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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僧的江湖
□ 风清
2004-10-13 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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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江湖的“屠夫”我不知道是谁,我现在叫唐僧。
从取了经回来,我几乎就不再有什么事情可做,我也失去了那些与我共经八十一难的好朋友们的消息。于是有一天,我终于放弃了山风的轻抚,午后阳光的臃懒。我来到一个叫做江湖的地方。
我听说,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江湖。然而到底什么是江湖又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也许我能明白?一踏上这遍是尘泥的地方,这个念头仿佛一下子跳进了我的心里,不由得早已静止的心忽然间竟已是微起波澜。
当年艰难取经,得修正果时佛祖只是给了我一个功德佛的称号和满脑子的金光。他没有给我世俗的一切,他说世俗只是我的过往,是曾经。也是将来。我不太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以至于在那一阵子我沉浸在放松的意境里竟是把他的善言多多少少地丢掉了一些。
也许入了尘世便就是另一个轮回。
也许我注定了将是与众不同的。即便我穿着朴素,言辞低微,依然会引来不同人的不同注视。也会有富家的子弟们把我推到进雪地里,不及我爬起来又再推倒。反反复复,然后看我跌跌撞撞摔倒的样子开心取乐。我奇怪得道之后的心态是如此的奇妙,我的脸上始终挂满了微笑,我的心里也填满了微笑。那些痴男怨女们三五成群地簇拥在一起,然而他们并不了解我所得到的体会。
我从来没有对善良失去过信心。就如同这些推推搡搡的人群中那个满是疑惑的中年男人的目光一样。我想,那一刻他脑子里一定是有灵光突然显现了。我能够感觉得到他站在嘻笑之中竟也有些坐立不宁。他干咳了几声说,“如果你再微笑,我就杀了你。”如果死亡可以在善良与丑陋之间选择,我宁愿死在和谐里。我转过头,透过这密不透风的嘻笑里看到了他的紧张。我已经看到了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正握在刀把上。一双清澈的眼睛闪着星一般的寒光。我仿佛看到了月亮一样的清冷,于是我的眼里也流露出了这样的忧愁。我微笑着对他说,“如果杀了我,可以让你更快乐。为什么你还不动手?”他有些狂怒地大叫着说,“别以为我不敢!”我慢慢地背对着他,在我走的时候我给他留下了一句话,“如果你知道方生方死的道理,也许你就可以更快乐。或许你也可以在武学上悟到更深的境界。”
一些人仍然把我推来搡去地取乐,然而我的目光里竟多了一种叫做慈祥的东西。中年男子忽然推开了一些围观看乐的人,在我的肩头重重的推了一把,悄声地说,“我求你了,你能不能不再微笑?!”
我有时会奇怪尘世里的记忆。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时常会由一些微不足道的人记得,并始终会缠绕着你或许是他。
很多年以后还是会有人问我,你到底是喜欢白骨精多些,还是观音姐姐多些? 我说白骨精只是我的初恋,然而观音姐姐却是我一生的追求和梦想。
昨天又有人问,“你说你喜欢观音姐姐,为什么观音姐姐总不见出现在江湖里?是不是观音姐姐看到白骨精跟你热闹了,生气不来了?”我说,观音姐姐并不常来,来了也只是看我是不是活着而已。
我不想去解释守望的乐趣。很多事情也许说得太过明白反而并不会让人快活。
二
在我叫唐僧的这段日子里,总会有“嘻嘻哈哈”和一个叫“三胖的”人来找我说话。他们一个出自南海,我想破了头也没有想得出南海有什么神仙在那里修身养性。但我后来还是想起了观音姐姐你,我的目光里忽然就涌出一种叫做温柔的东西来。我本是把它收藏在我心深处的,我怕有一天会控制不住它的躁动在你的面前有所失态。但我想不会有人能够看到我对你的温柔。只因为这温柔的目光永远只是我内心深处灵光的突闪而已。我相信,你也不会看得到。
另一个却是忘记了。我忽然想起前世遇到的一个贼人。
他叫阿里。曾经有传说,他是四十个盗匪的对头。后来又传说他竟跟了这四十个盗匪入了山林,并且做了他们的首领从此找到了他们的快活。再后来我听说阿里爱上了一个花一样的女子。再后来……
再后来我是不是很有些罗里罗嗦?
说起罗嗦我也想起了一个人,在前世的磨难里他叫孤峰。我听说后来他连续抢了我的两位神仙妹妹。那时,我早已远行西途。偶尔有东风吹来,从一些泛着紫色的光里我似乎看到那些属于他们的沉沦和快乐。我想,那家伙一定是比我还有耐心。最少他肯在语言上动用了一个世纪的光阴来达成他的愿望。
用三胖的话说,“你什么时候能够把面瘫的病治好?”
