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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仙歌
□ 孙柳陌
2003-04-12 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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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仙歌
飞梁压水,虹影澄清晓,桔里渔村半烟草。今来古往,物是人非,天地里,唯有江山不老。雨中风帽,四海谁知我?一剑横空几番过。按玉龙,嘶未断,月冷波寒。归去也,林屋洞天无锁,认云屏烟障是吾庐。任满地苍苔,年年不扫。
白云满谷,月照长空,秋水澄澈明净。静寂的山谷中,飘着淡淡的轻雾。片片深碧的橘柚与衰黄的梧桐在雾中若隐若现。贴近溪水的山脚下,有一片鲜艳的红色,虽在夜色中,仍是灿烂有若云霞。那是一朵朵娇艳的六瓣红色花朵,每一朵花的根茎处都伸出一根长丝,紧紧的缠在另外一朵的根部,温柔用力得如同情人的怀抱,缠绵得好似心中斩不断,理还乱的情丝。
“情丝花,我终于又见到了你。”
林岂尘蹲下身来,抚摸着其中一朵的花瓣,轻轻的自言自语。
“可是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他声音中突然带上了一丝浓浓的忧伤。月光洒落下来,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色如月色一般素洁,一双眸子里,却闪动着不羁的光。
月夜焚香,古桐三弄,便觉万虑都忘,妄想尽绝。试看香是何味,烟是何色,穿窗之白是何影,指下之余是何音,恬然乐之而悠然忘之者是何趣,不可思量处是何境?
这问题自她离开后再无人问过,而他也从不曾答对过。她的思想他全不懂。那样一个瘦弱幼小的身躯里,为何总会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爆发?她的目光,总是空灵而有神,而思想,又那般深刻。这样一个稚气又成熟的女孩子,为何存在于世间而又被他所识呢?刻骨铭心的相识之后,结局却又如此的不可令人接受。也许她根本不爱他,但对他为何那么好,望着他时的目光又为什么那么炽热呢?
“凌儿,你快些回来啊,让我再看看你。你可知我有多么想你。”林岂尘抬起头,“这山谷与从前一样美丽,这情丝花也红得一如往昔,可是这遍地的落叶,却已无人再扫了。”
“凌儿,你听我答:月夜焚香,香为这满谷花香,烟为雾色,穿窗之白为仙影,指下之余是离别之音,恬然乐之而悠然忘之者为凌儿归来在我身边才会使我充满乐趣,不可思量处为我一人孤单之境。凌儿,这回答你满意么?也许我答得还是不对,你仍不肯回来么?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李逍遥告诉我说,千万不要去了解你,否则一定会后悔,可是凌儿,我又怎会后悔?”
林岂尘站起身来,望着远处那片黄色的梧桐,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原本是多么洒脱的一个人,现在却跑到这空寂的山谷中来唉声叹气。
一棵梧桐的叶子“刷”地动了一下,林岂尘精神一振,叫道:“是你么凌儿?”双臂一振,身体已直直地窜了起来,凌空翻身,双脚在山壁上借力反弹,箭一般射了出去。
待他到了梧桐树前,却连半个人影也没看见。林岂尘皱了皱眉,开口方要再喊,突然间寒光一闪,一柄剑已自他身后一棵树后剌出来,又快又狠。林岂尘看见寒光时,身形已闪,却慢了一点,剑锋贴着他右肋而过,剌破了衣服,划出一道长长的剑痕。林岂尘身形横掠出三尺,疾地转身,看见一个身形挺拔俊俏的黑衣男子站在身后,手中提着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剑,他的脸帅气却冷酷至极。
“路仙道,你来干什么?”林岂尘左手捂住肋下,冷冷地道。
“向你讨回阿雪的债。这笔债若不收回,我死也难以心安。”路仙道的声音更冷酷,还带上了浓重的杀机。
“你要追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林岂尘对他这种紧追不舍厌烦之极。
“罢休?哼,我会罢休么?你害得阿雪痛不欲生,我怎会罢休!我要你拿命来偿!”路仙道一拂袖,剑势凌厉,斜剌而出,剑气登时激荡而起,猛地将林岂尘包围。
林岂尘一掌拍出,劲风呼啸,汹涌不止,这一掌叫做“惊涛拍岸”,乃聚全身之力而发的高度真气拳。路仙道这一剑竟剌得偏了,但他马上回手一掌,与林岂尘对上,两个人各自向后飞退而出。他们二人三年前功力相若,三年后仍是一样,只因这三年里,二人已交手无数次。
林岂尘身体凌空,换了口气,旋又掠回,叫道:“幽仙谷不是你可以随便来打杀的地方,给我滚出去!”他呼地又是一掌“秋霄落雁”拍出,紧接着“剑指三秦”、“愁满旌旗”、“如旧芳菲”,一招接一招,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路仙道。
路仙道剑光舞动,也是疾攻疾守一阵,两个人激战了数百回合,仍是不分胜负。直打得山风呼啸,阴云遮月,整个谷中充满了阴森森的杀气。
打着打着,已从树林中打到了山壁前,路仙道的剑气凌厉,将山前的情丝花绞得粉碎。
林岂尘胸中怒火大起,紧攻几掌,叫道:“你住手!不要弄坏了花!”
路仙道攻势更急,剑气也更激烈,冷笑道:“你心疼了?这花不就是那姓凌的贱人种的么?哼!我偏要弄坏!”
林岂尘怒道:“你要杀的是我,和凌儿无关,更和她种的花无关!”
路仙道冷冷道:“若不是因为她,你怎会那样对阿雪!”
林岂尘怒极,掌势更猛,却仍救不了那些情丝花,很快地,山壁前那一大片灿烂的情丝花俱已被路仙道的剑气绞碎,飘飞于山谷之中。林岂尘心中突然酸苦不已,双掌齐出,用了一招从未用过的“烟柳断肠”。这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一招,林岂尘与路仙道武功不分高下,但在江湖中还是鲜有敌手的,所以这一招他从未施展进。但是现在,他真的怒了,不惜用这狠辣残忍的招式与路仙道同归于尽。因为路仙道毁了凌语亲手种的情丝花,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毁了凌语。
这一招“烟柳断肠”,左手弯曲如钩,右手状似盛开之花,变化之多,飘忽不定,全力一击,不留后路。路仙道从未见过这一招,见此招狠毒异常,长剑一斜,反削而出,剑尖颤动不已,精光闪烁,令人不知它的方向,这诡异精妙的一剑,正是路仙道在江湖中成名一剑“天地同醉”。
这只不过是一刹那的事,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变化,路仙道的剑锋已剌进林岂尘的左肩,林岂尘却也将他一掌震飞。两个人同时分开,路仙道摔在情丝花的碎片中,花的下面,是一块青石,被层层花瓣掩盖着,他摔在上面,将憋在胸口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洒满了青石,林岂尘肩头的血,也一滴滴地流在上面。
“这是你逼我的。你若不毁了情丝花,我也不会下杀手用这招‘烟柳断肠’。”林岂尘眼中仍是充满了怒火与嘲讽,他仿佛又变回了往日那种放纵与玩世不恭。
“可是你一样躲不开我的‘天地同醉’,也躲不过我的追讨的,永远也不能。”路仙道的声音已嘶哑。
“我的确躲不开。”林岂尘讥讽之意更浓,“但我却仍然活着,你还是杀不了我。”
路仙道冷笑道:“林岂尘,你用不着得意,我就算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林岂尘望着他充满杀机的双眼,道:“为什么已过了这么多年你仍不肯面对现实?我对临雪的爱已经没有了,你没办法迫我爱她!我承认我对不起她,可是我不能骗她!”
路仙道怒道:“你说什么也没有用!你害了阿雪的一生,想逍遥快活,没那么便宜的事!”
林岂尘失声道:“逍遥快活?你以为我这三年来过得很快乐么?”
路仙道冷笑道:“姓凌的贱人不愿和你双宿双飞么?”
林岂尘怒叱道:“住口!不许你骂她!”
