要保持一种平衡而不是发泄。也因此苹果如果不是精灵而是战士的话,感觉一定会更爽。
我和苹果曾经探讨过这个问题,但是苹果说不。因为精灵的衣服更漂亮。
我无话可说。我知道我不了解女人,但我不知道我这么不了解。
苹果在屏幕上打出来精灵衣服漂亮那些字的时候,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她脸上那种小女人的表情。有很多时候,我感觉苹果就在我对面。我可以看得出她的一颦一笑。我总是不自禁的坠入到一个仅仅属于我和她的MU世界里,我知道这是幸福的所在。我沉迷于其中,并且以为所有人都和我一样。但是我错了。
小逸就从来不喜欢我打那些游戏,她总是嫌我在电脑前呆的太久。她还在我玩游戏的时候,用身体来诱惑我。如果我对她的身体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不敬或者不感兴趣,她就会持续三四天的和我生气。
“你去死吧,去死吧!!”小逸对我大喊。
我指着屏幕上被暗杀者杀死的自己的尸体,木木的对她说:“已经死了。”
我开始混淆一些界限,我不知道我闻到的是小逸的体香还是苹果的,我不知道我和苹果的那些话是在机器里说的还是真的面对面说过,我不知道我产生的是欲望还是爱情。我看着小逸冷冰冰的面孔和火热的身材,想的却是苹果被男人压到身下的情景,我想不透她脸上的表情,我只是能看到乱乱的黑发中一只美丽的耳朵。
我在奇迹里密苹果说:“让我爱你吧。”
“好呵。”
“是真的。”
“嗯。”
“你怎么这种反应?”
“爱我就不要说话,努力打怪。”
“去死。”
那天是我第一次对苹果说“爱”这个字。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二十七岁,已经明白了整个世界是一个大的错觉。我努力寻找一个真实的自己,并且努力的寻找一种更真实的感情。在《黑客帝国》里莫菲斯在将尼奥救上Hovercraft以后说:“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我对苹果说让我爱你吧这样的话时也有同样的效果。我坚信这样一点,那就是我对苹果的感情更真实更纯粹,甚至超越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那天是六月十四号凌晨,还是最黑暗的时刻。我坐在显示屏前陪着苹果。三个小时以前,她刚刚结束工作,找了一家熟悉的网吧。而十三个小时以前,中国国家足球队没有超越规则,没有踢平没有进球的离开赛场。这一切我都知道,但不愿意多想,我宁愿只看到表面的结果。我只要知道苹果安全的找到了网吧,只要知道国家队确实踢了象样的比赛就够了。至于苹果在那之前做了什么,国家队在赛前的花絮是什么,我觉得于我没有意义,因为纵使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唯一能影响的,是我自己的感情。我唯一所能做的,也只是努力让这感情真实。如果连这也做不到,还有什么真实的东西可以让我把握?
十一、
小逸到苏州出差一个星期。她走的第二天晚上苹果打电话找我,让我去接她。我当时正在网上等苹果出现,所以不加思索的就同意了。
打车来到龙鼎酒店门口时,苹果正在一根孤独的路灯下呕吐。她穿着一条白色的翻花大裙,橙色小背心,在那一片灯光下,象是站在世界尽头。她精致的小包就扔在脚边。
我到路边买了瓶矿泉水,然后悄然来到她后面,帮她拍拍背。她自己擦了擦嘴,接过矿泉水,漱了漱口,转过来笑笑说:“你来了?”
“是呀,怎么喝那么多?”
“没有。没喝什么,只是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太恶心,所以忍不住吐出来才舒服些。”苹果贴住我站了一会,似乎要稳定一下自己,然后说:“现在好了。”她一把推开我,走了两步,又把高跟鞋踢掉,说:“我就是不喜欢高跟鞋,穿起来累死了,每次走道都要小心翼翼的。可是我喜不喜欢没有意义,我说了不算。哈哈,我连自己穿什么都说了不算,我还能做什么?”
“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嘛,谁敢说什么?”
“可是客人不喜欢。”她悲哀的看着我,说:“这就是挣钱的代价,比《奇迹》里更惨是不是?”
我捡起两只高跟鞋,看着她一脸精致的妆容,略略泛红的面庞,说:“我还是喜欢你不化妆的样子,我也喜欢你不穿鞋的样子。”说着又低头看了看她纤细的足。那白白的脚踩在黑暗的路上,象鬼魂一样缥缈。
苹果妩媚的笑笑,跳了两步过来,搂住我的脖子说:“我在勾引你,你知道么?”
“是么?怎么勾引?”
她皱起鼻头撅起红红的小嘴,准备要亲我,可是就在要碰到我的嘴唇时,似乎看到了我脸上什么也没有的表情,又收了回去,翻翻眼睛,身子往后倒,仰着脸从我的手里滑出,然后说:“你这人最讨厌,一本正经的样子,你以为你是谁?”
“你别扎了脚,找好道,别乱跑。”我护着她。
苹果倒退着,一边说一边数落,“你总认为你了解我,你了解我什么呀?我最讨厌自以为是的人。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知道我是谁么,你知道我多大么?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凭什么说你了解我?我只是个鸡,对不对?你个坏蛋。”
我不动声色的说:“那些事知不知道又怎么样?那些知道的人就了解你么?”
“至少他们真实。”
“我不真实吗?”
苹果站下来看看我,似乎想了些什么,眼神里一片迷茫,然后她一张嘴,急忙捂住,奔到一棵树下,大口的吐起来。
我再次把矿泉水递给他,她漱了漱口,说:“今天认识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很有钱。我们喝了很多酒,然后去开房,疯狂的做爱。可是半夜醒过来时,我看着他那张英俊的脸,看着他给我的钱,看着自己,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太恶心,恶心得让我吐的没完没了。”
“很残酷,是吗?太过真实了。”
“是我们太过真实。”
“我们?”