这话出自我总是“微微笑”跟所有人交流的原故。
嘻嘻哈哈把我在江湖里的一切言行统统归之为念经。他说一听到我念经,
他就想杀了我。想来他很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方式。然而我总是在一些言辞的后面跟他“嘻嘻”再“哈哈”,他似乎并不是十分的讨厌我。
遇到白骨精,也许只是一种意外。曾有人说白骨精是爱孙猴子的,更有人说
在孙猴子即将随我西行之际曾与白骨精在城楼之上拥吻离别。我只是暗笑。毕竟传闻的东西会有它失真的一面,然而我依然看不清孙猴子的内心世界。嘻笑怒骂在他的身上简直是太过平常的事情。一切不可能的事在他的身上似乎就会变得简单至极。如果不是孙猴子在江湖里突然的出现,然后又突然的告诉我眼前的美女或许就是白骨精,我竟然如入迷雾里一般。
我不明白骨精是怎样爱上我的。我向她微笑,向她念经。然而她总是很有些恼怒的样子。
白骨精时常会在我没把整段经文诵完之前就会送给我一个字,“滚!”有时也很有些暧昧地对我说,“讨厌!”
她很少会送来完整的结束语,“你这人烦不烦啊!!!”
但她却是从不会说一句话,“信不信,我杀了你!”其实即便她要杀我,我也是没有办法。经,我照旧要不停地念。路,我依然执着地要走。
她还是最终嫁了给我,只是缘于一个不确定的玩笑。
那天我把自己扮得很是丑陋,然而我的内心却是希望找到一位能够对丑陋并不厌弃的人。那一刻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找这样一个风尘里的女子。她有一个跟所有人一样世俗的名字。那一天,她叫天使。
我曾问她,“你是谁的天使?”
白骨精说,“你的天使。”
忽然间微笑就从我的内心里涌了出来,是那样的自然而然。我微笑着说,“那你嫁给我吧。”
白骨精说,“除非,你叫唐僧。”
我不叫唐僧,我就是唐僧。
三
如果有风吹过,那一定是我来过了。我一直都记得这样的一句话。
只因为,它是观音姐姐留下的。
有一回我对观音说,如果和尚谁也不娶,岂不是给了天下所有美女以想象?
观音转过头静静地看着我说,唐僧已经娶了什么天使了。
娶天使的只是大牙。
观音说,那么唐僧已经娶了白骨精。
我不知道哪个是真的白骨精,但今天早上有人对我说,卷叶是白骨精。但我想卷叶是从不会嫁我的。她有太多的疑惑。
我一直对尘世里的梦想怀有一份敬重的心情,并为那些一直期待梦想会突然出现的痴心人目露慈祥。然而她们却是不知道梦想曾在她的身侧留驻多时,她们的眼光永远在归界之外。
观音曾对我说,你是可怜的唐僧。
其实令人可怜的是她们。
观音说,江湖上有人要吃唐僧肉啊,你要被别人吃掉了怎么办?
我抬起头,看到一滴清露正从叶间滚落尘泥之中悄无声息。唐僧之所以一直活着,你知道为什么吗?
观音说,不知道。但我想可能一定会有不少人要吃掉你呢。
我说,那是因为没有人想真正的去吃了唐僧。所有的尘香都不想吃,只想看别人吃。然后说,好吃。
与其说唐僧跟所有人结缘,到不如说无缘更恰当。
不知道谁的私物掉落在尘土中。我已经看到有人飞快的跑了上去,一种叫做喜悦或是称之谓兴奋的心情在他的体内迅速的泛滥起来。然而,更多的叫做无奈的表情却是蔓延在很多人的四肢百胲中。世人永远在得失之间滞留,从而忘记了寻回自己的本真。偶尔的善良,连自己都会觉得神奇和感动。
我面前的姐姐一袭纱衣,轻挪莲荑。很多年前我曾问她,你不想吃掉我吗?那时她还只是沉沦在深闺庭院之中的温婉女子。
我记得当时的观音婉尔一笑说,让我能够看清你的平常心就够了。
我说,你为什么不要去看了我的手掌?那里才是命运的根源。
观音说,本来也想要看的,只怕动了贪念。
我拉过她的手,把我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手心里。她的手柔似春柳,却又轻若无物。我说,什么时候你能够做回你的本真?你就知道所有的得到只不过是注定。
观音说,我不想和命运抗争。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是啊,所以我说注定。不说妄争。
之所以称妄,就是徒劳。然而注定的事情是徒劳的吗?
观音忽然说,我送你的咒语,你念时头会疼吗?
我微笑着看着她,不疼。但念了之后,我相信有人一定会喜悦。
那时我忽然就看到有一丝的红晕悄悄地爬上了她的娇颜,为她的祥和平添了一份女子的妩媚。
我相信必定会有喜悦将时常在她许多年以后的回忆里。偶尔的灵光一现,将会有笑容自然流露在只属于她的意境之中。她不会与任何人分享这份只属于她的快乐,也注定了不会有人知道这样的快乐会存在。我也相信,她向尘世和事物投注的慈祥里,必将会有一缕祥和属于我。
有时候存在,不正是存活在回忆里么。
观音说,我想是的。但你会有一点点难过吗?