路仙道冷冷道:“我骂她你心疼?那你知不知道阿雪变成那样我也会心疼?你只知道你自己的痛苦,可是知不知道阿雪的痛苦,我的痛苦?林岂尘,你太自私了!阿雪当初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林岂尘淡淡道:“这世上的人如何看我,我全不在乎,只有凌儿,只有她,我只在乎她一个人的想法。”他俯下身去抬地上的情丝花瓣,肩上的血又流下来。
突然之间,他的目光凝住了,凝在了路仙道躺着的那块青石上,那石上已满是鲜血,月光照下来,森森地甚上可怖。而那石上,居然有字,血字!林岂尘一把推开了路仙道,路仙道自石上滚下,伏在了石的前方,他也看见了那字。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乙亥年三月廿八·清明
“凌儿!”林岂尘叫了起来,路仙道望着“乙亥年三月廿八·清明”的字样,竟不由得痴了。
那石上的字是用刀刻出来的来的钩划,本不易看见,但路仙道与林岂尘的血洒落上面,填满了字,月光一照,便看见了。
“乙亥年三月廿八,乙亥年三月廿八……”林岂尘一遍遍的念着这个日期,转过头来,正与路仙道目光相对。乙亥年,三年前。那时他们还是最好的朋友,生活得多么惬意,多么自在。纵然路仙道在偷偷暗恋着林岂尘的心上人兼未婚妻华临雪,但他只是默默地关心着她。林岂尘与华临雪也知道他的心意,但他们反而相处得更好。
所有的一切都在三年前改变了,那一天,华临雪邀他们到她好朋友凌语的“幽仙谷”去作客。
“幽仙谷”很大,山路又多,很容易迷路,华临雪多次嘱咐他们千万不要走散。可是在他们上山途中,林岂尘发现前方山坡处有一只野兔,他便追上前去,要将它抓住。开始的时候华临雪与路仙道还为他加油,在后面大叫,后来那野兔越奔越快,林岂尘随着它走上了一条叉路,渐渐地与华临雪他们分开了。
林岂尘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有雾的清晨,三年前的三月廿十八日,清明。
他追的兔子极其狡猾,在山上的林子里转来转去,忽地消失在一棵大树后面。林岂尘其实能抓住它的,但他只想看看兔子被追赶时奔跑的可爱而狡诈的样子。
这条小路曲折而漫长,四周皆是些低矮的灌木丛及高低不一的各式各样的树木。林岂尘甚至叫不出它们的名字。走了很久只感到疲倦,可“幽仙谷”依然不见踪影。
“看来我迷路了。”他自言自语,但不以为然,他是个对任何事都不大放在心上的人。
又走了一段路,前方出现两条叉路,林岂尘想也不想,就从左边那条走下去。
只转了几个弯,眼前突然一亮,但见满眼的鲜花盛开在温暖而美丽的山谷中,云淡风清,鸟语花香,虫鸣兽走,宛若仙境。林岂尘面上带上了笑容,冲到花丛前,顿觉幽香扑面,沁入心脾,那花朵都是些名贵品种,居然开得如此灿烂芬芳。林岂尘深深吸了口气,只觉这么多年也很少有这种惬意的感觉。
“唉,我是个太自负的人,所以活得很累。正需要这种空气来休息一下。”他折了朵野花咬在口中。这时他忽听到了流水的声音,叮叮咚咚,犹如一曲琴音。他开始寻找这水源。
清灵的溪水在阳光照射下闪着粼粼的波光,被水面折射后,在远处的光滑的山壁上映出七彩的影子,那山壁之下,开着一大片鲜艳夺目的红色花朵,那般灿烂耀眼,令人为之目眩。林岂尘从未见过如此之红的花,而且每一朵都依靠根茎紧密相连,形成一幅极艳丽又奇异的景色。
可真正令林岂尘注意到的,却是在极绚烂的红花映衬下,在溪水边洗山果的一个女孩子。
她穿着一件极普通的浅蓝色衣裳,漆黑的头发只随便地披散在肩头,苍白的脸很平凡。她并不美丽,却有一股动人心弦的娇弱,那双灵光四射的眸子里,显出一种百折不回的坚强与倔强,令她看起来很是特别。林岂尘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子,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这山中的精灵。
林岂尘走过去,而她专心洗果子,并未发觉。
“你好!”林岂尘向她大声打招呼。
“啊呀!”她叫了一声,一个果子被冲走了,林岂尘俯身探手,将果子自水中及时捞回,递还给她,笑道:“没想到会吓到你,实在报歉了。”
她说了声谢谢,抬起头来望向他,在她的脸上出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变化,但只是一刹那,很快地她笑了,原本很平凡的脸上立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笑意盈盈的双眸,深深的杏涡,雪白的脸蛋上现出了两抹红晕,可爱极了。林岂尘从不知道笑竟会使一个人变得这样美丽,不由得痴了。
“我不知道这里竟会有人过来,这地方只有我知道。”她的声音也极好听,清脆悦耳,目光却垂了下去,只看着果子,仿佛有些害羞。
“你就是临雪的好朋友,幽仙谷的谷主凌语么?”林岂尘想起耸裁础? “你认识阿雪?”她又抬起眼睛,看着林岂尘,很快又移开了目光。
“我是她朋友,林岂尘。”林岂尘觉得她很可爱。
“啊,听阿雪说过,今天你们不是一同来么?我特意摘了山果,怎么你会一个人跑到这儿来?阿雪呢?”
“我一个人跑过来你就不理我么?我走了好多路才到了这里,就算不到你的住所,也得先把果子吃了,否则岂不是白来一回?将来别人问我时,也好有个交待。”
“什么交待?”凌语不解。
“别人若是问:人传幽仙谷绝美天下,你到那儿作客,看到什么,吃到什么了?我好答:你没去过可真倒运气,幽仙谷中不但美景如画,而且谷主凌儿姑娘笑起来如花一般美,她亲手洗的果子也好吃得紧!”林岂尘笑了起来,洒脱而放肆。
凌语的脸红了,但她也在笑,笑得可爱极了。
林岂尘道:“你一个人住在这谷中么?这山谷大得很啊,你不害怕么?”他抬四望,凌语望着他,她看见他薄薄的嘴唇,闪光的眸子和一头微微凌乱的头发。
“我已经习惯了,这里很好的。”林岂尘转回目光时,她也收回了视线,轻声道。
“我可是迷路了,幽仙谷的仙人谷主,为我带路吧。临雪他们会着急的。”
凌语站起身来,拎起那一篮子山果,林岂尘马上接了过去,道:“让你这么柔弱的女孩子劳动,真是罪过。”
凌语只是笑了笑,并不说话,向山谷深处走去。林岂尘跟在她身后。
“你每天呆在这里干什么呢?是否很无聊?”
“我早晨练剑,午时练字,晚间读书,偶尔会飞鸽出谷给朋友。”
“练剑?你会武功?”林岂尘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弱小的女孩子竟也会武功。
“是的。”凌语走得很快,行走间的优美姿态让人知道她的轻功也一定不错。
“你的剑术如何?我的一个朋友剑术极高,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是么,那好极了,他尊姓大名?”
“你可听过‘逍遥仙’这名号?”
“李逍遥!”凌语叫了起来,“他是你的朋友?”
“你也认得他?”林岂尘很是惊讶,他从未从李逍遥那里听过凌语这个人。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他是我平生惟一知己。”她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又道:“可我仍然不了解他。”
林岂尘笑道:“那可太巧啦!我们其实早应该认识的,逍遥那家伙也不对我说他认得你,他那个人就那个样子,阴阳怪气的,弄不懂他一天都想什么。”他一转目,自篮子里拿起一只果子来咬了一口,忽笑道:“这是什么果子,如此好吃。”
凌语回头,看见他魅人的笑容,目中仿佛有光在闪,笑了笑道:“这是谷中的野果,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做‘无花’,因为它结果前不用开花就和春天一起到了。”她转过头去,洒下一串银铃般愉悦的笑声。
林岂尘也觉有趣,道:“无花,无花,这名字好得很那……唉哟!”他突然大叫一声,凌语一惊回身,只见他半个身子已栽在了水里。原来他们正在过一座独木桥,虽然木头很细,但凌语知他身怀武功,便没有提醒他小心,没想到林岂尘只顾念着无花果,全然没注意脚下,一个失足,便跌落水中。水不深,但足以弄湿他的衣衫。林岂尘溅得满面水珠,全身都湿了,果子也跌落水中被冲走,他却半躺在水里笑起来,只为自己的狼狈不堪,越想越好笑,开心极了。整个山谷中也回荡着他的笑声。
凌语起先还吓了一跳,看他那开心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同样欢快。她伸出手去拉他,他却自己跳了起来,笑道:“若是临雪他们看见我,可更要笑个没完了。”说完甩了甩头发,梳着的发髻散了,凌乱地贴在脸上,脖子上。
凌语含笑看着他道:“你经常这样么?”
林岂尘又是一阵笑,道:“只有我的朋友们才会看到我的这一面,在江湖中我林岂尘可是有名的‘浪子剑’呢,哈哈!”他走上岸来,拧了拧衣服上的水,道:“有换衣服的地方么?”
凌语道:“到了我的住处便有了。”她忍不住又笑起来。
林岂尘望着她道:“你这样爱笑么?”他的临雪也爱笑,一笑时像一朵美丽的花。
凌语不回答他,面上仍挂着甜美的笑容,道:“走吧。”她转过身去,林岂尘道:“可惜那些果子了。”
凌语道:“不要紧,待你们下次来,我再摘给你们。”
两个人继续走,很快走到了山谷的深处,那儿有一片平坦的土地,一间间长廊回旋的房子,每一间造型都不同,极尽精致。屋前种着大片的鲜花,比之方才林岂尘见到的那些更加鲜艳。
花前站着两个人,正是路仙道和华临雪,林岂尘大叫了一声,却又将凌语吓了一跳,他报歉地笑笑,冲了过去。
华临雪见他全身都湿了,又见他与凌语一同回来,很是惊异,听林岂尘说完发生的事,忍不住笑道:“你呀,谁叫你偏要去追那兔子?这回好了吧!”
路仙道也笑道:“害得我和阿雪为你担心,怕你迷了路找不来呢。”
这时凌语已过来,华临雪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道:“阿语,我们好久没见了啊。”
凌语点头道:“快一年了。”她目中忽露出沉思之色。
华临雪忙唤路仙道:“阿道,给你介绍,她便是我最好的朋友,这幽仙谷的谷主凌语了。阿语,这是我与岂尘的好朋友路仙道。”
凌语回过神来,向路仙道微笑道:“你好。”
路仙道见到凌语,呆了一下,他很奇怪这“幽仙谷”的谷主竟是这样一个娇弱瘦小的女孩子,尤其是她那双灵气的双眼,是他从未见过的灵动与深沉。她的身上好像隐藏着一股力量,不知何时会突然的爆发,路仙道竟觉得她很可怕。
华临雪拉着凌语的手,四人一同进屋去,凌语始终淡淡微笑,为他们倒茶端果。
“阿语你喜欢吃柑橘的吧?”华临雪在问她。
“你疯了不成,现在是春天,哪里来的柑橘?”林岂尘笑她。他忽想起那些被冲走的无花果,忍不住看了凌语一眼,恰好她也在看他,二人相视一笑。
这次相识后,林岂尘成了“幽仙谷”的常客,他与华临雪及路仙道经常带着美酒与食物来找凌语,大家在一处吃喝,然后醉卧听松涛,日子是极惬意的。
林岂尘没想到凌语外表柔弱文静,却是极洒脱的性格,与他很像。有一次聚会凌语大醉,提笔赋词,中有一句“醉酒花下风起,方知静夜却寒。”林岂尘虽对诗词不大精通,却也明白她的词意了。他也醉了七八分,大笑道:“非也!酒虽醉,风虽起,夜却不静,也不寒。因为有我啊,有我就不静不寒!”
凌语笑得打跌,吃吃道:“你是什么?是树上的知了,还是烧火的柴棒?”华临雪和路仙道也为之绝倒,前者笑道:“他呀,什么也不是,就是个错生的伏虎罗汉!”她笑指林岂尘道:“你看他像不像?”