“如果我们不活得那样真实,如果我们更投入一些,把所有一切当成梦,当成游戏,世界会是多么美好?至少让我知道一切都是假的。”
“现在也是,你就当是在《奇迹》里。”我温柔的说。
“可是我又怕我太投入了,醒不过来。”
“别忘了有我陪你,我就是你的鹦鹉。你那只真实的鹦鹉。”
“对哦,你是鹦鹉。我忘了耶。”她笑起来,疯狂的大笑,“你真的很象鹦鹉,哈哈。”然后身子软了下去。
“喂,醒醒,你还没说你住哪呀?”
“我?……”
苹果的小屋在一栋老式的二层楼的阁楼里,楼梯就在房子外。我没看明白,还去敲了那家人的铁门,开门的是个老头,一脸的不满,看了看苹果,一指右面,说:“楼梯在那头。”说着就“呯”一声关了门。
我抱着苹果,上了楼。那屋子很小,一张床,一个电炉子,一个长长的衣架,挂满的衣服,然后什么也没有。我将苹果放到床上,帮她脱了衣服,盖好被。然后就在床边靠着眯了一小觉。那天夜里过得很快。可是第二天上午过得很慢,苹果就是不醒,我只好去买了菜,买了桌子、椅子。本来还想买一台微机,可是钱没带够,只好作罢了。
早上十一点,苹果才醒。她把枕头塞到背后靠住,懒懒的坐起来看我。
“你怎么在这?”
“你叫我来的。”
“有这事吗?”苹果使劲的想。
“要不我怎么知道你住哪?”
“也是。”随口答着,似乎是没想明白,苹果终于放弃了。
“不要干这行了,好不好?”我把椅子搬到床边,坐下,严肃的对她说。
“你包我?”苹果笑起来。
“我给你找别的工作。”
“我有一个梦想。我要在五年里挣出一百万。现在还差一年,二十万。你那个工作行吗?”
我想了想,说:“好象不行。”
苹果眯着眼笑起来,说:“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我不受她的诱惑,问:“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干这一行?”
“你呢?你不是因为钱挣的多,才当的经理?--把烟盒给我。”
我递给她说:“不许抽。--我可以为社会做更多贡献。”
“叼着总可以吧?--你说笑话,我难道对社会有危害了么?不是你找的我,难道是我找的你?”
“不抽就行。--可你这样艰苦的话,做什么都能挣到钱的。”
“你也可以去扛盖板,扫大街,你为什么不去?你也不是挣不到钱,对不对?因为你学历高么?屁。”
“话不是这么说。资源的分配应该通过最佳搭配得到最高效益。”
“我的资源就是我的身体。我也是通过这种资源来得到个人的最高效益的,这样也不行么?”
“…………”
“我不象你。我没有学历,但不表示我看不明白道理。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如果非要力求公平的话,那只能说,我们都在通过自己的努力寻求一种生活方式。你和我,有什么区别?”
“你不觉得你这样太累吗?”
“你上学的时候不觉得累吗?”
“上学的时候,累是累,但至少愉快。”
“做爱也一样的。”
我翻了翻白眼。苹果笑起来,说:“我饿了。”
“想吃点什么?我做。--你这样身体该完了。”
“放心,还有一年了。”苹果象哄小孩子一样说。
“我要吃汉堡。”
“有没有搞错?不会做。”
十二、
那年过了立秋以后,这个城市每一天都有叶子从枝头落下来。苹果住的地方不远流着一条小河。每次去苹果那里时,因为知道她还没有起床,所以我都会在河边站一站,看着叶子一片片自头顶脱落,顺着风力划出美丽的轨迹,然后飘到水里。这样的情景总会触动许多回忆。
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流年》里说,“生命只是一连串孤立的片刻,靠着回忆和幻想,许多意义浮现 了,然后消失,消失之后又浮现。”读到这个句子的时候,我正躺在宿舍的床上。刚买不久的玫瑰花还插在桌上的花瓶里。半个小时以后,我会拿这束花给小逸一个惊喜。
那是一九九七年的夏天。那一年,猫毕业进入电台当了播音员,主持《天天精彩》栏目。她在节目里说,她一直暗恋一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很优秀,在北京闯荡,立誓要开辟出自己的事业。她说的那个男孩子就是普通。她说的那些关于普通的事,是我告诉她的。其实普通上到大二就因为吸毒被学校开除了,现在组织一个乐队到处演出。普通从不肯让我把真相告诉猫,所以我连他有大把女朋友的事也隐瞒了下来。
这些事情我从不愿多想,因为猫现在已经结了婚,老公我们都不认识。婚礼那天,普通捎了一首自己写的歌给猫,而我则托人捎给她一个开机画面是我们三个人照片的手机。那天普通特意从深圳飞回来,我们在猫新房的对面酒店二楼喝酒。隔着窗户在那些参加婚礼的人当中,我们一眼就看见了猫。她笑靥如花,恍然如昨。只是这些猫都不知道。因为不知道,所以她很幸福。
猫结婚的时候,夏天就要过去,秋天还未到来。天空总是蓝得象小时的记忆,一丝云也没有。我已经和现在的这家公司签了约,正在太阳下四处跑着找房子租。而小逸则打扮齐整天天混在各种招聘会上,想要找一份满意的工作。
那时候,苹果刚来到这座城市,而我还不认识她。
苹果住的地方在城市边缘,各种样式的小二楼散乱的堆挤在沿河附近。每一家都支出很多的竹竿,晒晾着男人女人的衣物。向街的一面,支在外面的衣服如同旗帜一样和各式的招牌混在一起。熟悉的味道让我想起毕业那一年。
那一年我们六个人住在一起,四男两女挤在近六十平米的两室一厅里。我们男生住在大室,两个女生住在小室。每一次回到屋子,都要经过阴暗的走廊,扑鼻而来的味道潮湿腥臭,就象水刚泡过的垃圾箱罩在头顶。在忍受着这样的味道走过一个又一个拐角,直到三楼,推开我们的房门,你只会以为走错了地方。这分明就是废弃的仓库么!书本、旧电脑、电炉子、方便面、衣服等等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它不该放的地方。这就是我们刚毕业时的状况。
刚毕业的时候我们雄姿英发,性欲旺盛,在走出房门以后,象吃了大麻一样精神抖搂,抹着头油,扎着领带,裤线笔直,皮鞋锃亮。怎么看怎么是社会精英分子,你绝对想不到就是这样的精英分子会住在废仓库一样的地方,天天忍受垃圾箱味。
这些小逸还算可以忍受,但她忍受不了的是我们居然把咖啡和臭袜子放在一起,把香水当做除臭剂用来掩盖身上的馊味。这简直严重污辱了小逸的小资本色。最惨的是情人节晚上。我们都喝了一点酒,情难自禁,本想就此举行成年仪式,享受性爱的美好。小逸在我的抚摸下更是放开情怀,肆意的大声呻吟。结果一哥们提前从外面回来,一脚踹开房门,大喝:“又看毛片不叫我!”