我温柔地对观音说,不会。我只会想着你曾经的顽皮。
四
无法看清的不仅仅是自我,还会有更多的东西。
我每天都会在晨起的时候看到东方有紫气飘来,我想起了一只猴子。一只不再有束缚的猴子。以前似乎有过一种咒语可以帮助他逃脱恶念的侵袭,为他修习善果给了很多的帮助。想起这些,我就不由得要再次感谢观音姐姐。这世上再多的赞美都将无法给她以修饰,再精练的词藻都将难以触及到她的莲池之畔。没有什么可以融入进她祥和的光环里。
想起观音姐姐,我总会知道时间在这一瞬间停止了。这种思想会引我登上澄明的境地,我的心胸会为之坦荡。我的灵台会更加清朗。
很早以前,有出海打渔的人回来有所传言。出东海向东行走百里,会有神山一座。四季花开如春,漫山香飘。山间飞瀑经年不绝,轰轰然滚落而下。
很多年以后,自会有灵石幻化尘世。也许一切都是注定,也许一切就是注定。我目光所及之处,一只神猴已经跳跃山林之间了。
忽然间我竟是笑了,仿佛又有一只大闹了天宫的淘气鬼,勇除妖魔的正义士跃然与眼中。然而今天的斗战胜佛一身祥和化了多少往昔的暴戾气,身棍合一的武功最高境已是贯通融合。那根收放自如的神棒不正安稳地沉浸在东海之水的荡漾中么。我笑看眼前匆促而过的青衫客,他眉头微锁,脚步稳健。身后微微扬起的尘土,给了世间以绝尘的匆忙。岁月本长,而忙者自促。天地本宽,而卑者自隘。风花雪月本闲,而劳扰者自冗。这尘世里的道理早已昭然于阳光里,但又有多少凡俗的匆忙会为之停留驻足呢?
我忽然很想拾起他留下的背影,告诉他寻找的困惑。很早以前我听闻尘世里有句惊天地的语句,“会得个中趣,五湖烟月尽入寸里;破得眼前机,千古英雄尽归掌握。”我没有奢望尘世里的众生都可以明白这个道理,所谓众生又何尝不是百态千态。凡事强求不正是与佛境离得远了吗?
于是,我向渐渐空无的背影轻轻地竖起了我的食指。因我想起了一个叫做俱胝的僧人,想起了他的一指禅功。我想起当年那个淘气的小尼姑缠绕了他的灵台三圈后给予他的困惑。后来当他明白了万殊即一,一即万殊的道理后空灵的模样。我也想起当年他挥刀割下小徒弟效仿的那根手指后对尘世的叩问,“什么是佛法?”悟空,你明白了吗?现在你也许就是那个断了手指的小徒弟,你和我都会各自伸出一根手指。
只是我有,你没有。
但这又有什么分别呢。你向我问起恩情、问起怨恨,你看到了尘世的喧嚣和扬起的尘土,你向我说起江湖之中鬼魅丛生、幻象重重。然而我想对你说,悟空啊,佛典维摩经里曾经提及须弥山没入芥子中。你明白了吗?
法生几相是几相,一定要是六相吗?你向我说起白骨精的事情,如果你爱她为什么会用三棒的机缘跟她离别?如果你不爱她,为什么会有那句流传了千世万世的传言。
“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再来一次的话,我会跟那个女孩子说‘我爱你’。如果非要把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后世有叫辛朗的俗子说,“一万年太短,一亿年勉强,爱你爱到杀死你,那才是永恒。”
悟空,一切都将不再重要。没有人再会是你的师傅,你就是你自己的师傅。你看到有一道灵光向东方显现,你知道那是我的真身。但你知道我此际的求索吗?