林岂尘突然凌空翻了个跟头,做了个打虎样的姿势。凌语抖手射出一条白绫,缠向他的足踝。林岂尘探手抓住白绫,笑道:“要过招么?”一扯手,白绫立刻伸得笔直,凌语身形也起,她瘦弱的身子竟能直上直下,劈头便是一掌。林岂尘身子向后仰,一条腿向前蹬出,凌语身形倏地落下,足尖点在他腿上,手腕急饶之下,那白绫已将他的腿层层缠住,身形向后疾掠,林岂尘来不及再逃脱,不由自主向前扑出,跌了个狗啃泥。众人大笑。
凌语收了白绫,笑道:“这便是说大话的下场!”
林岂尘爬起来,看着她微微飘荡的秀发,笑了几声,道:“这不算,我与你比剑!”
路仙道叫道:“算了岂尘,你与凌姑娘比什么剑,会伤到她的。”
但林岂尘非比不可,凌语只好奉陪。
她的剑法极高,路仙道没有想到,林岂尘也没想到。
集天地灵气于一身的剑法--情丝剑法,那柄剑芒四射的名为“寒碧”的剑。林岂尘与她对了一百五十招,输在她一招“雅态妍姿”上,凌语笑容淡淡,轻拂剑锷,身剑合一,姿态优美闲雅,林岂尘看得一愣时,凌语这一剑已横在他颈上。
林岂尘不服气,要再比过,凌语微笑道:“不比了,我这剑法其实只是用来骗自己的,根本赢不了别人。”她的笑容中突然带上了一股浓浓的伤感,林岂尘一呆,正要说什么,毕临雪却拉着他与路仙道一同告辞。
但是那晚夜深的时候,林岂尘独自去了“幽仙谷”。
凌语居然没有睡,她在屋前院中练剑。那是一套十分精妙美丽的剑法,林岂尘看到这剑法时,只觉有种说不出的悲伤感。并不是他,而是凌语。凌语的悲伤,深深地藏在剑中,那已不是纯粹的剑法,而是一种舞,用生命的悲伤舞出的挽歌。她舞得神情俱哀,泪光闪烁;舞得天地同寂,万物无声。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她舞,直到她舞完,收了最后一招剑式,寒碧剑横在胸前,“叮”地一声,一颗晶莹的泪珠落在上面,映出了耀目的月光。月光下的凌语,飘逸出尘。林岂尘凝视着她,她犹自沉浸在悲哀之中。
两个人这样面对面的站着,谁也不说话。凌语的目光渐渐集中在他身上,眼中,两人目光相对之下,仿佛痴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岂尘终于踏上前去,拿下她手中的剑,道:“夜深了,外面雾重,进屋去罢。”
凌语眼中全是泪,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身进屋,林岂尘跟在她身后也进了屋。两人坐下,对着一壶茶。
“你酒量很不错,已这样清醒了。”林岂尘为她倒茶,这些日子来,两人已经很熟。
“我有醒酒石。你酒量不是更好?”凌语喝了口茶,情绪已稳定下来。
“方才那剑法好美,是你创的么?”
凌语点点头。
“是为谁在舞,为什么会那么悲伤?”
“也许你听说过他的,颜之雪。”凌语又黯然下来。
“颜之雪!天!你……”林岂尘激动万分,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颜之雪是一个古老而幽深的名字了,他是一个剑客,也是位浪子,江湖中关于他的传说很多,几乎都是完美动人的。他行侠仗义,悲天悯人。关心孤苦无依的老人,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厌恶战争与杀戮,热爱和平与正义。他自己本身,对于江湖人来说,就是正义与爱的化身。在他身上散发出的对生命与美好事物的热情,曾激荡了无数绝望者的心,使他们走出了死亡的阴影,重新建立起美好的人生。
然而他的所作所为令自己树下了无数黑道强敌,但他刀法极高,几乎没几个人是他对手。可终有一天,被黑道上的三十名高手联合起来在泰山绝顶将他逼落崖下而死,死时年仅三十一岁。
江湖中人震惊之极,所有稍有良心之人都要拼了命的为颜之雪复仇。他们也最终完成了心愿,将三十人的头颅,供奉在泰山之上,为他英灵祭奠。
而颜之雪生前的说过的一句话更成了无数英雄豪杰竞相传颂的生命终旨:正气江湖行,刀出非我心!
此刻凌语正喃喃说着这十个字:“正气江湖行,刀出非我心。岂尘,你也这般爱着之雪么?”
林岂尘深深的吸气,才使自己平静下来,道:“我不知自己是怎样的爱他,但绝不会比你的爱稍有不及。你可知颜之雪对我的意义么?”
凌语盯着他,道:“我知道。我知道之雪对于每一个人的意义,包括我自己。我只因他才会如此的活着,无论受多少的苦!”她的目光炽热而激烈,像是要把林岂尘融化。
林岂尘叹了口气,道:“我们都是一样的。”他看了看手中的寒碧剑,忽道:“你的剑法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我不知应该取什么名字才好。”
“我为它取一个名字,就叫做‘逝雪剑’如何?”
“逝雪剑,逝雪,逝雪……”凌语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脸上露出安抚的笑,“之雪他一定会喜欢这个名字。”她想站起来,眼前一黑,身子向前跌去。林岂尘忙伸手扶住了她。
“凌儿,你太累了,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你不用管我,快回去吧,你不该离开阿雪的。”
在那一刹那间,林岂尘的心突然成了一团。华临雪的笑脸仿佛离他已经很远很远了。
自那一晚后,他开始疏远了凌语,再不肯去“幽仙谷”,华临雪问他为什么,他只推说路程太远。
一个月不知不觉这样子过去,林岂尘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烦躁,仿佛心里烧了一把火,却又无法将之熄灭。华临雪察觉到他的异样,路仙道也发现了,他们问他时,他什么也不肯说。
路仙道有一晚把他单独找出,开门见山便问:“你是不是爱上了那凌语?”
林岂尘吓了一跳,不悦道:“你胡说什么?”
路仙道冷冷道:“你骗不了我的,你若不是爱上了她,又怎会不再去幽仙谷?又怎会变得如此?你怕见她,却又整日想着她!林岂尘我告诉你,你若敢做出什么对不起阿雪的事,我绝不会放过你!”说罢转身便去。
林岂尘怔怔地站在那里,只一遍遍地问自己:“我爱上凌语了么?”
终于,那一晚,他再次去了“幽仙谷”。
凌语并没有在她的住处,林岂尘自然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清灵的溪水流动的声音在夜晚听来,更是幽深动人,水边的那片红花在夜色中看来反而更明艳。
凌语正拿着把锄头为那些花朵锄草,林岂尘看着她被鲜艳的红花遮掩得忽隐忽现的瘦小身影,心中涌起莫名的激动,他很想上前将她紧抱在怀中。这种念头让他吃了一惊,难道他是真的爱上她了?
却听凌语道:好久不见,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哩。”
林岂尘一愣,发现她已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清秀的面容在黑夜中显得极苍白,万分惹人怜爱。林岂尘心潮激荡,不可抑制,可是他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最近有点事情缠身,没有时间来,你还好么?”
“很好的,你呢?”
“我也很好……”林岂尘发现这种对话实在是无聊得很,他看了看那些红花,道:“这些花很美,有名字么?”
凌语淡淡一笑,道:“我叫它们‘情丝’,你看,它们每一朵都用一根长丝与另一朵紧密缠绕,至死不分,像不像心中斩不断,理还乱的情丝?”她又笑道:“这种花三年才开一次,你能看见它们,是很有福气的哩。”
林岂尘望着她的如花笑靥,再也忍不住道:“凌儿!”
凌语看他,道:“什么事?你瞪我做什么?”
林岂尘恨不得能向她大声说出来,可是他只有一笑而已。凌语拎着锄头走到他面前,笑道:“是不是与阿雪斗气,才跑到这里来的?”她吃吃笑道:“我可不帮你呀。”
林岂尘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凌语吓了一跳,手中锄头落地,道:“你做什么?”
“凌儿,我不想再骗自己了。”林岂尘的声音有些嘶哑,目光有些迷乱。
“你到底怎么了?”凌语手被他抓住,一阵脸红。
“你不明白么?自从那天晚上我见到了‘逝雪剑法’,明白了你原来与我一样都那样的怀念之雪,凌儿,我已经……”
凌语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仿佛已知道他要说什么。
林岂尘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已将她搂入怀中,柔声道:“我已经爱上你了,凌儿。”
凌语既没说话也没挣扎,林岂尘只感到她的身体在发抖。他看她的脸,她的脸苍白而冷漠,目光亦是冷冰冰的。
林岂尘方道:“凌儿……”“啪!”一声脆响,脸上已挨了凌语狠狠的一掌。打得他呆住了。
凌语冷冷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向阿雪交待?”她未等林岂尘反应过来,已飞快的走了。
林岂尘呆立在那里,心中却已做了决定。
华临雪到最后也不明白,为什么林岂尘会爱上凌语,那样一个不美丽又古怪的瘦弱的小姑娘。是的,她不会明白,林岂尘一生都在寻找精神上的寄托,颜之雪是,但他已死。凌语也是,所以一切都变了。所有的错只在那一晚他去见凌语,看到了“逝雪剑法”,他并不知道,那是带着颜之雪灵魂的剑法,有着“天人同悲”的境界。
当林岂尘对她讲明了一切时,她又惊又怒又悲,茫然失措,愤而离家出走,竟然落发为尼。她一直那么的爱他,信任他,可是他却让她太伤心,太失望。
路仙道也因此由林岂尘最好的朋友而为仇敌,他对华临雪的爱如华临雪对林岂尘的一样深邃。
凌语得知此事,要离开“幽仙谷”,她觉得对不起朋友。
“这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走?”林岂尘不能理解。
“这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我,事情就不会发生,阿雪也不会变成这样。她又美丽又聪明,远比我好得多,你怎么可对她如此无情?”凌语伤心之极,泪如泉涌。
“可是你不可以勉强我!我已不再爱她,或者说,对你的爱已远超过她,这是个无可否认的事实,我不能骗她,也不能骗我自己,更不想骗你!凌儿,你怎么不明白我?”
“我不要明白!我不要你爱我!”