之后小逸就和我约法三章:第一、她可以随时随地的碰我。第二、我不可以随时随地的碰她。第三、基于男女平等原则,在外面她假装全听我的,回家我必须全听她的。答应了这些以后,我们就搬出去同住了。
当然现在我完全承认当初我想的并没有如此纯洁,而且我绝对是受了“同居”两个字的蛊惑才答应小逸。可是小逸却不承认她是因为这个约法三章才和我同住。小逸说她是想起了我向她求婚的那个下午,并且在和我经过探讨之后,就此感动,所以决定和我同居。
那天我们的对话如下:
“你为什么要做那样的决定呢?”
“因为我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爱你。”
“那你怎样做的决定呢?”
“呵,哦……要做这样的决定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总之我说了你也不懂。”我背后的冷汗“唰”的就下来了。我想起那天下午体育场的台阶、天空上的鸽子……还有那三个走过去的招摇的女生。
“那人家想知道嘛。”
“反正,我就是,把--我对你的感情,使劲的,仔细的,思考了一下。我觉得,我不能没有你。”
“你对我真好。”小逸轻轻抱住我。我抱住小逸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还在扑通扑通的跳,风刮过以后,被冷汗浸过的衬衣嗖嗖的凉。
小逸在听到这样的对话以后,就坚定了和我同住的决心。而我听到这样的对话以后,想到的是自己对未来下了一次赌注。这赌注无关爱情,只和婚姻有关。
只是我在去找苹果的路上,一次也没有想起这次赌注来。
十三、
一阵沉默。
我说:“喂,小逸,你说话呀。”
她不说话,象在等待着什么,又象在考验我的耐性。我们同时沉默着。
足有一分钟,我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不说话?”
“你最近怎么了?”
“没怎么呀?”
“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以前我出差的话,你天天都会打电话来。可现在呢?我要不打这个电话,我回去以前,你会打给我吗?”
我想起苹果,心中一阵惭愧,说:“对不起,我忘了。”
过了半晌,小逸什么也没说就挂了电话。
我再打过去,她已经关机了。
我把手机放在办公桌上,愣愣的瞅了半天,然后开始自己的工作。一整天里,我觉得心里越来越酸,可是脸上却挂着笑容。我不知道自己做对了还是做错了,我承认我忽略了小逸,但那并不是我的本意。然后我想到苹果,我有那么在意苹果吗?我真的有那么在意苹果吗?那算是爱吗?我不是只爱小逸一个人吗?我想起那次我们去泰山玩时,遇到一场大雨,在一个岩石的角落下,我和小逸紧紧的搂在一起,彼此靠体温来温暖对方。那时候,世界只有我们两个。可是现在呢?是世界变了,还是我们变了?
公司晚上举办了一个庆功会,庆祝我们一举打入东北市场。在宴会上,我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只是努力保持笑容的面对每一个人。秘书小胡在要走的时候,故意歪着头盯着我看。
我笑得极甜,问:“怎么了?”
“你今天有点……奇怪。”她强调了一下,说:“就是奇怪。”
“是吗?”我说,“没见过我这么开心吧?”
她撇撇嘴不置可否的走了。
她走了以后,我再也呆不下去,我不知道我会被人看破。我有一种要立刻见到苹果的冲动。我想知道我究竟做的对不对?
做在出租车里,我觉得时间越走越快,觉得自己开始混淆了过去和现在的界限。所有的感情在瞬间涌现出来,我忘记了自己的所在。天有一点阴,没有月光。我闻到要下雨的味道,想起初见苹果的那一天,想起她疯狂的笑,细长的手指,想起她手里那装满红酒的杯子。我想起苹果红红的嘴唇,想起那种让人燥热的香气,想起她那头厚厚的长发。我想起我对苹果说,你知道你哪里最漂亮吗?--耳朵。苹果笑笑说,我们玩游戏吧,我最愿意玩游戏。我想起那天我走的时候问,我会再见到你吗?苹果坚定的说,不会,绝对不会。我的心越缩越紧,我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湿意,我记起小逸第一次到我家的时候,正赶上大暴雨,电闪雷鸣。我的车坏在半路,结果到车站晚了。我到了以后,天黑的如同午夜,我大喊小逸的名字,小逸在雨中奔向我,抱住我就哭。那一刻,我分不清雨水和泪水。我只是傻傻的说,小逸,别怕,别怕。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苹果正在我给她买的微机桌前化妆,看我进来,笑了一笑。我看到她艳丽的装扮,情绪再次波动起来。
我说:“要出门?”
“是呀。”她说。
“今天到哪里?”
“上富豪。”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她收拾好以后,对我说:“你自己玩吧,饿了吃点东西。”
我一把抓住从身边经过的她。苹果措不及防,愣了一愣,问:“怎么了?”
我悲哀的看着她,将她的头发往后理了理,然后说:“留下来陪我。”
苹果轻轻抚了抚我的脸,问:“怎么了?”
我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苹果说:“和女朋友闹别扭了?”
