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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沙

雪上加霜
2003-04-22 15:40   收藏:3 回复:6 点击:2565

    大四那年,半年用来实习。余下半年,等待毕业典礼。
   最后告别校园的几个月里,许多人疯了似地跑去旁听邻系的课。一种无法表述的伤感弥漫在躯体周围。
   选修时翘课,有着不以为然的从容。然而在宿舍里发霉和整天逛街品美食的日子里,却迫切地想好好修一门自己喜爱的课。
   在小教室的最后一排静静旁听。看面孔陌生的师弟师妹们聊天,发短信,吃东西,发觉自己却在认真而虔诚地作笔记。难以想象我曾一星期翘课二十多节选择睡觉和自助旅游。
   也许这就是告别一种生活状态前类似于回光返照的专注。
  
   马老的敦煌学是如此懒惰的我唯一愿意在周三早起去旁听的课。
   那样的早晨,阳光灿烂。教室在体育场的边上。
   小教室内,历史系的大三学生霸占了最前的位置。马老从不点名,声音洪厚如钟,伴着窗外篮球场的球响。
   清风吹过。打开空白的笔记本,用钢笔郑重地写下敦煌学三个黑字。
   大学里最敬佩的学者,竟然不在新闻系这样的名系而出在历史系,似乎得归结为本人遭遇上的悲哀。他刚劲的字体,抑扬顿挫的语调,传奇的人生经历,如磁铁般吸引着文学院中各系的才子才女,在小教室里抢占座位。
   据说中文系一男生为了与马老有只言片语的交谈,早晨七点,竟在马老必经的校道上进行“拦截”活动。
   我尽管不如此疯狂,能早早起床亦算一大奇迹。
  
   听完他的课,启程敦煌。
   抛弃一向走的飘萍文学路线。
   如果需要任何借口,寻找文字重量是最好的理由。
  
   冬日。干燥的气候予人以难以名状的紧绷感。
   敦煌火车站离敦煌市还有128公里。公路笔直如尺,两边的戈壁在眼边流动而过,拉出土黄色的直线。
   车里有人低声交谈,我打开窗户,让冷风穿透手指。
   游者说,景色丰富的图可以分散注意力让人暂时停止思考。那么戈壁这样简单的悲凉想来并不适合感情波折的女子,只会平添猜想上的错乱。
  
   带着滋润型的唇膏,帽子,雨伞,墨镜、防晒霜,开始在河西走廊的最西端行走。不时有骆驼在身边经过,蹄上沾着细腻的沙。
   土黄色、金色,偶尔的绿,是色的主线。
   刚洗过的头发很快会飞上微小的沙粒。
   如果你记忆犹新,会想起“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样的凉州词。
   第一次用心背这词的时候是高一,我手上须抱有一本很大的诗词注解。爱上的却是最后那两句。
   敦煌市内,卖夜光杯的场子比比皆是。许多人念起了葡萄夜光杯琵琶这样的字眼,能接出余下两句的却少得可怜。
   无数的夜光杯,用和田墨玉打磨而成,带着墨绿的光泽,难以掩饰潇洒中的疲惫。父亲说,如果买下杯子,要晓得杯子真正的价值在于解读战争的悲凉,而不是享受同等的奢华。
  
   莫高窟并不是我特别期望到达的地方。
   尽管我极度想进入敦煌。
   那样洞窟会在我脑里留下耻辱、愤怒或者悲哀的刻印。
   同时浮现的还有王道士、侵略者以及抢盗这样的字眼。
   马老讲到与敦煌有关耻辱史时,往往会不自禁地发出悲叹,令人有潸然泪下的冲动。他说,对过去仅是铭记,对未来则是保存和维持,甚至得重新取回被夺去的东西。当然,马老指的应该是,窟内的珍宝和人性中一种叫做气节的东西。
  
   由于参观人数日益增多,洞窟内氧气过重导致壁画的彩料剥落严重,莫高窟开始有限制地向游客开放洞窟。
   莫高窟的领行人按一定人数分好队,然后手挎一吊重重的钥匙领队进窟参观。每队大概可参观八到十个洞窟,大小不一。
   由阳光中入窟,黑暗席卷而来。
   一种潮湿的气息弥漫开来。眼睛跟着的导游手中电筒的光线圈移动,所看到的是一些古老印象的壁画、彩塑。飘渺不定。
   这样的洞窟,莫高窟总共有735个,囊括西凉、北西魏、北周、隋唐五代、宋、西夏、元各朝,历时一千多年。其中,有壁画和彩塑的洞492个,洞洞皆佛,佛佛皆彩。
  