或许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你根本也并不存在。
五
每一次的叩问,其实都是一次自我的澄清。在悟空前世的心里,世界唯我独存。于是他扰了龙宫乱了天厅,但却也因此得到了神目开了天眼。他收归于佛的五指点化之下,成就于西行的磨难之中。
然而我此次的沉沦坠世,仅仅是要证明一件事的真意。那便是无我。
“悟空不是帮唐僧降妖除魔的,不是帮他扫平道路的,不是帮他讨饭牵蹬的,不是帮他终求正果的。
悟空只是为了帮唐僧保护心中纯洁的信念和温柔的博爱而来的。这个,唐僧不知道。
其实,悟空就是观音姐姐变的。这个,唐僧也不知道。
其实,很多时候,当唐僧怀着对悟空这等顽劣之徒的蔑视和失望虔诚的向观音姐姐祷告的时候,他不知道,观音姐姐就在他背后,一边替他挡开俗世的荆棘,一边看着他的背影。眼含热泪,温柔如水。
悟空不会念经,悟空也不想学念经,悟空不认为那些经文可以帮助唐僧打败那些想吃他的妖怪。可是悟空一定要唐僧认为念经有用,悟空坚决不要唐僧怀疑那些经文的力量。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唐僧认为那些经文有用。
所以,后来,当唐僧取经成正果的时候,他们就分开了。唐僧会继续在光耀灿烂的佛坛上快乐的念经,因为那是他一生的梦想。而悟空,他抛开了斗战胜佛的花帽子,回花果山了。
可是观音姐姐始终和他在一起。合二为一,从不分离。”
在这样一个阴晦的天气里,我听到远处响雷不绝于耳。然而却只有微许的几粒浊雨把这燥热的俗世溅得尘土飞扬。
在南海之南,在海角与天涯之间我听到有梵音清朗于世。尘世里的善男信女们匍匐于细柔的白沙之上,一脸的淡然、祥和。于是我也看到了一道紫气缠绕其中,听到了上述他对于唐僧那些神来往事的释义。
这道紫气似乎已经觉察到了奇异,在我身侧流连久久围绕着不肯离去。返入空明,灵台自会澄清。于是我知道了他就是前世里曾经的那道咒语,那道关于悟空的咒语。西行功德圆满,使它成就了自己的修行。也随着束缚悟空的那道唯一禁忌的消逝从而得到了自我的解脱。我把它放入浊世之外,天涯海角之间,让它自我慢慢体会西行的所得。
然而一切并非如我所愿。我所有的善行在它的内心世界里竟然满是功利,我所有的言行、际遇占据了它灵台的每一个角落。
我唯有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于是,我向它漫声轻唱。
金刚经中有这样的一段话:过去之心不可得,现在之心不可得,未来之心不可得。然而你却执着于旧事,被旧事所缠绕。紫气忽然凝成形体,跪伏于我身前脚下颤抖不已。
俗世里的人依靠烛火的微光在夜间行走,一但吹熄了这点点的光明就会手足无措。然而今天,我要吹熄了你心里所执的这一粒微光。你会不会因此困顿不前了呢?尘世里的油尽灯灭,正是所谓的死亡。然而这并不会就是对于众生的结局。
紫气说,我愿随你在江湖里行走从而完成功德。
我摇了摇头说,不如你随我的意愿还给了观音大士吧。你本随她的机缘而来,自要归了她才可成就了因果。我微唱梵音,于是它化入了我的衣袖之间。
三足神鸟撕裂了阴云摆布之心,坚强地穿越而来。此际的天地之间,一片清朗透澈。
苦渡暗夜,自有朗日照心。
如若有一天,我为了一已私念吹熄了尘世里的唯一光亮,这俗世会不会因此而惶恐不安呢?
也许我不会做这残忍的事情。
六
愿将山色共生佛,修到梅花伴醉卧。
日落的时候,我看到灵山一侧菩提树边有人语随风传来。于是信步而行,却是看到了一僧一尼在此闲谈。
僧说,因为我只是看到过这样的一句话,并不知道深意。所以向你请教。
尼说,我也不太明白,不敢给你解释。
我笑着借一揽枝叶驻足,心思难得在喧嚣的尘世之中听闻如此清音得悦耳目。
尼问:你说盲人不知灯熄,为什么还要提灯而行?
僧说,为什么? 还请赐教!
尼说,为别人照亮,也为自己照亮。
我笑着插了一句, 盲目之人即是看不到,如何给予自己?
僧人侧目,看我朴素。面目平和地说,可是假装盲人?
似有灵光突现,我只觉得内心世界忽然贯通清明起来,于是谢他这好个假装。
尼接过话说,非你所言。这样别人会看到他,不至于碰到他。等于自己给自己一个眼睛。自己照亮自己。
僧却又再说,也不怪你,现在确实很多人假装盲人骗取别人同情。
仿佛有当头的棒棍直灌灵台而来,我恭身向那僧人一礼,你再次的解释给我警醒。这一善一欺真是很难分辨了。
僧人似乎很得意自己的理解,于是很大声地笑了起来。
哈哈!所以下次再看到盲人的时候,先丢个铜板过去。
忽然就对这个僧人生了一点的嗔念。于是我转身向尼问道,会不会也是为了他人多一双眼睛呢?
尼微笑起来。我看到有灵光悄悄漫过她的周身然后直向灵山飞逝而去。
僧说,伪善最为可怕。
我看着他,忽然就想给他一些启示。于是我说,如果你的善良在别人的眼里是最最伪善的,你怎样处理?
僧说,不急不躁,改变大家的目光,相信佛祖自会是清明断论。
尼向僧探寻着问道,以平常笑拥有常,以无为超越有为。是这样吗?
我忽然闻到有花香四溢而来,放眼四望。竟在一瞬间里遍野长出了许多洁白的花朵。
僧说,或者这样是个方法,但也有另一种选择。
尼说,愿闻其详,我愿意得到你的帮助。
僧说,不弃不离 全力争取。感动上天,感动世人。
在尘世里我听到有清秀的女子写出这样的文字来:我生长,就是要绽放。我行走,就是要一路芬芳。但这又不能解释平常心。
于是我把这句话向他二人说明,听听他们的解释 。
僧说,平常心看平常事,进取心看事非事。
我突然记起金刚经里有句话:过去之心不可得,现在之心不可得,未来之心不可得。我转身对僧说,我无法知道我到底要得到什么心。
僧说,于已于人,爱心施为。
我微笑着说,无心可得,无非常可得,无平常可得。如何施为啊?