我还是不说话,我只是静静观察她的脸,我想知道她真正吸引我的地方。
苹果说:“回去吧,我这里不适合你。”
我固执的摇摇头,说:“苹果,我爱你。”
苹果笑笑,说:“乖,我知道。所以才让你回去。别那么冲动,你应该明白我们只活在《奇迹》里,而不是真实中。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我紧紧的抱住苹果,说:“我最了解你,你也最了解我。我们为什么要分开?”
“如果你真的明了一切,就永远不可能幸福。就是因为我们彼此了解,才不应该在一起。这是规则。”苹果指了指上面,悄悄说:“他的规则。”
“我不相信,我从来不信命,也不相信什么规则。我只相信我自己。如果真有什么规则,我一定会打破它。”
苹果笑起来,“我愿意忍受规则,但你不愿意。可是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不得不忍受。相信我,亲爱的。”然后苹果从我的怀抱里挣开,说,“我得走了。”
“我会创造奇迹。”我充满信心的说。
“你不会,你只是个低级法师,能创造什么奇迹?”
“那是因为我玩奇迹只是想见你,而不是想练级。如果我真练的话,很快就可以升上去了。”苹果象个先知一样笑了起来,那笑容给我的感觉,就是我只是个白痴。我所说的解释根本就是自欺欺人,“那好,你如果级别能超过我,我就嫁给你。”苹果说。
我有一点失望,因为苹果的级别比我的要高出太多。
我说:“会不会要求高了一点?”
苹果走到门口,说:“那就当我没说过。”
“别。开个玩笑嘛。”我想从苹果那里得到一点点承诺,哪怕这个承诺不是很切实际,至少我会为了这个承诺而努力。因为苹果从来没有说过她爱我这样的话,虽然我知道我并没有一厢情愿。
苹果看着我说:“在生活里我没办法认真,因为我没有资格。那么,就陪我在游戏里认真一次,好不好?”
“苹果,以后不要说这种话。我说过,我是你那只鹦鹉。无论你做什么,我永远陪你。”
苹果笑了笑,象想起什么往事似的,然后说:“我走了。”
“今天还去么?我陪你打游戏吧。”
苹果摇摇头,说:“这是我自己的游戏。既然我决定去玩了,就得玩好。你还是自己练级吧。我刚才说的话还算数。”说完,她妩媚的一笑,走出去。
十四、
小逸回来以后,我花了三天的时间来修补我们之间的关系。虽然表面上我们都达成了妥协,她也原谅了我,可是我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有一天晚上,半夜醒来,我直觉的发现有人在瞅我。当时吓得一激凌,然后就发现那个人是小逸。小逸披散着头发,跪在床边,面无表情。
“怎么了?”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怎么这么说?我不是解释过了吗?你看你,穿这么少,别感冒了,快进来。”我将小逸拉进被窝。小逸乖巧的钻进来,趴在我身上。她的身体冰凉,却散发着芬芳,一点点激起我的欲望。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小逸说。
“记得,当然记得了。你那么长的指甲,象巫婆一样。”每次我都这样取笑她。
“你才象巫婆呢。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吗?”
“我帅嘛。”
“屁。”
我一笑。小逸用食指在我的胸膛上画着圈,幽幽的说:“那次我们几个人打牌,你怕我的指甲折了,拿出手绢垫在我面前,发牌的时候,又帮我把牌放到桌边。我说谢谢你。你说不用谢,这样美丽的指甲一辈子难得碰到一次,当然要珍惜了。那时我就想,你心那么细,而且对指甲都可以那样珍惜,那真人的话,你一定会更珍惜。对不对?”
“小逸……”我轻轻抚摸她的脸,将她的头发梳理到耳后,小逸坚定的看着我,脸有些红,然后找到我的嘴,就亲了下去。
我们温存良久,小逸忽然说:“我不让你跟我那个,你是不是很不高兴?”
我被问得有点发窘,只好装傻反问她:“那个是哪个?”
小逸恰到好处的掐了我一下,说:“讨厌,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它。”
我嘿嘿一笑,小逸说:“我是说真的。你很不高兴吗?”
我看了看小逸的脸,她很严肃的样子。于是对她说:“小逸,还记得我们说过的话么?其实这种事情根本算不得什么的。真正的界限,在这里,这里。”我指了指她的胸口,又指了指自己的。“对不对?有些事情是不能回头的。”我想起了苹果。她该和谁在床上?如果我和她的偶遇只有一次,在苹果心里,我是不是也等同于那些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撕去所有的伪装,谁和谁有什么区别?那时苹果会冷漠的吐出一个烟圈,然后不动声色如同看一块石头一样看着我。她是高高在上的,她始终是高高在上的,而我和其他人比起来,却只是一块稍有棱角的石头,对吗?
我仅存的欲望涣然散去。
“那我选择你是不是个错误?”小逸问。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我只是慢慢的使劲的搂住她,搂紧她,就象马上她会在我面前消失一样。鼻腔里传来淡淡的体香。那一次在海边,我把照相机递给她,然后她从我身侧走过,海风中带来的也是同样的味道。我跪在地上,捧了满把的沙子,沙子如流水一样从指缝间撒下,我想让小逸帮我拍下那种流逝的感觉。那时候我什么也没抓住,但是很快乐。我记得在给小逸照相的时候,我意气风发的指着她说:“你!是我的。”小逸兴奋的脸有些红,可是仍然不忘说:“我的代价可是很高的哦。你养的起吗?”“当然,你想要什么?”小逸蹙了眉头苦想。我说:“你要一百万?没问题,我给你一百万!你要车?没问题,我买最好的车给你。”小逸大笑起来,说:“你是说我六十岁以后给我吗?”我也笑起来,然后对她说:“我会把全世界都给你。”
我说这种话的时候,没有想到猫,没有想到过去,不知道苹果,也不知道我的未来。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将来会碰到苹果,我会不会还说同样的话?
“在想什么?”
“我想起我答应给你一百万的事。”
“那会是真的吗?”