“你可以不爱我,却无法阻止我爱你!”林岂尘抓住她的手,她微微颤抖着,却并未挣脱他。
“凌儿……”
“你什么也不用说了。”凌语别过脸去不看他,“天下如此之大,你为何偏来爱我?”她声音里带着无奈,已无法狠下心来严厉对他。
“天下这么大,为何我却偏遇见你!”林岂尘若是犯了倔脾气,神仙也拦不住,他抓住她的肩,强迫她面对自己,却看见她满脸的泪,她哭得那么伤心。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么悲伤?我的爱只会给你带来伤心和眼泪么?”林岂尘大声道。她的泪像针,像剑,剌痛了他的心。他不明白,为什么真爱也会有错。
凌语却仍然只是哭,看也不看他,仿佛自己做了件悔恨终生的事,哭得只差没背过气去。
林岂尘怒了,向她叫道:“你为什么哭?你做错了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做啊!”
凌语一步步后退,呜咽道:“我错了,一生下来便错了。我本不该和任何人在一起的,我只会犯错,一个又一个的错误!”
“够了!”林岂尘一把将她抓住,拥在怀中,又急又气道:“我不听你说这些自责的话,你没错,错的是我,我不该爱上你!”
凌语哭道:“岂尘!”这一声唤得悲哀而沉痛,林岂尘只觉心如刀割,他竟让她这么痛苦,这不是他所希望的!
他又痛又悲的道:“我们该怎么办?凌儿,你给我一个机会,否则我不会甘心!”
凌语忽推开他,举袖拭泪道:“好!我给我机会。我问你一个问题,三年之后你到幽仙谷回答我,答对了我们就可以在一起。”
“什么问题?”林岂尘又喜又悲。喜的是他可以有机会,悲的是还要再等三年才可见到她。
凌语轻轻道:“月夜焚香,古桐三弄,便觉万虑都忘,妄想尽绝。试看香是何味,烟是何色,穿窗之白是何影,指下之余是何音,恬然乐之而悠然忘之者是何趣,不可思量处是何境?”她说完这问题,目光忽变得又迷茫又恍惚。
林岂尘愣了一下,道:“你……你这是什么问题?”
凌语声音也飘飘荡荡的:“你若爱我,便先明白我。”她的确是个令人难以明白的人,有时热情有时冷漠,时而如激荡的波涛,时而如沉静的深水,令人不可捉摸。
林岂尘咬咬牙道:“好,我答。”他的神情坚定。这世上已没有任何人或事可以改变他的决心。
凌语深深看他一眼,似要把他永远留在心中似的,道:“再见了!”
林岂尘道:“你非要离开幽仙谷不可么?”
凌语道:“我不但要离开这里,还要逃离一切与你们有关的东西。”
林岂尘心中一痛,道:“你走吧,但你不要忘记三年之约。”
凌语再次凝望他,目光柔情似水,轻轻叹息,转过身飘然而去。
于是三年里林岂尘每日都在“幽仙谷”研究那问题,只希望尽早答对能让凌语提前回来。可是一直到了第三年,他答过了无数答案,凌语始终没有回来。林岂尘再也忍不住,去找到了李逍遥。
李逍遥住在遥远的极北的“逍遥谷”中,与凌语的“幽仙谷”南北相对,林岂尘不远万里的来了。
逍遥谷中,终日阴云密布,绵雨不断,长年见不到阳光,一片灰暗与沉闷,与幽仙谷的明媚秀丽灿烂迷人截然不同。林岂尘到的时候,正下着小雨,他浑身都淋湿了,但他根本就不在乎。
山谷的中间有一处石壁,高大光滑,前方有一座莲花状的石台,上面站了一个人,一身灰色长袍,穿着一双有唐时古风的高齿木屐,手中撑了一把油布伞。他长得很平凡,但一双充满灵慧之气的眸子,却是异样的深沉。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林岂尘在雨中大步地走过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的?”他先开口问道。
“来问你一个问题。”林岂尘满怀希望地看着他。
李逍遥大笑!“你也会问别人问题?狂放不羁的浪子剑林岂尘,也会有问题?”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你认真一点。”林岂尘不耐烦道。
“什么问题你说罢。”
“月夜焚香,古桐三弄,便觉万虑都忘,妄想尽绝。试看香是何味,烟是何色,穿窗之白是何影,指下之余是何音,恬然乐之而悠然忘之者是何趣,不可思量处是何境?”林岂尘一口气说出来,这问题已如刻在他心里一般。
李逍遥的面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一双深沉的眸子里射出清冷的光,直盯在林岂尘脸上,“你去过幽仙谷?”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错。”林岂尘与他目光相对,毫不逃避。正如他从不逃避自己对凌语的感情。
“你一定认识了凌语。”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奇怪。
“是的,这问题便是她要我答的,我答不出才来找你。她曾经说过你们是最好的朋友,你是她平生唯一知己,我想你应该能答得出这问题。可是逍遥,你从未对我说过凌语这个人。”
李逍遥的笑容古怪,似是自语,又像是对林岂尘说:“月夜焚香,月夜自有桂香,又何必焚香?古桐三弄,古桐独弦,怎禁三弄?焚香月夜,三弄古桐,万虑都忘便觉妄想尽绝么?为什么你始终看不破,看不空?”
林岂尘不耐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来找你是请你告诉我答案,不是念经似的胡言乱语。”
李逍遥深深一笑,道:“她为什么要你回答这问题?”
“这与答案有什么关系么?”
“你一定是被她的性格吸引住了,凌语她是个很不稳定的人,情绪变化非常快,岂尘,我劝你还是不要追寻答案了。”
“为什么?”林岂尘不明白。
“每一个人都不同,所以回答这问题的答案也不会相同,我所答出来的答案只是我自己的,而不是你的,只有你自己,才会答得出来属于自己的答案。我帮不了你。”他又笑道:“千万不要去了解凌语,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林岂尘一愣,再问什么,李逍遥却已闭上双眼,不肯再回答了。
于是林岂尘离开了逍遥谷,走时大雨倾盆,乌云满天,电闪雷鸣,像是地狱一般。李逍遥仍然撑伞站在在石台上,目送他离去,直到林岂尘走出很远,一座山挡住了他雨中的身影。
当他回到幽仙谷时,山壁下溪水旁那片凌语种的情丝花又一次盛开了,三年前他第一次见到这花时,也是第一次见到凌语时。如今又见到了,凌语却已不在身边。路仙道却仍是紧追不舍的又来了。这三年里,他始终在追杀林岂尘,华临雪的出家为尼对于他是个极大的打击。他把所有的恨都给了林岂尘。
此时路仙道直盯着那石上的字,往事一幕幕的自脑中闪过,那一天,那一天,如果没有三年前的那一天,那么什么也不会发生,他们也许仍像从前那般快乐的活着,没有仇恨,没有痛苦,只有爱情与友情。
可是冥冥仿佛有种力量,定要凌语与林岂尘相见相识,一切只能归依为天意。
林岂尘呆呆的,似乎仍沉浸在回忆之中,路仙道冷笑道:“你很高兴吧,姓凌的贱人把这个日子刻在这石上,来记着你们的奸情。”
“住口!”林岂尘怒极大吼,一掌狠狠击向他,“砰!”一声,路仙道被他打得又飞起来,落在溪水边,他已奄奄一息,却仍是道:“我说错了你么?哼,伪君子,你还装什么清高。”
林岂尘冷笑道:“像你这种人怎么会明白凌儿,明白我对她的感情。”
路仙道不屑道:“你和她?我根本不想明白你们那见不得人的感情,你抛弃阿雪,令她痛苦一生,我永远也不会明白,凌语那样的女人为什么能让你这样!她哪一点比阿雪强!”
林岂尘深吸口气,看着他口角流出的血,淡淡道:“爱一个人并不是因为她长得多么美丽,家世多么显贵,而是要问问自己的心,你到底爱不爱她。三年前我已问过自己的心,三年后我同样的问了,我全心全意爱着的人只有一个,只有凌语!她不美,又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但我爱的是她这个人,而不是她的容貌与家世。阿雪的确美丽,家境又好,我本无理由抛弃她的,可是只有凌语这个理由便已足够!”
路仙道大笑!他的笑声嘶哑,厉声道:“你不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为自己辨解,你无论说什么也没有用!林岂尘,我变成鬼也不会饶了你和凌语!”
林岂尘目中射出冷冷的光,充满杀机,冷笑道:“我可以成全你。”缓缓抬手,便要向他头顶拍下。
路仙道根本无力招架,只有一死。
一道白光突然闪至,自林岂尘手上划下,林岂尘猝然翻掌击出,打落白光,竟是一枚小小钢环。
林岂尘一愣,不知是谁在暗中出手相救,他大声道:“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林岂尘冷笑,举掌便再要击下,倏地里一条人影疾闪而至,向他扑来,又射出一道白光,拦下他这一掌,这人转眼间便已挡在了他身前,却并未正对他。
林岂尘睁大眼睛,但他只看到这人窈窕纤美的背影,那么的熟悉,他心中一震,难道是凌语?
他猛地上前抱住了这人,叫道:“凌儿,你终于回来了!”
只听路仙道冷冷道:“你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看这是谁,还做你的美梦!”
林岂尘只觉怀中的人儿身子在瑟瑟发抖,他不禁松开手臂,向后退了一步,这个人缓缓的转过身来,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美丽高贵却苍白之极,虽然她的脸美得像仙子,头上却光秃秃的没有一根头发。
“临雪!”林岂尘失声叫了出来,他的手不禁有些发抖,纵然他已不再爱她,但心中对她始终有一份愧疚,毕竟是他让她变成了这样,路仙道的话没错,他害了这美丽的女孩子一生。
华临雪面上冷冷的没有半点表情,她看着林岂尘那张令她又恨又爱,恨极也爱极的脸,突然咬牙,狠狠一掌挥出。林岂尘没有闪避,任由她这一掌打在他本已受伤的肩头,伤口再度受创,鲜血泉涌一般流下,他却一声也没吭,只呆呆望着她。
路仙道叫道:“阿雪,杀了他!”
华临雪却仿佛没有听到,她此刻全部心神都在林岂尘身上。林岂尘已开口道:“临雪,我的确对不起你,可是我不能违背了自己的心,也不能骗你,我是爱凌语的!”
华临雪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慢慢道:“她爱你么?”
林岂尘道:“我只知自己爱她便可,不管她对我如何。”
华临雪忽冷笑道:“不管她对你如何?你真的以为凌语会爱你么?”
