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同事，日子过得比较沉重，尤其是精神上的，把千年的沧桑百年的磨难，都写在那张黑瘦的脸上。三天两头看着他苦大仇深的样子，我常常是无端地坏了情绪。我猜测他自己也不想这样，他也想笑口常开，可是他无奈，他做不到。笑是要心情作依据的，生活却不给他那么多好心情，许多为局外人所不能想像和不能忍受的事，他得去经历，去忍受。这种经历和忍受，是化不开的黑冰，一层层积在心底。天长日久，黑气一丝丝漫上来，渐渐也沁黑了那张脸。
　　最悲哀的是，这样一张脸常常不能让人理解和同情，还往往侵蚀了别人的快乐。所以我不断提醒自己，无论什么时候，也不要长一张这样的脸。人生在世，不像是种在同一块地里的庄稼，可以均匀地接受阳光普照。许多时候，我们眺望着山那边的晴空丽日，自己却必须伫立于风雨之中。
　　一位很要好的朋友，诉说了一个自己的故事。他说他认识一个女孩子，在网络上，给人的感觉很闹，当然也可以叫活泼，风风火火张张扬扬地，仿佛跟谁都有情有意，有说不完的话。他说他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子，他说他喜欢文静一些的，所以在心里不是叫她“混混”就是“网恋并发症患者”。阴差阳错的是，网络上许多不经意的小事，又让他看到了女孩子的另一面。他是一个细致而敏感的人，总是记住了一些别人不记的小事，并长久地为此伤怀或者感动。后来他知道在现实生活中女孩子很苦，她用执着兑换着荒唐，命运开了她一个天大的玩笑。然而她没有把生活中的苦难带一丝走进网络。再后来他们不断地滋生出一些情愫，于是我这位朋友在矛盾与焦灼中徘徊，他不知道该怎样去看她。我无言以对。好长一段时间，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又好长一段时间，我才能试图清除眼中的沙子，稍稍明净一些地去看待她心性的天空。她收藏起那份属于自己的不幸，固执地以一张生动的笑脸，给人一分真切的温暖与温馨。虽然来来往往中也不免烙下几点情感的斑记，但她并没有刻意去伤害谁。她也渴望有爱的关怀，只是情之起止，难以由人。她是让一次又一次笑脸，死死压住心中升腾的黑气。我想，她是能够在笑声中聆听阳光洒落的声音的，因此她黑暗中的命运，才有了灿烂的一面。人生需要这种灿烂，否则太多的时候我们要去面对生与死的抉择。
　　我能这样去看她，应该感谢我曾有机会站在悬崖边上。绝境是生命中一道极好的风景，有时候只能把一只脚伸出悬崖去，你才能看懂许多事，想透许多事。没有这一懂一透，你会把另一只脚也伸出去。站在悬崖边，也最能体现人的真实。许多莫名的情绪激烈地冲撞，瞬间交替着人性的善与恶。回头审视那一刻，你会发现美丽与丑陋、高尚与卑鄙，常常揉和在一起。我曾爱过一个女子，深爱她的善良与轻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她心灵的最深处，有一道连我也看不透的屏障。我们已经相处得很近了，我不喜欢跟我很近的人给我这种感觉，我希望我们彼此对视的时候清澈如水。最怪的是我总是记不住她的模样，其实她很平常，我时常玩笑说：“你走到人群中，马上就被淹没了。”同样是这张脸，我们在一起时，她依着我或者轻轻给我说着什么的时候，会不时地展颜一笑，笑得纯粹而明媚，惹得我常常情不自禁地说“你又长漂亮了”，她会嗔怒地撅起嘴，以为我是捉弄她，她不喜欢我说她丑。其实她不知道，这样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她好看极了，她那笑的样子，让我刻骨铭心。只要我一想她，眼前就会清晰地浮现出这笑脸。不幸的是，这并不能让我对她有更多的了解，我始终不能让她立体地存在于我心中。许多时候，我会为此烦躁和焦虑，也影响我们相处。犹豫再三，我做了一件事。她有一抽屉信，很多是过去的，我不了解她的过去，但这抽屉我能开，于是我偷看了这些信。几天以后，我决定对她说。不过我不是想去认错的，我是想用一种强烈的刺激，打破我们之间在心灵上的胶着状态。我做到了，结局是我最不希望的那种。她从来没明白我为什么那么需要了解她，可能她也不想明白。偷看她信件的我，无疑是丑陋和卑鄙的，更丑陋和卑鄙的是，我居然没有为此事后悔。但我一生只做一次这样的事，一次就足够了。人的许多天性是与生俱来的，我以为卑鄙也是。能完全克制卑鄙的人是完人，我不是。虽然我总说我做人是有原则的，虽然我总把人格放在很高的位置，但我毕竟有着卑鄙的劣迹。就算是以爱的名义卑鄙一回，那也光彩不了。只是我依旧不后悔。
　　人生阴晴无常，很多日子没有阳光，我希望没有阳光的日子，也能灿烂地开放。对人一生影响最大的，总是爱情与婚姻，想一想实在是迷茫。人们说缘分，缘分是一柄看不见的命运之剑，高悬在每一个人的头上。两个人不期而遇，一辈子的幸与不幸，就这么定了。换一个人，可能完全是另一种样子。可是能换吗？换不是一个好字眼，总透着那么多的无奈。在生命的旅途中，会有许多人陪你走过一程，若说到爱情与缘分，总有些教人怕了，这两样东西，老是你来我往的，他们不喜欢作伴。相爱中曾有女孩子问我：“我们有爱情吗？”我说：“有。”她又说：“我也觉得有，但我不知道为什么爱你。”我哑口无言。后来，她说她给我背一首诗，席慕容的。其实内容我没记住，我记住的是那个时刻的那种气氛，在她的轻诵中，我们慢慢地化了，溶合了。沉静中我说：“我不能奢望我是惟一的听众，但我希望我是听众中的惟一。”想起来这些都很遥远了，但我忽然想回答她那时的问题。面对一个人的时候，你觉得他跟你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并且你很向往这种感觉，你就有理由爱了。爱是一种感觉，就像诺贝尔文学奖的评选，用标准是永远没有结果的。爱人的最珍贵之处，就在于被爱的人在你眼中永远有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那是生命的精华。譬如我记住的那张纯粹而明媚的笑脸。至于爱情之后的路，那是一场在你有生之年没有休止也没有输赢的赌博，一时的答案在各自的心中。
　　我希望所有人的都能够笑，即使没有阳光，即使有太多的苦难，那怕让沾泪的睫毛和脸上的笑意一同闪耀，我们会彼此传染着灿烂。世界是上帝的，但性情是自己的，守着一张因爱而明媚的笑脸，人生不会是无边的雨季。
　　
　　『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