“会的,一定会的。”我坚定的说。
我的记忆越发清晰,我记得那一天是一九九九年的五月四日,我们为了省钱,从一家水产养殖厂的后墙跳到了那个沙滩。沙滩上极为热闹,一个卖饮料小贩的录音机里不断的放着孟庭苇的那首《恋人》。
“恋人よ,记忆就像是窗外经过的人群。 黄昏的街道,扬长而去。褪色的往事,好像是一部令人伤情的电影。 而你的身影,忽远忽近……”
许多天以前,我和苹果在一家茶座里看日出。可是将近凌晨的时候,却下起了小雨。那时我们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闲聊着或有或无的往事。整个房间里弥漫的,就是这首曲子。苹果谈起她以前差一点就结了婚。那个人在税务局工作,比她大五岁。她不喜欢他,却想有个安逸的生活。结果她结婚前两天,她真正的恋人却出了车祸。
“你最爱的人前一分钟还活生生的,后一分钟就死在你面前,你知道那种感觉吗?”苹果惨淡的笑。
我缓缓摇头。
苹果说:“从那一刻起,我开始明白我和别人的不同。我开始明白我可以毫无顾忌的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因为整个世界的规则已经与我无关了。没有了爱情,又有什么东西可以限制我?”
“现在呢?”
“你是说你吗?”
我笑笑,表示默认。
“要听实话吗?”
我点点头。
苹果很诚恳的说:“说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苹果说完,将头扭向窗外。而我只是看着她的脸,什么也没说。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感伤和寂寞,一如外面灰暗天空下灰色的小雨。
我被打湿了衣襟,似乎雨水就淋在我的身上,又似乎是被苹果的感伤打湿了心,然后从虚无中惊醒,小逸偎在我的肢窝里,已经睡着了。
她泪流满面,泪水染湿了我的前胸。
十五、
那一天过去以后,就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唯一反常的是天气。已经进入深秋,天居然热了起来。小逸的裙子始终没有脱下来,苹果也仍然是一身夏装。有时候,我看看她们的衣服,然后抬头看看天,总觉得世界有什么地方错了。只是我不知道错在哪里。
最让我奇怪的是,老总居然要结婚了!
老总的女朋友长什么样子,我始终也不知道。因为我所见过的那些女孩子都和老总上过床。我们就这一点向老总提出抗议,但老总总神神秘秘的,非要等结婚那天才让我们看到新娘子的样子。
十月七日,长假的最后一天。老总和我一起去陪两个四川来的客户,在酒足饭饱之后,他们又说要唱歌。于是就去了一家新开的“无瑕”夜总会。坐下以后,闹了一阵,叫几个小姐进来,我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其它人之后没有表情的苹果。
老总和那两个客户互相谦让着,而我只是冷漠的看着,我忽然明白原来我们之间的距离真的有那么远!虽然之前我一直不肯相信,虽然现在我们就离的这么近,可是我知道我们离的太远太远,远到无法逾越。
我犹豫一下,看到两个客户都开始认真的打量小姐,于是站了起来,轻轻走到苹果面前,轻轻拉住她的手,然后转过身面对老总他们,露出自豪的笑容介绍说:“这是我女朋友--苹果。”说完这话,我觉得自己象刚考完了试一样,再也没有什么困扰。我看到老总明显的愣在那里,我感觉到苹果使劲握住了我的手,我知道整个屋子里的人声在瞬间静下来,只有吕秀龄的《情咒》在一直弹呀弹的。
良久之后,老总第一个反应过来,笑着说:“哈哈,好,我们也一人找一个女朋友吧。”
说是这样说,可是屋里气氛明显就拘束起来。大家坐好以后,有一拨没一拨的闲聊,一本正经的扯着不相干的话题。苹果扯了扯我的袖子,使了个眼神,我心领神会,和老总他们打个招呼,就领着苹果出去了。
走廊里白白的墙壁在粉红色的灯光下,让人摸不清距离。我拉着苹果的手,不时对着她笑笑,感觉自己象是一只行走在粉红色笔筒中的蚂蚁,道路不用再选择,而幸福就在那个出口。
在夜总会大门的角落,我们面对面站着,苹果看着我的傻笑,也笑了笑,然后使劲抱住我。
“何必呢?”苹果在耳边说。
“你是我的,从现在开始!”我认真的说,吻了吻她的额头。
苹果妩媚的笑笑,挽起我的胳膊,说:“好吧。今天满足你的小小要求,一切都听你的。我们去哪?”
站在全市最高的大厦楼顶,风吹得衣裳冽冽直响,我张开双臂,面向苹果,“知道吗?不认识你以前,这里是我的天地。当我累了,受伤了,我都会来到这里。小逸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我原来想,如果有一天我厌倦了这个世界,我可以从这里跳下去,‘唰……’沿着气流的方向,假装自己会飞。那时候,可以忘记一切。不过现在不同了,现在这里…”我比划了一下,“可以容纳两个人。你站在这,我站上去…”我站到楼边的高沿上,把着旁边广告牌的铁柱,指着整个城市,大声说:“…所有的都不放在我眼里。”
苹果兴奋起来,拉着我的手,站到我边上,对着黑夜深处大喊:“嘿!”
我和苹果在楼顶上一圈圈的跳舞,想象自己站在整个世界的中心。
“这是我来到这个城市以后,第一次和人跳舞。”
“从来没有跳过?”
“我只是在清晨时,一个人在十字路口跳舞。有时候,站在交警的指挥台上,感受着阳光一缕缕照到身上,然后黑夜一丝丝褪去,就觉得自己象个初生的婴儿一样。”
“哈,没有司机受你的误导么?”
苹果皱起眉头,使劲想呵想的,然后说:“也许有吧。”
我们一起大笑。
苹果饿了,领我去了一家酒吧。酒吧的名字是“BLUEMOOD”。很小,而且很偏,座落在火车站后一群住宅的角落里。
“这是我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站。”苹果一点点的介绍。她坐在吧台左数第七个座位上,说:“那时我就坐在这,要了一杯‘血腥玛莉’。”我坐在她旁边,想象她的历史。苹果打个响指,熟练的要了两杯“情人”,然后狡谲的对我说:“考考你呗。”
“好呵。考什么?”