林岂尘点头道:“我不在乎她是否爱我,只要我对她是真心的。”话虽如此说,但他其实却很在乎凌语是否爱他。
华临雪道:“那我便让你彻底失望好了,凌语她不会爱你的,她永远都不会爱你!”
林岂尘大惊道:“你怎么知道?她永远……为什么永远?难道她死了?”
华临雪道:“她没有死,不过她现在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林岂尘更惊道:“她到底怎么了?”
华临雪道:“她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凌语了,她已经疯了!”
林岂尘如受雷击,颤声道:“胡说!她怎么会疯?”
华临雪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很遥远:“事实上她早在七年前就已经疯了,那也是我为什么从前不为你介绍她的原因。可是她后来又变回了她自己,直到认识你之后,她便再次疯了!是的,我早应该发现,你与他,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相像。”
林岂尘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华临雪道:“你不明白,为什么不亲自去问问她?”
林岂尘一震道:“你知道她在哪里?”
华临雪凝视他,美丽冰冷的眸子里充满了痛苦之色,淡淡道:“逍遥谷。”
林岂尘眼睛亮了,逍遥谷,她真的还是在逍遥谷,他早该想到的,李逍遥是凌语平生唯一知己,凌语在外面流浪久了,最终还是会到他那里去的。
他喃喃道:“逍遥谷,好!”他转身便待离去,目光一转,看到了地上的路仙道,想到了他对自己与凌语的恨,心中杀机大动,华临雪这时道:“你不能杀他!”
林岂尘一惊,她竟知道自己的想法。
华临雪道:“我知道你很想杀了他,可是他毕竟曾是你的朋友,而且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我……正如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凌语一样。我都可以不再计较,你为何不可以不杀他?”
林岂尘目中杀气渐消,他承认华临雪说的话是对的。
路仙道却大声道:“阿雪,你不必这样说,像他这种人,根本不会明白这些。”
林岂尘看也不看他,道:“我本来对你一点恨意也没有,也一直把你当成我的朋友,是你自己不要这些的。”他再不理两人,向谷外走去。华临雪在他身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忍不住又回过头来,正与她目光相对,她这神色复杂极了,有怨恨,有悲哀,有怜悯,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喜悦和解脱。
林岂尘忽忆起三年前与凌语分别时那一刻她望向自己时柔情似水的目光,心中一阵痛楚,猛地转过头,大步而去。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了,除了凌语。
逍遥谷依旧是从前那般阴暗沉闷,没有半分逍遥的模样。不过今天出奇地没有下雨,地面是干燥的,连空气仿佛都燥得发涩。那座莲花台上蛛网大织,满布尘土,显然已好久没人来过了。
林岂尘是在谷深处找到李逍遥的,他正在采药,依然是那袭灰袍,不同的是,他的一条右臂没有了,灰袍的右袖空空荡荡,随风飘动。
林岂尘吃了大大的一惊,李逍遥平日幽居逍遥谷,从不问江湖之事,又怎会有寻仇之人来此与他交手?何况以他的武功,居然会让人斩断他一条手臂。
李逍遥见到他却神情自若,左手提着药篮,站起身来道:“你又来了。”
林岂尘上前一把抓着他的肩,急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干的?”虽然他一心急着要找寻凌语,但开口却问了李逍遥的手臂。
李逍遥笑了笑,摇了摇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岂尘皱眉道:“你为何不回答我?”
李逍遥道:“这无关紧要,说出你的来意罢。”
林岂尘见他不愿说,便道:“我来找凌语,她是不是在你这里?”
李逍遥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她没有回幽仙谷?”
林岂尘道:“她没有在你这里?”
李逍遥道:“她的确来过这里,但是一年前便已走了。”
林岂尘急道:“走了?到哪里去了?”
李逍遥淡淡道:“天下之大,何处不可栖?像她那样的女子,又有谁能知道她会到哪里去?岂尘,她本不应为你所有,你又何必强求?”
林岂尘道:“我强求了么?她给了我机会,告诉我三年后我若回答了问题她便会回来和我在一起。”
李逍遥沉声道:“她根本不会爱你,你还是放弃吧。”
林岂尘脑中闪过华临雪的话:“凌语她不会爱你,永远都不会爱你!”“她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凌语了,她已经疯了!”
他忍不住道:“你告诉我,凌儿究竟出了什么事?她的过去,又曾发生过什么事?”
李逍遥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不打算再瞒你了,到我的逍遥居去罢!”他在前面带路而行,林岂尘跟在他后面,心中乱成一团,如果他这一生再不会得到凌语,那么他一定会深深失落,甚至失去一切生存的乐趣。得不到心爱的人,是一种十分无奈的痛苦,因为爱情是要两情相悦的,一厢情愿的感情注定是一个悲剧。
逍遥居是一间木屋,屋内光线很暗,但却十分干净,一间不大的屋子内,只有一张木榻,两张素屏,墙角还有一架琴,一张干净的桌上,摆了一壶茶,两只茶碗。
李逍遥过的简直是苦行僧式的修行日子,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林岂尘坐在屋中唯一的一张木椅上,看着李逍遥将草药按类放好,然后转过身,走到桌前,提起壶来为林岂尘倒了杯茶,道:“这是‘幽谷客’,是凌语亲手种的茶。”
林岂尘端起杯喝了一口,道:“我常喝这茶。”
李逍遥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凌语对你很好,这茶是她很珍惜宝贵的东西,她自己也不常喝。”
林岂尘目中露出痛苦的神色来,沉声道:“告诉我她的事情罢。”此刻他一想起凌语来,就会心痛得要命。
李逍遥仍是淡然而笑,坐回到那张木榻上,道:“你不是想知道我这条右臂是谁斩断的么?”
林岂尘道:“方才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回答我?这到底是谁干的,有谁会让你断臂?”
李逍遥笑容仍在,却有明显的痛色,道:“断我这臂的人,就是凌语。”
“什么?!”林岂尘一下子站了起来,又惊又急道:“你胡说!”
李逍遥道:“我没有胡说。”
林岂尘嘶声道:“不可能!凌儿不可能这么做,你只是要以此骗我,好让我断了爱她的心。”
李逍遥摇头叹了口气,道:“我没有骗你,你只是不了解这件事的个中缘由,凌语斩断我手臂,是在她自己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况下做的,我也并不怪她。”
林岂尘叫道:“无法控制?难道她真的疯了?”
李逍遥示意他坐下,道:“我与凌语很久前便已认得了,我们一直是最好的朋友,我的确是她平生唯一知己,是最了解她的人。她是个思想古怪的人,性格也是喜怒无常,难以捉摸,通常她做的事,都是出乎别人意料的。在她十七岁那一年,爱上了一个人……”
“什么?”林岂尘失声叫了出来,这是他怎样也想不到的事情,原来在他之前,凌语曾爱过别人。他心中剌痛,一阵迷茫,他希望凌语只有他一个人?希望她过去的生命里留着一个空白,且只为他而留?他颤声道:“谁?她爱上了谁?”
李逍遥淡淡笑道:“你可听过柳碧烟这个人?”
林岂尘沉声道:“缥缈剑柳碧烟?凌儿爱上了他?”他并不认得柳碧烟,只是听过,是洛阳富商的独生子,剑术相当高,与林岂尘的浪子剑及另一位惊雷剑孟宏川被江湖中人称为“风云三剑”,虽然同名,但彼此都不相识。
李逍遥道:“不错,他与凌语一见便觉投缘,但开始只是朋友而已,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人的感情越来越深,终于彼此相爱。那时他们已相处了三年之久,有些时候,时间可以培养出很深的感情来,还包括了习惯与依赖,一旦产生这些,再想离开对方已是不可能了。那时凌语随柳碧烟浪迹江湖,游遍大江南北,我想那应该是她一生人中最快乐的日子,可是后来……”
林岂尘正听得出神,脱口道:“后来怎样了?”
李逍遥面上的笑容黯淡,道:“后来柳碧烟接到家中父母命令,让他快些回家去,其实他并不知道,他的父母对凌语并不喜爱,已经他安排了一个女孩子,让他回家完婚。”
林岂尘目中露出惊色,却没说什么。
李逍遥接着道:“柳碧烟带凌语回到洛阳,得知一切后大惊失色,他向父母要求解除婚约,但那时那女子已入柳家之门,只差拜堂成礼,一切都已不可改变。凌语当时也惊慌失措,但她很快决定下来,要柳碧烟与她一同离开,再不回洛阳。”
林岂尘道:“柳碧烟有没有答应她?”
李逍遥道:“柳碧烟开始时毅然答应,带了凌语立刻就要离开洛阳,那一晚正是他的洞房花烛成礼之夜,他与凌语刚逃出柳家,那新娘子苏玲儿竟穿了礼服追出来,一直追上了他们。柳碧烟对苏玲儿表明自己不会爱她,但苏玲儿说她既已进了柳家之门,说什么也不会走了,若柳碧烟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话,就对她负责任,而不是这样一走了之。柳碧烟原本是个极负责任的男人,听苏玲儿这样一讲便受不了,于是对凌语说会同时娶她们两个人。凌语当时只问了柳碧烟一句话:‘你能不能为了我放弃她?’柳碧烟摇头说不能做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凌语便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柳碧烟追上她,她只是又问一句同样的话,柳碧烟向她解释,但她没有听,终于离开了他。”
林岂尘暗叹一声道:“后来呢?”
李逍遥道:“凌语到我这里来,向我述说一切经过。她在这里住了一月有余,失意到极点。后来柳碧烟成亲之后来找到了她,对她说让她回洛阳与他成亲,与苏玲儿和他一同生活,凌语仍只是让他离开苏玲儿,但柳碧烟不肯伤害苏玲儿,凌语拒绝了他,她没有办法去接受另一个女人的存在。”
“后来呢?”林岂尘不舍不弃的问。
“没有后来。凌语从此便没再恢复,对柳碧烟及苏玲儿一度恨之入骨,想方设法要杀了他们,但柳碧烟武功高出她许多,她根本杀不了他们。有一次她去杭州暗杀苏玲儿不成,回来在路上伤心欲绝,只觉活着了无生趣,便想投湖自尽。”
“自尽!”林岂尘吓了一跳,即使知道凌语没有死,他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
李逍遥道:“就在她危在旦夕之际,一个人在湖边经过,救起了她。”林岂尘吁了口气,忍不住问:“是谁救了她?”