僧人呵呵一笑,世事难料,一切随风而逝,白白浪费时间。然而一切又都是执著始然。
我忽然微笑了起来,所以轮回的只是尘世,是俗人,是泥土。是一切可以感知的世界。我看着尼的灵台之中有清气飘渺散射。于是我对她说,你不仅照亮了他人,又想照亮自己。若是能抛弃了贪心一念,你的灵台将更清澈。
僧人轻声一笑说,盲人怎可指望一盏灯照亮自己?
我笑看着他说,她已经照亮了自己。她的心能够看得见自己的澄清。
僧说,到也是,让众人看到了一直躲在暗影里的她。
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够勇于面对黑暗。在暗夜里,你无需提灯而行吗?
僧说,灯在心中。
我说,你依然提着。
叫做平常的人,其实并不平常。非常的人也只是普通。凡人做凡事,圣人做圣事。
始作蛹者在何处? 在于春。四季的初始为春。冬天来了,春天不会远了。因而世间的轮回并不是浪费。我在菩堤树下枝叶之间得到清明,想来却真是不枉此行。
僧问,讨教此行是否有人指路?哈哈!
我淡淡地说,佛渡有缘。无路谁来指明?
我感他助我灵台清明,于是谢他说,如果我是此间枝叶,你便是我顶上的花朵。
僧人哈哈大笑,谢你,只是菊花配荷叶,错配。
凡事皆有根源,什么是对错呢?它便是生长在该生长的所在,却又如何?修佛之人心无善念又如何能得到灵光的贯通。我唯有轻声叹息。
尼忽然说,你的心不再平常了吗?我看到非常在你的左右纠缠不清了
僧说,哈哈~~~该平常时自平常。你即是那非常?
我笑着说,我在花朵下不停的摇动,不是你的非常吗?
僧说,停下你的手或许更好。多事者事非之源,暂且到此。
诸事皆要有澄清之时 ,所谓过程。偶尔相遇,即是有缘。他日行走,当有微笑发生。我笑着向他引辞。
僧说,与其费心他人事,不如洁身自好。
我笑了起来,我自你心深处得我心身清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僧说,恕不能与你同路。
僧说,今时才知菩提枝叶竟是如此非同寻常。言此,竟已转身。化风而去。
只知大道非常,不明诸事皆是平常。我望向他消逝的地方长久不思言语。
并无菩提树,何来菩提叶?
树也虚无,僧尼也虚无。然而却是空留平常境地,四野清静。
佛曰: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七
很多年以前,李源与圆泽禅师结下了前生今世的缘份。当圆泽禅师指着一个河边洗衣的老妇说,这便是我的生母,我将做她三年未了的因缘时,李源并不是十分相信圆泽禅师的话。
然而回到寺庙之后,圆泽禅师已经西去有日了。并嘱咐寺中沙尼留有字迹送与李源,说日后将于某年定会重聚。
若干年后,李源如约而至。远远听到有牧童吟唱:
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悬断肠。
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回烟棹上瞿塘。
歌罢,牧童悠然远去。想那李源自有慧心,知是圆泽禅师转世之身。于是转道回到寺中长居终年。
后世人记念这段因缘,于是在他二人定音的那块石头上留下祝愿。思以前生今世的缘份不灭,终以定名为三生石。
其实世人早已在三生石前留下彼此的铭记,只是世事无常往往在不经意之间一错再错,从而给了尘世平添了这许多的怨气,又多了这许多荡气回肠的故事。
从西天取经回来,我就再也没有遇到过悟能。就如同我在高老庄与他不期然的相遇一样。似乎他注定了要与我同行一路。也似乎他注定了再与我行如陌路一般。但我相信,他若大的身躯不会突然消弥于无形。正如我时常所说的一样,每个人都会有他难以改变和掩饰的习惯。也许要找到他并不是件很难的事,或许只是我们彼此都从没有想过再去探寻对方的究竟吧。
我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去寒宫探望他的过往,或是去寻他坠世时的发妻。也许对于常人来说,悟能的出现正是她们命中的前生与今世。我不知道月神是否爱过悟能,也不知道悟能是否用全身心的去爱过。但我知道高大小姐在悟能临行时含泪的无语,那些装了满满一袋子冒着热气的食物仿佛可以让我吃到三年以后。也许西行圆满之后更将吃不完。但我看到悟能只是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就完结了它的使命。
我相信一些事情,能够称谓人的都将受情感的支配。虽然悟能并没有说什么,然而我却可以从他绝决的表情里读得懂他的脆弱。