“假如今天是我们能够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你希望我们怎么分手?”
“永远不分手。”
“切。”苹果十分可爱夸张的翻了翻白眼,然后说:“你好好想想,然后等下我朝你要答案时,告诉我。”
苹果要我假装是她的同学,我们端着两杯深蓝色液体,并肩靠在吧台右边的墙壁上。那里画着蓝色的水和红色的心,心在水里象是要溶出血来,丝丝的飘漾着。
“今天就可以离校了吗?”
我顺着她的意思说:“应该是吧。”
“我们明天出去玩吧?”苹果充满期待的看着我。我眨眨眼睛看看她,用手挡着嘴,小声说:“是毕业么?”苹果也小声说:“嗯,放假半个月,然后高考。”
我想了想,皱了皱眉头,说:“不行呵,得好好复习。”
苹果象被什么击中一样,愣在那里,半天之后,缓缓伸出手掌轻轻摸挲我的脸,然后趴在我身上抽泣起来。我莫名其妙,拍拍她,忽然明白她一定是想起了以前的恋人。我心中有一种酸楚的感觉。
苹果哭够了,找出纸巾擦擦脸,看看我笑笑说:“你一定是以为我想起了他,是不是?”
我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怎样回答,沉默以对。
苹果转过身子背对我,说:“其实你错了,我知道你不相信,不过没关系。实话告诉你,我哭是因为我终于忘了他。刚才你说的那句话,也是他那天说的。你说完之后,我才发现,我真的很久,很久很久没有想起他了。”苹果低着头又抽泣起来。
我一阵感动,上前紧紧搂住她。她转过身子,终于在我怀里放肆的大哭起来。
十六、
凌晨七点零七分,我回到家。桌上扣着做好的饭菜,可是小逸不在,她留了张纸条说出差三天。我没有吃东西,拖着疲惫的身子倒在床上。不用这么快直接面对小逸让我一阵轻松。我往公司打个电话,请了一天假,然后很快就睡着了。
睡梦中,电话铃忽然响了。我迷糊的接起来,说:“喂,你好。”
“好什么好?马上到公司来。”是老总的声音。
“有事么?”我的话音没落,对面“啪”的一声已经撂了电话。这一声让我清醒了些,我看了看表,才八点四十三分。
坐在老总对面,我勉强让自己打起精神,可那声音还是飘飘渺渺的象在天边一样。
“你不要玩的太过火。”
“没有呵。”
“没有什么,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看看你的头发…”老总象找兔子窝一样在我的头上扒拉,“你看看你这造型…”老总揪着领带把我的脑袋提了上去,“你这还叫脸么?”老总拍了拍我的脸,“小逸不在,你就不成样子了?呵?”
“这不是你催的太急,我没来得及处理吗?”
“昨天晚上我没催你吧?”
我严肃起来,“我是认真的,我爱她……”
“女人嘛,闭了灯在床上,都一样的。你根本就分辨不出来那个人是美是丑,是老是小,你要是真有那么多精力的话,不如把你充沛的欲望放到工作上。”
“我跟你说了,我爱她,和欲望没有关系。是,我是想和她上床,我承认,可是除了这些,总还有其它的东西吧?你知不知道和她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连祖宗十八代的事情都想起来了……”我有些生气,为他这样说我对苹果的感觉。我撸起袖子,“看到了么?这条疤。我十岁那年被玻璃片划的,可是我一直都想不起来那天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被父亲抱着匆忙的跑进医院。可是现在我全想起来了,想起了每个细节。我甚至怀疑我都能知道我流了几升血。而这些,这些全是因为我看到了她。因为她的存在,我看到了我自己,你知道么?人这一辈子总会碰到另一个自己,那个人就是你的爱情。苹果就是,你明白吗?”
我看到老总紧盯着我的眼睛,于是平静的望回去,我说:“我没有碰她,我没和她上过床。”
老总良久没有说话,然后似乎有些伤感,说“我们都不佩谈爱情。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爱情太遥远,代价太大,你承受不起的。相信我。”
我看了看他,笑了笑,沉默了半响,问他:“那你结婚为了什么?”
“给一个女人承诺,让她幸福。”老总顿了顿,又说:“不过这不代表要伤害另一个女人。你明白我的意思。”
从老总的办公室出来,走在大办公间,我感觉很多人都在观察我,我不理他们,只是整理了一下衣着。然后看了看表,十点十一分。
我不想回家,精神恍惚还想见苹果,于是直接去了她那里。象征性的敲敲门,门却是虚掩的,我心下狐疑,推了开来。屋里没有人,所有的东西收拾的非常整齐,桌子上放着一个纸包,包上写着“房租”两个字。旁边有一张纸,被口红压着。那口红是苹果的最爱。我拿起纸,看到苹果绢细的字迹:
亲爱的:
我终于做回我自己了,所以也要走了。感谢你这些日子来的陪伴。一直以来,我觉得老天太残酷,所有我们想要的东西都有那么高的价钱。可今天晚上,我想,至少如果说因为爱情的话,他从我这里索要的代价还是可以承受的。就算那无数个夜晚都让我恶心无比,可有这样一个晚上,也足够了。
只是,亲爱的,原谅我,四年前我选择放弃,是我不珍惜。可现在,是我太珍惜。珍惜到没有办法拥有。一个人无所牵挂,所以无所畏惧。两个人互相牵挂,所以根本无法逾越。我不想你因为我付出太多,也不想我自己改变太多。现在的我,再也不是当年的我了。所以离开是我们最好的结局,因为我会永远想到你的好处的。
这里留下的那些衣服都是戏服,是以前苹果演戏用的,现在她用不着了,永远用不着了。所以我也不要了。你给我买的东西,也全在这里,你拿回去吧。我们不欠什么了,除了爱情。
还有,走的时候,不能亲亲你了。真的,真的,对不起。
苹果
我的心脏象被重重的击打了一下,立刻就喘不过气来。我掏出手机,拔打那个熟悉无比的号码,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在抖动。话筒里传来机械的声音:您拔打的用户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内。我勉强让自己冷静,思索苹果可能用到的交通工具,我不知道我应该去火车站、汽车站,机场或者哪里。我跑着出去,打了一辆车,先去了机场。然后我去了火车站、汽车站,去了每个我们去过的角落。每到一处,我都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走过的人,生怕那个人就是苹果。太阳火热,我的身上流着汗,太阳穴嗡嗡作响,可是那些都抵不住我心里的冰冷。我发现我走过的地方越多,苹果就离我越远。这一发现让悲哀渐渐扩散开来。
我硬撑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楼顶,希望能看到苹果。那是我唯一可去的最后一个地方了。可是没有人,没有苹果的笑脸,迎着烈烈的风,望着整个城市,那里什么都没有改变,却在一瞬间变得陌生。我一步步走向昨天晚上我和苹果站在的地方,发现那根铁柱上写着红红的三个字:我爱你!