李逍遥却不答他,只是接着道:“这人将她救活,她半点也不感谢,还打了他一掌,骂他多管闲事,说自己要死与他何干。这人反手竟也打回她一掌,将她打得呆了,这人对她说,一个人的生命是很可贵的,并不是说死就可以死的,活着就应对自己和亲人负责任,遇到一点挫折便死,只是无用之人的做法,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有价值,这世上其实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不要只去看它们丑恶的一面。然后他问凌语:‘你活过么?为自己,为爱你的人,活过么?若还没有,又为何去死?’凌语被他深深的打动了,她自那次以后就恢复了自己,又渐渐变成了从前那个凌语了,她自己住进了幽仙谷,过起了隐居的日子,她在谷中看到了许许多多美丽的东西,也交到了很多可爱的朋友,她的生命又充满阳光了。”
林岂尘痴痴地望着前方,慢慢道:“是之雪,救她的人是之雪,只有他,才会让她恢复生的希望。怪不得她如此的怀念之雪,凌儿,我真的明白了。”
李逍遥目中露出崇敬之色,道:“不错,救她的人正是颜之雪,他不但救了她的生命,也救了她的心。”
林岂尘道:“既然凌儿已恢复,又为什么会……”
李逍遥叹了口气道:“那全是因为你的出现让她又想起了往事,她虽已恢复,但心中始终是留有伤痕,而且她最恨破坏别人幸福之人,但她在你与华姑娘两人之中,偏偏做的就是这种人,这让她伤心至极,结果一年前到我这里来,终日大醉,痛苦到极点。我见她如此,便劝了她几句,她却如失去理智一般与我动起手来,就如同七年前柳碧烟离开她时那般疯了一样,我却又怎么会对她还手,结果一不小心,被她斩断右臂,而她却也一去无踪影了。你那时来找我时,也是她刚来之时,每日都醉得不省人事,所以我没有让你见她。”
林岂尘嘶声道:“是我害她成这样的,我一定要找到她,治好她的伤!”
李逍遥道:“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柳碧烟才能治好她的伤,这七年来,她心中无时无刻不想着柳碧烟,就算出现了你,她对你也很好,可她仍然忘不了他。她对他的爱已至极点,也至绝境,再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柳碧烟也不可能再回到她身边,他始终放不下苏玲儿。”
“不!”林岂尘叫起来,“只要用时间,她一定会忘了他!我要去找她!”他起身便要出门,李逍遥一把拉住他道:“你要到哪里去找她?人海茫茫,你怎知她在哪里?”
林岂尘回手也抓住他的手,道:“你帮我!逍遥,只有你最了解她,只有你才能猜到她会去哪里,才有找到她的希望!”
李逍遥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坚决与百折不回的光芒,他这时才明白林岂尘对凌语的爱有多么的深刻。其实柳碧烟对凌语当年的爱又何尝不深,只是造化弄人,凌语宁可永远孤独也不愿与苏玲儿同时拥有他。
林岂尘对凌语的感情完全是精神上的依托,灵魂至上的爱,因为他们同时拥有颜之雪的灵魂,那像是一根绳子,将两个人系在了一处,完全逃不开。
林岂尘终于又踏入江湖了,三年来他始终沉醉于幽仙谷中,几乎与李逍遥一样成了地上的散仙。而李逍遥更是许久没有踏足尘世,离开他的逍遥谷了。
他带林岂尘来的地方是东京城,柳碧烟带凌语常来的地方便是东京,这也是凌语最喜欢的城市。
林岂尘叹道:“东京繁华美丽,柳碧烟倒是个会享受的人。”
李逍遥道:“柳碧烟当年对凌语好到极点,时时刻刻都想她在他身边,可是凌语有时候又受不了这点。”
“为什么?”林岂尘发觉他对凌语越来越不了解了。
“因为凌语的个性非常强,而且她的情绪极不稳定,所以对柳碧烟也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如蜜里凋油,片刻也不肯分开,而冷淡的时候,便不理不睬,自到好了为止,柳碧烟对凌语的情绪化也很苦恼。”
林岂尘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自从他爱上凌语以来,就像变了个人一般,再也没有了往日那种洒脱不羁的豪气。
这时二人已行至城内相国寺前,忽然听到了一阵铃声,“叮铛叮铛”清脆悦耳。一个红衣少妇骑着一匹青驴从两个人身边经过,她容貌十分美丽,明艳照人,浑身上下居然挂满了金色的小小铃铛,这铃声便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
李逍遥突然道:“苏玲儿!”
这骑驴的红衣美少妇,就是柳碧烟的妻子苏玲儿?林岂尘不知为何下意识地纵身,一下子就拦在了她面前。青驴受惊叫了起来,红衣少妇一扯缰绳,将驴稳住,跳下来道:“喂!你这人疯了,拦我的驴干嘛?”语气神情,还似少女般的天真。
林岂尘道:“请问您可是柳夫人?”
红衣少妇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并不认识你呀!”她看清了眼前这个人,眉宇间那股气质竟与她的夫君十分相像。
林岂尘道:“因为我与柳碧烟是多年的好友,今次到东京来找他,不想遇到嫂夫人,想来碧烟也会在这里吧?”他心想找不到凌语,见一见柳碧烟也好。
苏玲儿沉吟了一下,终于道:“那好吧,我带你去见他,你若是骗我,可没什么好下场!”
林岂尘不耐道:“我骗你干嘛?”
于是苏玲儿带路,林岂尘帮着她牵着青驴。
苏玲儿道:“其实我也好久未见到碧烟了,他说要一个人到相国寺后的清竹院练功,我回洛阳处理些事情,已三个月没见面了。”
林岂尘道:“他为何不陪你一同回去?”
苏玲儿本来明朗的面色忽有些黯淡,道:“本来应是那样子的,不过碧烟他是不愿回洛阳去的。”
“为什么?”李逍遥突然问。
苏玲儿沉下了脸道:“你问的太多了!”
她虽不说,但李逍遥却十分明白,柳碧烟之所以不愿到洛阳去,是因为他与凌语在洛阳经历了那样悲痛的决绝,洛阳可以唤起他的回忆。他是不是还在想着凌语?
李逍遥突然对苏玲儿产生了一种近乎怜悯的感觉,柳碧烟当年因家庭阻力与道义责任被迫与苏玲儿成亲,不与她分开仍是无奈的。和一个不爱你的人一起生活,要比失去了这个人更令人心伤。
林岂尘却在想,既然柳碧烟与凌语可以日久生情,与苏玲儿相处五年,是否也会产生更深的感情呢?
苏玲儿是个惹人喜爱的美女,比起凌语那股神秘幽远的灵气,她则更平易近人。两人发觉自己对她的印象并不坏。
清竹院就在相国寺后,是一座很清幽的院落,与喧闹的相国寺相比,显得十分静谥。苏玲儿将青驴拴在门口的树上,面上的神情忽变得有些忧郁,她是不愿见到柳碧烟么?
院内突然传来一阵琴声,清扬优美,有人在曼声歌唱:“小绿间长红,露蕊烟丛。花开花落昔年同,惟恨花前携手处,往事成空。山远水重重,一笑难逢。已拚长在别离中,霜鬓知他从此去,几度春风。”
歌声宛转清丽,唱的是一首曾经传唱一时的晏小山的《浪淘沙》词。琴用商调南吕宫,有说不出的凄怆怨悲,可是从这歌者口中唱出竟带上了一股奇异的幽深味道。
林岂尘听了这歌声,心头犹如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呆立当场。苏玲儿的脸色突然变了,那分明是一女子的声音,而且,如此的熟悉。李逍遥双眉一皱,停下了脚步,没有跟进去。
林岂尘心乱如麻,与苏玲儿并肩而入,只见院中翠竹林立,清幽妩媚,清风荡荡,竹影幢幢,确是一清静幽雅之所在。那歌声仿佛就在耳边,但仔细听去,却在竹林深处。
苏玲儿忍不住向竹林里飞奔过去,林岂尘又想快些到达那里,又希望永远别到,心中之困扰,简直让他不知所措,耳边只听得苏玲儿身上的金铃不断发出“叮铛”的声音来。
歌声一转,突然变了,唱到:“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琴调转了高角,悲伤宛转,进而变为道宫,飘逸清幽,唱的却是南唐李后主的遗作。
本来这抚琴时遵照的七音十二律中的变调十分不容易相互转换,尤其是在同一曲中,可是这抚琴之人的技艺却是如此高超,七宫十二调的转调技巧娴熟无比,非但不觉得生兀,反而更加变化多端,令人心不由己地随着抚琴歌者的琴音歌声进入歌中的境界中去。
林岂尘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奇异可怕的预感,他几乎想退回去,但这时他与苏玲儿已转入了竹林深处,但见轻雾迷漫,宛若仙境。在林中间一块供人打坐休息的白玉台上,坐着一个白衣人,他正对二人,身前放着一架形势古雅的琴,看琴上的裂纹,至少已有千年以上,琴尾却已被烧焦,竟是天下第一名琴“焦尾”。琴边燃了一炉香,清烟袅袅,融在雾气中。这白衣人垂着头,一头长发流云般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脸。
苏玲儿不住地喘气,不只是用了内力的缘故,而且因为她十分气愤,这白玉台本是柳碧烟静坐修练的地方,连她从来也不敢坐上去,可是这白衣人却将它占为己有。
林岂尘心跳得快要从口中一跃而出,他双手紧握,手心已沁出汗来,这白衣人,是否就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白衣人完全没在意二人的到来,琴声依旧,歌声依旧。
苏玲儿喝道:“你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到这里来?”
没有回答,只有琴音与歌声。苏玲儿突然扬手,三枚金铃击出,直打白衣人右臂的“中府”、“尺泽”、“列缺”三穴,有心叫他不能再抚琴。林岂尘并未阻止她,他看出苏玲儿只是想教训这白衣人,并不是要伤人。
白衣人待金铃近身之时,突然间“琮琮”两声,那金铃“飕”地一声又反打了回去,他竟以内力驭入琴音,化无形为有质,激退金铃。
苏玲儿抬手接回金铃,怒声道:“碧烟在哪里?”