无论从寒宫受辱,高家庄的离别,还是盘丝洞里的纠缠。我都从没有把悟能往色戒上去想。我想,每个人都将有他必将经历的磨难,有他自己难以走脱的困惑。然而,我坚信他必将与我在西行的路上逐渐完善修成正果。
一个常人需要屏弃尘世里诸多的诱惑才能走上正途,也只有这样才可以看得清楚尘世里喧嚣之外的清静之界。
然而,我曾做的努力需要悟能用多久才可以参透呢?我承认我也一度的失望过。然而每每此时,我都会从观音姐姐的清音梵唱中找到我要坚信的东西。
于是,我会再向他微笑。看他的过往,看他的累事。微笑着看他正在犯的一切错误。我相信一切都是注定,那些因他而忧伤而快乐的大小妖魔们的因果。
当一个人习惯了微笑,那不是麻木的始终表情。有时候习惯就是修行里必需的过程。虽然悟能会时常在人前人后讥笑我有面瘫的病症。但我想,终有一天他会明白什么叫做舍弃和放得下。
我知道前世里悟能是天蓬元帅,今世里他却是有着猪一样习性和外貌的悟能。然而后世呢?他必将受封于使者的荣耀。只是这一切的注定,会不会就是他前生今世上的三生石所刻啊。
尘世里的人都将有各自不同的情感,于是缘起了三生之约。然而对于悟道的人来说,也许三生也只是此生。
后世有人说,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三生石上,然而并不自知罢了。
低头而过的,只是白云只是流水。
后世有女子留诗一首:
或许我的前生
曾打马走过你的草原
或许我臂上的轻纱
曾在不经意间划过你的面颊
于是在眼波流转之间
偶尔看见 你的容颜
成为我前生不忘的记念
今生再见
相信是前世之缘
于流云间 于水波间
于急忙一瞥之间
看到 淡漠的人群中
你明亮的眼睛
年轻的容颜
不知道下一世
是否还能再次相见
就让我聚起前世的记忆
期待你
三生不变的容颜
每次看到这首诗,我都会有所感动。为这尘世里的一份祈愿,一份执着,一份守望。也因这尘土微扬的俗世里有如此的情感而觉温暖。
八
白骨精只有一个。
她也只是跟孙猴子有故事。
与唐僧没有故事。
有的只是曾经,是过往。
有缘相识,无缘相对。
对于唐僧来说,路是漫长的。
但是白骨精呢?
也许遇到了唐僧,路便是走到了尽头。
这是遗憾吗?
也许正是一种解脱。
我相信唐僧必然是对白骨精做了些什么。如果没有,为什么白骨精义无反顾
地选择了另一种生活?
我想唐僧要走的路,是她走不了的。
观音说,她要改变很多,才可以走唐僧的路。
我把目光抛给了远方,无论怎样改变,她注定都不会与唐僧结伴西行。
我忽然想起了猴子,是啊,只有那只敢作敢为的猴子才是爱恨交融的。
最早掉落的叶子并不是因为它知道秋天来了。
它只不是不能忍受秋天的来临,它永远不会知道秋天会给予它什么色彩。
然而,我会是最后掉落的那片叶子吗?
也许我不会因为多余的担心,而错失了它该得到的。
远处有蝴蝶飞舞,从一朵花跳跃到另一朵。它的飞舞出乎任何人的意料,没有谁会知道它下一个舞姿是什么,也不会有人能够知道它更钟情于这世间的哪一朵或是哪一些花朵。于是,在尘世里它的自由便有了花蝴蝶的称谓。
我看到尘世里有男女二人为爱情而双双化蝶飞舞,彼此纠缠相互追逐。引得这淡漠的俗世偏生出一道凄美的景象。这一切,仅仅是为了自由。
我曾在一个小镇上住了几个月,店主是位清秀的女子。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一直没有孩子。我曾听人说起过她以前来自一个偏远的小村落,家境并不见好。父母也曾为其寻了多户人家,但她都没有看好。后来,她现在的丈夫因为生意上的关系在她的村落里住了些日子,从此注定了她今天的这段姻缘。然而婚后她并不觉得幸福。我终日里见她面无表情,偶尔的微笑也成为了这个小店里的唯一奢侈。她的丈夫并不打理这个小店,总是拿了钱出去拉三五人游玩快乐。直到钱花光了,再向她要。如此反复直到终有一日的吵闹。
即是众生也必是有众相与之相附。每个魂灵都有各自的欲望。然而更多的魂灵为了满足一种欲望从而坠落进另一个欲望中。正如婚姻的不幸,也许仅仅只是缘于对爱情的轻视。没有把爱情建立在彼此愉悦的基础上,而仅仅是因为要换个环境,摆脱眼前的某种困惑。这世上没有什么结局不需要代价做为过程。
得到,就必需要付出。于是她得到了她梦想中的改变,却也失去了她不再能够得到的自由。
今天,我看到有叫虫儿的女子依栏悄立。在守望的麦田里,她向尘世叩问着爱情。走进麦田,要求一个人只能摘一次自己认为最大的麦穗,而且不能回头。你会在哪里去摘呢?有人一进去就摘下了他认为最大的,后来发现了更大的就后悔了;有人走到了一半发现别人都有了自己的麦穗,于是摘下了眼前最大的;有人在走到底了还没摘到,只好顺手摘下了一个;有的人还在寻找,始终没能摘到麦穗,只好空手离开了。