我的情绪在再次看到苹果字迹的时候崩溃下来,向孩子一样跪在楼沿边嚎啕大哭。
二○○二年十月八日下午四点四十七分,我终于失去了珍爱的苹果。
十七、
小逸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坐在饭桌旁,看着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听着小逸讲着这一路的见闻,我觉得我象是做了个梦。这梦境如此真实,真实到无法忘记。我的目光沿着热气的轨迹一点点盘旋而上,记忆也从梦境里一片片的飘出来。我轻轻吹了口气,苹果的裙裾就随风荡起,她喜悦的笑脸象天使一样美丽。我深怕她的笑声惊动了小逸,刚要告诉她,猛然省觉苹果已经离开,而我身边的这个女孩,其实是小逸。
“想什么呢?还不吃饭。”
“呵,没事。”
我知道生活还会继续,我们都得为自己活下去,没有谁离不开谁,就象当初我和猫、普通一样。所以我根本不应该有什么悲哀。我只是常常一个人孤独的走在《奇迹》里,虽然再也没有苹果。我在头上顶着“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两行字,那是《倩女幽魂》里聂小倩画上的一首诗。那首诗的最后一句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其实我本来不应该有什么奢望,我已经有一个爱我的女孩,就不应该再去寻求另一份。可是我觉得我想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当初已经决定和小逸结婚,后来还会爱上苹果?
我常常坐在那用口红写成的三个字的楼沿边,两只脚在高空中荡来荡去。我愿意一遍遍的俯瞰整个城市,想象苹果在某个角落,而我和她的距离,就是这悬空的二百多米。我想起初见苹果时她性感的妆扮,那近乎引诱一瞥间的笑容,我对她的感情到底包含了多少欲望的成份?我记得她第一次对我笑时,我想起了猫。猫勾引我们做坏事时,通常都会那样笑,即使只是类似偷苞米的小事。我又怀疑这只是我的错觉,当时的我浑身燥热,可能压根就没想过猫,而只是想着那种事。可是我没有和她做过爱,如同我和小逸也没有一样。我想起毕业那一天,和小逸碰面以后,第一件事居然是小逸跟我商量,暂时不要结婚了。轻松之余,我略感失望,就象是上级要来检查卫生,你好不容易打扫干净,却通知你不来了一样。但是认识苹果后,我又为那天感到庆幸。
只是--如果那时我们结婚了,再碰到苹果,我还会一样爱上她吗?
十二月十八号,老总大喜的日子。我和小逸早早就去帮忙,招待各处来的客人,虽然第一次知道了老总最珍惜人的样子,看到墙上那几张婚纱照里的新娘,我还是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到婚宴时,新郎新娘挨个桌敬酒。离远了还不觉得什么,可是那往我酒杯里倒酒的盈盈笑脸,分明就是许久不见的吱吱。我心中狐疑,也不敢确定。趁人不注意,仔细的观察她,却看到她忽然悄悄对我眨了一下右眼。我当时一口酒就喷了出来。
“你怎么啦?”小逸急忙找纸巾帮我擦拭。
“没事没事。”我手忙脚乱的收拾,也没忘了再看新娘一眼,却只见到忙乱的一群人喧嚣的喜宴。那个美丽的新娘还在新郎及其长辈的引导下一个人一个人敬酒。错觉,一定是错觉。我这样告诉自己,心底下已经不肯相信。这就是老总一直不肯与之上床的女朋友,这就是老总神秘的新娘?
“小逸,新娘是干什么的?”
“刚才介绍好象是说,哪个事务所的大律师。”
“律师?”
我想起我们第二次见面。那是在一个咖啡店,吱吱和叽叽一头如鸟巢般的五彩乱发,黑黑的眼影,红红的嘴唇。穿着带有闪光铁片的无袖T恤,七分牛仔裤,脚上蹬着板脱。我看到苹果领着我直奔她们而去时,眼睛立刻就直了,心中只顾祈祷苹果走错了方向,完全没有认出是她们两个。
“我来给你们介绍,这位是铁西分局刑侦大队鹦鹉队长。”苹果指着我说。
吱吱和叽叽互相推搡着笑了一会,然后忽然一本正经的站了起来。
吱吱首先伸出手说:“幸会幸会。我是裕英律师事务所一级律师。我是吱吱。”
“你好。我是医大附院妇产科医生,副主任医师。叫我叽叽就行了。”
“你好你好。”我和她们握手的同时有点恍惚,看不到她们这身打扮,单听声音,还以为自己在进行又一场商务谈判。
我不知道她们哪一个身份是真的,哪一付面孔是真的。不过这些不重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只是城市的节奏如风暴一样把一切童真撕的粉碎。我常常在想,如果我再年轻十岁,也许再年轻五岁,可能都会迫不及待的将苹果带回家。那时候我有梦想,也喜欢那些梦想。那时候,没有我无法逾越的东西,没有无法逾越的规则。整个世界都在我脚下。可是,现在不同了。
苹果曾经说人生有一种规则,做事总要付出代价。当时我不明白,现在明白了。我想要得到爱情,就要付出更多;想要得到苹果就要付出更多更多。可是苹果不忍心让我付出那么多代价,虽然我心甘情愿。所以她走了。而我就如同一个要买糖果的孩子,在鼓足勇气决心付出一切代价之后,忽然发现自己想买的糖果已经没有了。我能做什么?我只能坐在门槛上,攥着手里的钱,回忆。
回家的路上,小逸紧紧依着我,絮絮的说着那些婚纱照有多华丽,那个新房有多精致,新娘子的妆有多漂亮,最后她忽然就说了一句:“我们结婚吧?”