琴声一下子停住了,歌声也随之停下,竹林中突然变得极为静谥,隐约中好像还可以听得到那宛转清扬的歌声。
苏玲儿又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衣人忽然笑了,笑声如银铃,清灵柔美。林岂尘听了这笑声,心中大震,三年前的往事流水般一幕幕在脑海中流过,他心头一阵剌痛,口中却说不出话来。
白衣人道:“我应该问问你为何会自投罗网地回来。”
苏玲儿终于听到她说话,听出了她的声音,颤声道:“原来是你!”
白衣人笑道:“是我,在这个世上只有我才配来到这里,坐上这连你都坐不了的白玉台。”她突然抬头,柔顺的秀发滑向肩头,露出了她的脸。苍白娇弱的脸,漆黑的头发,灵光四射的眼睛。
凌语,果然是凌语。
林岂尘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一步,凌儿,他朝思暮想的凌儿,终于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依然是那么清秀灵动,而他却不能上前紧紧抱住她,倾诉相思之苦。如果李逍遥没有给他讲柳碧烟,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去搂她在怀里的,可是现在,他的心里有一层隔膜,那是柳碧烟造成的。
凌语看见了他,她目中瞬地燃起一道火焰来,使她看起来有些怪异。苏玲儿全然没注意她这种变化,道:“碧烟呢,他到哪里去了?”
凌语目注她,道:“你这么担心他么?”
苏玲儿道:“你这狠毒的女人,为什么还不肯放过碧烟?”
凌语突然冷笑道:“狠毒的是你,抢走阿柳,让他无法回来,你该死!”她目中闪过一丝毒辣的光芒,突然扬手,拨动琴弦,内力立刻贯入琴音中,苏玲儿纵身而上,金铃脱手而出,“铛铛铛铛铛”五声响过,青烟骤起,苏玲儿凌空翻身,落在后身形一晃,退了几步。凌语笑道:“苏玲儿,看今天有谁来救你!”食指一勾,已勾住了宫弦,向后一拉一弹,指风夹于琴音中,“琮”地一声,猛击苏玲儿胸前“气户”穴,出手极狠,若气户穴被击中,苏玲儿必死无疑。
苏玲儿金玲出手,但并未挡住凌语的凌厉指风,突然间一只手伸过来,轻轻一弹,一缕指风出手,正与凌语的相碰,相互消于无形。却是林岂尘出手相救。苏玲儿吓出一身冷汗,惊魂未定,不禁抓住了他手臂,道:“多谢。”
凌语叫道:“你帮着她!为什么?你知不知道她是我痛恨最想杀的人?”
林岂尘望向她,柔声道:“凌儿,你不应该痛恨任何人的,快醒醒吧,这样子不像是你了。”
凌语怒道:“是不是李逍遥告诉你的?他在哪里,让他出来见我!”
林岂尘道:“凌儿,你现在很不理智,快些静下心来。”他看出苏玲儿及自己的到来已剌激了凌语,她若再受一点打击,就会失去理智而变得疯狂了。
凌语道:“你凭什么管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岂尘道:“我来找到你,带你回幽仙谷去,我们重新开始,把过去的一切全忘了,好不好?”
凌语怔了一下,道:“回幽仙谷?我们重新开始?”她呆看着他,仿佛在沉思。
林岂尘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么?三年之后,在幽仙谷。”
凌语呆呆道:“我没有忘记,可是,我们真的可以重新开始么?”
林岂尘点头道:“可以的!我要和你成亲,从此后再不踏足尘世,永远地在幽仙谷中快活地呆一辈子。”
苏玲儿在一边听了大吃一惊,她虽猜到了林岂尘与凌语相识,却没有想到林岂尘会爱凌语,看着他坚定不移,深情一片的脸,忍不住叫道:“难道你不知道她已经疯……”
“我知道。”林岂尘打断她,“但我相信用真心与时间一定会治好她的伤。”
凌语瞪着他,脸色已渐渐柔和下来,目中的光芒也温柔多了,苏玲儿突然又道:“你告诉我碧烟在哪里?”
凌语身子一震,转目看她,眼中仿佛又燃起火焰,那分明是怨怒的妒火,她神情越来越复杂,终于一声冷笑。
“凌儿!”林岂尘脱口高叫,身体向前一纵,挡在了苏玲儿身前。
凌语窈窕的身子斜斜掠起,那架焦尾琴随着带起的劲风也飞了起来,凌语立掌如刃,一掌劈碎了琴,碎木纷飞,激射向林岂尘与苏玲儿。林岂尘掌风横扫,打落碎片,叫道:“凌儿,你冷静一些!”
琴的碎片散去,竟露出一把剑来,凌语一探手,握住了剑,银碧色的剑鞘,闪着幽幽的光,寒碧剑!她足尖一点白玉台,身形又起,反手拔剑,剑身弘如秋水,剑锋寒芒四射,逼人的剑气已笼罩了整个竹林!
林岂尘拉了苏玲儿向后疾退,他知道凌语剑法的可怕。凌语冷笑,一剑划出!
剑光闪过,如长虹经天,三年不见,她的剑法又已精进,已可驭气于剑,直达剑锋,杀人于百步之外!
但林岂尘非等闲之辈,左手拉住苏玲儿的手,右手已自腰间抽出了他的浪子剑,这柄软剑平时他极少使用,非到万不得已,绝不拔出来。就连在与路仙道做生死之搏时,也没有使用。但是今天,他不得不用了,因为凌语的剑势太过凌厉了。
每一分压前,都增一分气力,林岂尘感到剑气已迫在眉睫,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林岂尘软剑出手,剑芒突现,寒光一闪,挡住了凌语的剑,可凌语却不攻第二剑,凌空翻身,落回白玉台,冷冷地看着林岂尘,道:“闪开!我要杀了那贱人!”
苏玲儿道:“你杀了我也没有用!碧烟还是不会回到你身边,你别再痴心妄想了!”她的脸上却忽带上了一抹悲伤。
凌语突然仰天长笑,寒碧剑斜斜指地,模样极似疯狂,林岂尘暗道糟糕,急向苏玲儿道:“快出去找院外那个人来。”
凌语笑声猛地停顿,道:“苏玲儿,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贱人,若不是你,阿柳又怎么会离开我!今天就算同归于尽,我也要你死!”她眼中怒火更盛,剑已缓缓扬起。
林岂尘见她剑势,知她要用她“情丝剑法”中的必杀技“日月同归”,心中自知自己未必会挡住这一剑,而苏玲儿却仍不肯走,狠狠瞪着凌语,这倔强的女子,似乎被勾起了心事,目中含泪,神情十分悲哀。
林岂尘情急之下,脑中灵光一闪,道:“凌儿,你可还记得之雪,颜之雪么?”
颜之雪!这三个字犹如利箭般穿过凌语的心,她浑身一震,神情立哀,剑也放了下来,道:“之雪,之雪,是的,我当然记得他,那怎么可以忘记,怎么可以忘记……”她的声音也柔和下来,充满哀伤。
林岂尘道:“你可还记得那个晚上,那个我们共同怀念之雪的晚上?”
凌语喃喃道:“记得,我记得。正气江湖行,刀出非我心,我记得的,你为我的剑法起名字,逝雪剑,逝雪,之雪……”她坐了下来,“铛”地一声抛下了剑,用双手捂住了脸。
林岂尘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推了苏玲儿一把,要她快离开,苏玲儿又惊又佩地望了他一眼,稍一犹豫,终于走出去。
林岂尘缓步走到凌语身边,柔声道:“凌儿。”
凌语抬起头,泪水飞奔,看到他,突然扑了上去,哭道:“岂尘!”这唤声与三年前他们分手前她唤他那声一模一样,林岂尘心头一股暖流涌起,温柔而欣慰地搂住她,道:“好了凌儿,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回幽仙谷去。”
凌语伤心地搂住他道:“我……我不要回去。”
林岂尘轻抚她秀发道:“为什么?”
凌语道:“我要换一个地方住,我要到江南去。”她说到江南,眼中仿佛有光芒在闪动,“你知道么,我第一次遇见之雪,便是在杭州的西湖旁。”
林岂尘心中一酸,道:“好,我们到江南去,我们去西湖,西湖好美,苏堤春晓,垂扬拂柳,燕子琼花,你会非常非常喜欢的。”
凌语苍白带满泪痕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真好啊,我们就去西湖。”
林岂尘搂她更紧,道:“我们马上就去。”他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道:“凌儿,三年前你问我的那个问题,你还要听我回答么?”
凌语眼睛亮了,道:“问题?你说啊。”
林岂尘道:“月夜焚香,香为这满谷花香,烟本无色,穿窗之白为仙影,指下之余是离别之音,恬然乐之而悠然忘之者为凌儿归来在我身边才会使我充满乐趣,不可思量处为我一人孤单之境。凌儿,你说我答得对么?”
凌语痴痴地听着,眼睛越来越亮。
月明如水,夜凉人静,满院花开,香气四溢。
幽香飘散,比花香更香,雾气流动,恍若浮云。琴音悠扬,万虑皆忘,妄想尽绝。
“阿凌,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这是《浪淘沙》,原是唐教的坊曲,今人用作词调,最有名的是晏小山的词。阿柳,我唱与你听。”
小绿间长红,露蕊烟丛。花开花落昔年同,惟恨花前携手处,往事成空。山远水重重,一笑难逢。已拚长在别离中,霜鬓知他从此去,几度春风。
“阿凌,这词太悲伤了,不好,我们应唱个快乐的歌。”
“阿柳,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
“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我问你,月夜焚香,古桐三弄,便觉万虑都忘,妄想尽绝。试看香是何味,烟是何色,穿窗之白是何影,指下之余是何音,恬然乐之而悠然忘之者是何趣,不可思量处是何境?”
“这是什么问题?我不知道。”
“哎呀!我问你哩!你怎么可以说不知道?快说来听。”
“如果你真要我说,那我可说了。月夜焚香,我们焚的是桂花香,自然是桂香了,这轻烟迷茫,如云朵飘荡,自然是无色。这穿窗之白嘛,虽然现在是夏天,但我想穿窗之白只能是看到雪影了,指下之余,哈哈,阿凌你的指力这么高,指下之余定是断弦,恬然乐之而悠然忘之者当然有你在我身边而不闻不问!这不可思量处呢……哈,又有什么是不可思量的呢?”