无论怎么寻找,怎样守望,那都是要自己去承担快乐和苦。
你是选择了白骨精还是观音呢?当年你取经回来,做了怎么的选择去守望你的爱情呢?唐僧!她看着我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她幽幽的离开了,如同未曾来过。
然而,我也看到了立于奈何桥头端着孟婆汤一脸愁苦的女子。我知道她们俩个并不一定要我的答案。也因为我知道,这根本就不会有一个唯一的答案。我看到远处有低云渐起,仿佛有似曾相识的错误感觉。我从没有喝过孟婆汤,然而我知道有很多事情仿佛就已经永远的消逝了。
那些让人徘徊的困惑,在忘川河里正消弥于无形。
如果三生石是尘世的前因,那么孟婆汤会不会就是后世的果啊?我想,并不完全是这样吧。
九
浮萍飘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
我一直记得这样一句话,并记得它出自江湖里一个叫做龙门客栈的地方。我并一直记得有这样一个女子,绝色、仗剑。我知道这个女子就是另一个你。我依然看到你斜依在墙的某个角落,直直的端坐在那里闭目调息。而你对面的男子一脸的观切,想助你却又不敢。或许是不想打扰了你片刻的宁静吧,他双手的掌心斜斜地向着你的方向,仿佛这样也能遂了自己的愿有了护持的意了。
但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嫁给他。在你追寻的梦里,他只是过客。
他曾问你,此生意欲何往?于是,便有了上面的那句话。这一生,你并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这样傲气,一直拒绝身边的所有男子。但我知道,那只是所有曾经的一种累积。这傲气里满是怨气。
在我离开这间客栈的时候,我依稀可以听到你抚琴高歌:
红尘多可笑,前世全忘掉。目空一切就好。
我忽然想起当日初入江湖的那段日子。在我被众人推推搡搡的时候,我看到转世的悟空恼怒的几欲杀我。然而我透过细密的杨柳叶子看到了你长身而起,仿佛你已忆起往事种种,泪流满面。你紧握的双手苍白地抚在胸前颤抖不已。所有人惊异于你的慌乱,然而你并不在意。
我的心忽然就这样的紧了又紧,于是我面上有了慈祥的笑容。但这慈祥的笑容里有多少悲哀又会有谁能够读懂?我艰难的从雪地上爬起,准备着再一次被众人嘻笑,让人推来搡去。我只是想,你会什么时候飞跃而来。用你的怨气为我无力的躯体做这短暂的维系。如果真的如我所愿,我会献上我流血的躯体让你爱怜让你抚慰。
我会甘愿损我真身的修为,只为你这千万世的轮回和痴心。
然而,我带着笑容走了。这笑容里没有泪水。
不要去怨恨谁。一切都是早已注定。在离开那片散碎的雪地时我就已经明白。我注定了无法向你施慧,你注定了无法与我相随。然而你的怨气却融进了我的影子里,也许这一世的轮回里,我终将摆脱了它的困扰才可重返属于我的净土。
忘情。终有一天你会决定自己一定要忘记一些事情。于是你选择了草莽选择了从林。你说,空山幽谷才是我的归宿。
我,无语。然而,你知道吗?三百年后,会在你的生命里出现一个脚上长有三颗痣的土匪头子吗?你以为这是我转世后再与你相聚的机缘,但他最终成为了我的徒弟。
观音姐姐全是一片善意,她不会忍心看着我沉沦红尘失了真身丢了法度。是的,她阻止了你。态度是这样的绝决让人不可理喻。然而,很多年以后我知道了她的真意。要修正果,我必将付出我所有的尘欲。
我不会再去怪佛祖的安排,虽然你出现在我的磨难里成为我今生的记忆。
然而,我已不能再告诉你。虽然你做了我的一种苦难,但我愿意。
在观音的眼里,你并不会是唯一。还会有千千万万个你在前途成为我的陌路或是再一个知已。
十
很多年以前,我去过一个漫坡长着淡黄色花朵的地方。每一朵花都淡然地绽放在季节里,我看不到它们身上有一丝的娇柔,也看不到刚强在枝叶之间丛生。在那个时候,在那个坡间我认识了一位神仙妹妹。在我拉着她的手漫步花香叶浓的时候,她指着这些花朵告诉我它们就叫做栀子花。
我不能确认以前是否见过这些花朵,也许从未有过罢。我只是听说从它的身上会散发出一种淡淡地或又近于浓郁的香气。它有时温柔有时妩媚,它开放在尘世与清净世界的缝隙之间。就如同那些修行的我一样,即不属于尘世又属于尘世,即不属于净土却又离净土很近。
有一天妹妹簇拥在我跌坐的盘膝上温柔地问我,如果这花香给了这季节以诱惑,这季节会不会就此不再更替?