十八、
楼上的那个小孩最近快要过级考试了,一整天钢琴键盘就叮叮咚咚的,从肖邦的圆舞曲到莫扎特的D大调弹个不停。我和小逸挂上了窗帘,在床上抵死缠绵。阳光透过布幕缓缓铺满屋子,小逸脸上泛满娇羞,让我想起猫和我呆在普通家里的那个下午,又让我想起苹果临走那天在BLUEMOOD屋外,我吻苹果的时候。她们的脸上升起可爱的红霞,纯真而又美丽。
“你知道吗?其实所有的城市都只有一个名字。”叽叽转动着杯子里那透明而又纯粹的蓝色液体。
“什么?”
“索多玛。圣经里最有名的欲望之城。”
我知道那个传说。据说索多玛,是《圣经》中一座欲望横流的城市。上帝决定毁灭它,于是天使催促城里的好人罗德带着妻儿离开,但不要回头看,可罗德的妻子还是在跑的时候回头看了,这一看就使她变成一个石柱。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也堕落到欲望的世界中,可是我知道即使是我,也会成为那个石柱。罗德的妻子心中有所不舍,我不是也舍不得我的苹果吗?我想起我和苹果的对话。
“想不想跟我那个?”
“想,但我一定不会。”
“为什么?”
“除非我给你了承诺。”
“傻孩子。”
叽叽就坐在苹果说“傻孩子”这句话的位置上,一身米色长裙,头发在脑后随意挽了个髻,淡雅而又写意。吱吱结婚的那个晚上,我离了家,习惯性的到BLUEMOOD小坐,却看到她一个人躲在角落。
“我就要走啦。”
“为什么?”
“苹果走了,吱吱也嫁人了,我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会,才说:“吱吱……看上去很幸福。”
“是呵,不过那家伙--就是你上司,一定赶不上你。唉,真为苹果可惜……”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似乎觉得不该提起。
我心中一黯,说:“我怎么了?”
“至少你不会计较我们的身份,那家伙就一定不行的。唉。”叽叽又叹了口气。
我想起老总那天训我的话:给一个女人承诺,让她幸福。一瞬间似乎有些了解老总的想法,于是说:“也不一定。”
叽叽哂然一笑。
我闻到一种让人燥热的香气,仿佛一把燎原的烈火从小腹忽的燃遍全身,这感觉来得如此强烈,就象从未体验过的迸爆的幸福般将我团团围住。我想起初识的小逸,那时的她虽然穿着职业装,却略显稚嫩。温柔的笑容挂在娃娃脸上,象黑夜里的美梦一样甜蜜可爱。到快毕业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青涩的感觉。我见证了这一蜕变,并且在日日夜夜的陪伴中,渐渐长大。我们曾经一起逃宿,去附近的录像厅看《黑客帝国》。在片子的结尾,尼奥说:“我要给那些人们看一个没有规则,没有控制,没有边界、没有限度的世界……”然后“嗖”的飞了。我没有在意他说了什么,那时的我和小逸蜷缩在角落,正在练习接吻。我一眼看到尼奥飞了,就说:“我要是那家伙,一定不会自己飞,那多没意思呵。怎么说我也得抱着你。”小逸白了我一眼,说:“不要,我要和你一起飞。”现在想想这样的话,似乎仍有回声在耳边轻漾。有多少人能在你的人生中随行,又有多少人能永远不退出你的记忆中?我有什么理由不去珍惜现在?
“我有一个问题。”叽叽要走的时候,我问她。
“你说。”
“为什么苹果那么喜欢鹦鹉?”
“那是她男朋友的名字嘛。”
我心底闪过苹果美丽的面孔,她没有失去男朋友的悲哀,只是似笑非笑,仿佛就看着我所正在做的一切。我的心中没来由的一痛,她没要求我做过什么,我也没有为她做过什么。我们之间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为什么还老是问自己欲望多些还是爱情多些?
小逸全身一紧,如八爪鱼般死死搂住我。我用尽力量往前顶了几下后,一泻如注。大脑在瞬间变得空白。让人燥热的香气再次钻进鼻子,我忽然记起在哪里闻过这种味道。初见苹果的时候,坐在那欲望横流的小屋,我就闻到了。苹果走的那一天,在“无瑕”夜总会的门口,我也闻到了。
我想起在BLUEMOOD的那一天。
“如果今天是我们能够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你希望我们怎么分手?”苹果问我。
我只是慢慢慢慢的抱住她,眼神里无尽悲伤,重重的对着她的樱唇吻了下去。
我将小逸抱在怀里,分不清她和苹果的区别,在欲望终结的时候,忽然就泪流满面。
完
二○○四年八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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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终于写完这个持续了能有一年多的作品,其中的感受只有自己知道。一直想以之改变自己的风格,却发现风格不是说变就变的。听从很多朋友的意见做了些变化,但始终还是自己。文章虽然说的是两个女孩子的故事,但其实说的是我们自己。这个世界无法逾越的就是我们自己。欲望和感情也没有人分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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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这个只算初稿,还觉得有些地方不太顺畅,以后会慢慢改进,也希望朋友们多提意见。
作者签名: 一恨才人无行二恨红颜薄命,三恨江浪不息四恨世态炎冷,五恨月台易漏六恨兰叶多焦,七恨河豚甚毒八恨架花生刺,九恨夏夜有蚊十恨薜萝藏虺,十一恨未食败果十二恨天下无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