“嘻嘻,阿柳,你这种回答可真好玩。”
“阿凌,你问我这个问题做什么?”
“因为我爱你……”
因为我爱你!
凌语明亮的眼中突然多出一丝迷茫,轻轻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何要你回答这个问题?”
林岂尘道:“我不问,只要是你让我做的,我都会去做的。”
凌语道:“为什么?”
林岂尘柔声道:“因为我爱你。”
因为我爱你!
凌语浑身颤抖,突然尖叫,一掌拍在林岂尘胸前,林岂尘措手不及,被震得飞了出去,一条人影闪了进来,正好接住了林岂尘,来的正是李逍遥。
林岂尘受了严重的内伤,挣扎着站在地上,叫道:“凌儿!你为什么要打我?”
凌语狂笑,她的神智又已混乱,厉声道:“苏玲儿呢?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李逍遥道:“凌语,苏玲儿不会再出现了,你不用找她,快些静下心来,听我的话,我是逍遥!”
凌语神情一震,道:“逍遥!你知道她到哪里去了么?我要杀她,她抢走阿柳啊!”
李逍遥道:“我已帮你杀了她,她已经死了!”
凌语道:“死了?在哪里?”
李逍遥道:“你不用管她在哪里,她已死了,你再不必找她了!”
“不!”凌语坚决道:“就算她死了,我也要把她从阴曹地府拖回来亲手再杀一次!她一定要死在我手中!“她神色疯狂,秀发凌乱,彻底失去了理智。
“凌儿!”林岂尘悲伤地大叫,天啊,他纯洁可爱的凌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们若不交出苏玲儿,就一起死吧!”凌语一把拎起寒碧剑,反手握住剑柄,身子已掠起,剑如游龙,势不可挡。李逍遥手无寸铁,又失去一臂,林岂尘身受重伤,这一剑已无人可以挡住。
李逍遥神色不变,左臂一伸,已抓住林岂尘腰间还鞘的浪子剑,身子猛地向右旋,剑出鞘,带着疾风迎上了凌语的寒碧剑,双剑相击,寒光暴闪,剑气激荡。林岂尘被迫得向后直退出好远,正撞上又奔回这里的苏玲儿。
凌语已看见苏玲儿,目中杀机浓厚,身形再掠起,却被李逍遥一剑挡住,凌语凌空倒翻,从上而下反手出剑,招式诡异得令人不可思议。
李逍遥从未见过她这种奇异剑招,心中一惊,凌语剑锋已至他咽喉,他甚至已感到那种剌骨寒意,在那一瞬里,他忽想起了好多好多与凌语的往事。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唯一的知己,在这世间,再也没有像他们这样相互了解如此之深的朋友。也许李逍遥这许多年来,一直深爱着凌语,可是现在,他竟要死在她的剑下。
李逍遥眼中突然出现了一抹悲哀与解脱,也许他终可以摆脱了凌语对他的依赖以及他对凌语只可默默关怀的无可奈何,他终可自由了。
“逍遥!”林岂尘大叫,苏玲儿猛扑上去,林岂尘紧拉住她,他知道此刻,已无人可救李逍遥。他想起了李逍遥的沉默古怪与苦修般的生活,他折磨自己那么多年,一直等待的就是这一天。
剑锋无情地剌入他的咽喉,又快又准。凌语的剑法果然一精若斯,奇幻无双。林岂尘闭上了双眼,他不愿相信眼前看到的情景。
李逍遥倒下,倒在凌语怀中,鲜血飞溅,染红了凌语的白衣,白衣如雪,血染白衣,鲜艳得剌目。
“逍遥!”又是一个不可置信的叫声,不是林岂尘,是另一个人,一个刚刚才出现的人。
凌语脸色更加苍白,她忽放开李逍遥,白得无一丝血色的脸上突然出现了种难以形容的变化,没人能说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文字已失去了形容的能力。
苏玲儿的脸色也变了,她同样变得苍白而无助,目中透出浓浓的伤悲。
林岂尘不闻不动,他已呆了。
“阿柳。”凌语唤了一声,又轻又柔,仿佛已不是她的声音,渺茫已极,“你回来了。”“铛!”寒碧剑落在脚下。
林岂尘已不能不去看这个人了,他侧过头。
这个人也许并不能算是一个很英俊的人,但谁也不能否认他的魅力,那股深深震撼人心的洒脱与帅气。
柳碧烟,他终于出现了。
林岂尘突然发现他眉宇之间有股气质与自己十分相似,同样的不羁。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凌语望着自己时眼中会那般深情。
凌语苍白的面靥升起一抹奇异的红晕来,一步步向柳碧烟走过去。
柳碧烟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身子仿佛已与碧竹化为一体。他静静地看着凌语向他走过来,没有任何表情。
竹林中不知何时雾气已浓,凌语的眼睛在雾中看来,就像闪亮的星星。她终于走到他面前,忽然笑了,道:“阿柳,我们一起去江南。”
林岂尘的心突然一阵激动,江南,那本应是他与凌语的承诺。
苏玲儿颤抖着抓住林岂尘的手臂,她似已支持不住自己了。林岂尘转目看她,对她又怜悯又痛惜。
柳碧烟凝视凌语,伸出手去,抚摸她的头发。
凌语像是在央求:“好不好?你说好不好?”
柳碧烟点头,道:“好,当然好。”他仿佛叹了口气,展开双臂将凌语娇小的身子搂在怀中,用一种无比温柔的声音道:“你说的话我从来不会不答应的。”
苏玲儿的眼泪慢慢流了下来,她的手变得冰冷。
凌语也轻叹了口气,道:“可是当年我要你离开苏玲儿你却没有答应我。”
柳碧烟道:“所以我才痛苦悔恨了七年,也折磨了自己七年。”
凌语道:“那你现在还会不会离开我了?”
柳碧烟道:“不会了,我永远永远也不会离开你了。阿凌,七年前你要求我的事,我现在答应你!”
凌语面上露出笑容来,柔声道:“我一直在等这一天啊,你知道么,我在幽仙谷种下了一大片的情丝花,你曾说过,那花儿很像我们的。”
柳碧烟闭上了眼睛,道:“我很喜欢那花。”他帅气的脸突然扭曲,口中已流出了黑色的血来!他在口中竟已藏了毒药,今天他会来见凌语,就是要来死的。
凌语面色一点没变,还是温柔地笑着,道:“你是否要走啊。”
柳碧烟痛苦地道:“是的,阿凌,这七年来,我因为失去你而杀了太多的人,犯下了太多的错,你我冤孽太重了,你肯陪我走么?”
凌语柔声笑道:“我当然肯!只要你不丢下我,到哪里我都陪你去。”
柳碧烟嘶声道:“你不怪我?”
凌语笑得更甜,道:“我不怪你,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怎样我都不会在乎。”
柳碧烟忽也笑了,他俯下头去,他的唇碰到了凌语的,两个人已紧紧地搂在了一处。
苏玲儿昏倒在林岂尘身上,林岂尘心痛得已麻木,可是他很快发现了不对,柳碧烟与凌语的脸色已变成了一种死灰色。他震惊之极,大吼一声,欲扑过去救下凌语,可是刚刚冲上去几步,便停了下来。
他看清了凌语的脸,她的脸竟是说不出的安谥宁静,还带着一抹甜美的微笑,自从他认识她以来,从没见过她这么幸福过。
难道她是心甘情愿被柳碧烟杀死?
是的,她愿为柳碧烟做一切事,就算她被柳碧烟舍弃了七年,也是一样的深爱他。
爱到了她这种程度,只有完全的毁灭,才是最好的结局。
柳碧烟气力微弱,奄奄一息,道:“阿凌,我们去江南!”
凌语喃喃道:“好啊,阿柳,你看,江南的杨柳桃花,燕子金鱼,我都已看到了,你看到了么?阿柳,你……看到了么……”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静默。
柳碧烟用尽气力把她搂紧了些,轻轻道:“我看到了,看到了,那些都是很美很美的……”他也不再说下去,停止了呼吸。
林岂尘心如刀绞,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尾声
幽仙谷
青冢静寂,情丝花灿烂如昔,白云飘来又飘去,天地间一片空灵。
林岂尘坐在墓前,洒酒以祭。
苏玲儿走了,她对林岂尘说,这七年来柳碧烟从未爱过自己,虽然自己爱他很深,却也只能伤心委屈,斩断情丝,隐居山林,她本来就不应去强求这段无情的婚姻,爱是无法勉强的。而林岂尘并未劝她,因为他知道,一个人心上的伤只有自己才能治得好。
酒已洒下,洒在枯黄衰草中。
剑已在手,银碧色的剑鞘,闪着清幽的光。凌语的寒碧剑,那本是集天地灵气于一身的剑,如今却已是剑在人亡了。
林岂尘突然纵身,反手拔剑,剑光如寒月之芒。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绝美的剑法,绝美的舞。
逝雪剑。
“好剑法。”一个人在墓后出现,缁衣芒鞋,华临雪。
林岂尘收剑,凝立不动,如一尊石像。
“你其实不该悲伤。凌语对柳碧烟的爱无药可救,柳碧烟对凌语的爱也同样,他们爱到了那种程度,爱成了那种方式,爱到终极,只有毁灭,不但要毁了自己,还要毁了自己所爱之人,这只不过是因为他们互相已太爱对方,不能再忍受失去了。你原谅她罢。”华临雪淡淡而语,美丽的脸上一片宁静。
林岂尘突然向她躬身一礼,道:“多谢。”
华临雪合什还礼,口中吟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因爱而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她深深看了林岂尘一眼,转身悄然离去。
林岂尘目送她身影消失,突然转过身去,只见无数的情丝花瓣自空中飘落下来,伴着满眼的凄凉落叶,草败树凋,真是说不出的伤感。
情丝花缠在墓上,娇艳火红,每一朵与另一朵依然丝丝缠绕,不死不休。
林岂尘眼望天上飘荡不定的浮云,心中仍记得华临雪临走前吟的那佛谒,不由得一声苦笑。
因爱而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可是离于爱,真的能离于爱么?
作者签名: 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