   所参观的洞窟,“飞天”几乎是必有的印象。
   看过有书这么描述飞天:身材修,昂首挺胸,双腿上扬,双手散花,衣裙巾带随风舒展,由上而下,徐徐飘落,像两只空中飞游的燕子。
   许多人以为飞天是具体指一位神或泛指会飞的神。实际上,从起源来说,它是乾闼婆与紧那罗二神的复合体。
   乾闼婆是印度梵语的音译,意译为天歌神,由于他周身散发香气,又叫香间神;紧那罗是印度古梵文的音译,意译为天乐神。二者原是印度古神话和婆罗门教中的娱乐神和歌舞神,传说一个善歌,一个善舞,形影不离,融洽和谐,是恩爱的夫妻。后来被佛教吸收,化为天龙八部众神中的两位天神。
   如此潇洒的恋者,历经沧桑,静静守侯在千年洞窟中,于黑暗起舞歌唱,等待后世人群的瞻仰。不离不弃。
  
   走出洞窟,天色渐暖。
   压抑在阳光下蒸发舒展。
   远处的骆驼在鸣沙山周围柔软的沙丘上留下一大串印子。
   戴起墨镜,抵挡不住光强。翻越沙丘并不是易事,尽管我非常乐意尝试,但因时间有限,惟有上了“沙漠轻骑”前往鸣沙山。
   一路上遇到往返的“骑士”,皆快乐地互打招呼。骆驼乖巧得很,只是嗒嗒嗒地走着,没有快马的随意与轻率。
   出发的骆驼要分成小组,一组大概有五头,由当地人来指挥。行走到最高的那个沙丘时,我喊着要停下,请指挥的人用我的全手动相机咔嚓一张。相片后来冲洗出来,对焦是不准的,只能看到模糊的面容。可我却能感觉到那个时候,笑容光鲜灿烂。
  
   伫立在沙丘上时,有种沙漠中眺望的茫然。
   沙漠中的水,也许只能是手中的矿泉水。而看到月牙泉时,上述的“也许”一下子又被全盘推翻。
   那是一个适合远望的泉。月牙一般的形,碧绿的水,高耸的芦苇,典雅的楼阁,生长茂盛的树。清淡怡然。
  
   风吹的时候,带动水面的波澜,竟有南方水面湿润的气息。
   记得田震唱过这样的《月牙泉》:月牙泉/就在天的那边/很远很远/有美丽的月牙泉/她是天的镜子/沙漠的眼/星星沐浴的乐园/从那年我月牙泉边走过/从此以後魂绕梦牵/也许你们不懂得这种爱恋/除非也去那里看看/看啊看啊/月牙泉/想啊恋啊月牙泉
   每当太阳落向西边的山/天边映出月牙泉/每当驼铃声声掠过耳边/彷佛又回到月牙泉/我的心里藏着忧郁无限/月牙泉是否依然/如今每个地方都在改变/她是否也换了容颜/看啊看啊/月牙泉/想啊恋啊月牙泉
   天的镜子,沙漠的眼,星星沐浴的乐园。
   一切出乎意料。童话中的世界。
  
   已学会摄影。
   用黑白的胶卷在强光下描述着古老不变的沙景。夹杂着个人眷恋的情感。
   以为只有黑白才配敦煌的景象。
   金戈铁马、刀光剑影虽已远去,一种难以磨灭的古老气息依旧存活。
  
   古人曰:敦者大,煌者盛,故敦煌即盛大辉煌。
   不知盛大辉煌到底指的是曾经有过的辉煌历史,是弥足珍贵的文化宝藏,抑或是气度粗旷的疆土。
   告别敦煌的那夜,灯火闪烁。在敦煌市里逛。感觉这个小城市五脏俱全。脱离了沉重的历史和周遭的景点,以一种安静的状态繁衍生存。市上有卖水果、卖时装、卖手工艺品、开大排档的,慈祥的老人蹲在路边抽烟。小小的城市,并不能让我顺利想到敦煌这样的词。
   买下象驼铃那样丁冬作响的串链,不再买别的。许多人买了纸伞,用以暂时抵挡太阳的辐射。我只戴墨镜,让皮肤在阳光直射下发热。
   企图蒸发掉一些发霉跟颓废的细菌。
   然后回到南方温柔而发潮的阳光底。
  
   说不完。
   当马老讲课至最后一节时,他的讲义还剩下半本。
   可是课堂上,我的手从未休息过,一直都在记录,整整一大本笔记。
   马老说如果敦煌成为一门学问来钻研的话,必须用一辈子去解读。一学期的讲述只是一个引子,让你对敦煌有一个最初步的印象。
   毕业后,把那本笔记保存在显眼的位置,把所有的黑白照片整理成册。看到一些不确定的痕迹,斑斑点点。
  
   有沙的地方,不会作巨大的更改。
   或许多年后故地重游,风景依旧。只是容颜改。

作者签名:
总要有些随风 有些入梦
有些长留在心中
于是有时疯狂 有时迷惘 有时唱

原创(2001)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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