我安祥地看着目光所及的景色,一些花朵因为风的来临而热情的舞动着。它们的美丽在这一瞬间成为了一种极致。然而风正如它来的时候一样,走的也悄无声息,它们仍然要生活在阳光的赐予里。我不明白这些花朵为什么一定要去诱惑季节,它成长在季节里绽放在季节里。有了季节,它们将不会败落。然而一旦季节抵御不了温柔和妩媚这样的诱惑,它将会进入到什么样的境地呢。
于是我拍了拍她的肩头说,四季的变更是因为一种逃避吗?
妹妹看着我,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我看到水波四散荡漾开来。难道不是因为逃避,它为什么不给花朵一个答案啊?
我叹息了一声,所以花朵在绽放的时候艳丽,败落的时候凄美。
在我即将离开那片漫目尽是花香的草坡时,妹妹摘了一朵栀子花说,在这花朵里我注入了一首小诗,我相信你能读得懂。
如果季节是因为逃避而更替了它的情绪,那会不会真的就是无法摆脱某一季的诱惑才不得以而为之呢?然而,我不是季节也不属于季节。我无力去揣测季节的内心世界和它所领悟的境地,然而我却是知道花朵终将是要败落在心神憔悴的时候。
我在这花的世界里得到了我要得到的。于是我因了花朵的舞动而看到了风的多情,却同时因了花朵败落时四散的飘泊而看到了风的无情。风并不会带着这些散落的尘香去寻找它们梦想的痕迹。因为风知道季节的更替都是在尘世的恍惚里悄悄地完成。
妹妹说,如果有一天你来到这草坡的时候蓄满了黑发,你会不会随我一起在这香气里逍遥快活?
很多年以后,我来到一个叫做三阶台的地方。它位于东方的一个小镇边缘。当地的土匪头子请我做法事,于是我在他那里停留了三日受了他三日的斋缘。
临行时的那天早上,我被一阵雨声吵醒。于是披衣起身,推窗所及却是鹰飞雀啼。阳光虽为远山所阻,却也能够让人看到天已然放亮多时。这远离了尘世的小镇空气是如此的清新,天空里几朵雨后的残云清闲的摆在西南方。
我转身探问身后侍童这哗哗的雨声从何而来。那侍童清眉朗目好不俊秀,清爽地一笑说,师傅有所不知,行半里路有小溪一条。这雨声便是从那得来的。
我略有不解地问,三日前我自那处而来缘于不见有水流过?
侍童笑着说,三日前可曾有雨至?无雨则无水,有雨则流水不息。所以这条小溪便有了个名字叫做望雨溪。
我轻轻地掬起一捧流溪,清凉彻骨。一段枯枝在双手之间微微地沉浮着,我微笑着将它放于流水之中。我知道飘泊是它此际的过程,何处落踪是它的造化。
洗罢了脸,诵完早课。我看到东方有一团雾气凝结在山畔持久不肯散去。然而此时,阳光已然透过了层层的枝叶漫散进我的眼目之中。我知道如果这团雾气再不隐形遁去,它必将化于阳光的照射之下。我无法知道它是对山间枝叶的留恋还是对阳光的某种怨恨,然而我看到的只是它执着的维持着它的形体。宁可就此损了修为化于无形。
我唯有低头轻轻地叹息一声,默诵法号。几片微黄的叶子从两棵经年的老树间散落下来,似乎不经意的就落在了树下的柴草堆上。使这黯淡的颜色里平添了一丝温暖的气息。也有落不进这灰淡境地的叶子四散着去寻自己的归宿。然而在这声息巨大的流溪声里,它们下落的声音是微不足道的。
侍童转身向着我说,师傅很喜欢看叶落么。
我微笑着说,秋天来了啊。
侍童笑着说,如果秋天真的来了,那些叶子可不是这样落的。
我说,那是如何落的啊?
侍童说,它们象是逃命一般的,并不顾及所落何处。许多的叶子都随了一阵阵的凉风四散着而去了。
我笑着转身,仍然有几片过早下落的叶子在枝头众多叶子们的唏嘘声中划着自己的轨迹飘荡而至。它们默默地承受着挣脱枝干束缚时的疼痛飘落下来。然而它们却也体会到了无风的时候,这只属于自己的舞蹈。我可以看到它们微笑着从容投入到柴草堆中等待炉膛里火的融化,我也可以看到另一些随着流溪飘浮不定的释然胸怀。
我不想去评定属于它们的世界和对与错。并不一定由了我的叹息而决定了众生的命运。
往往在得到的同时,何尝不是另一种失去。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遇到的那个象栀子花一般的妹妹。也想起了那首一直珍藏在袖间里至今还泛着香气的小诗。
秋天又来了,很多年前的秋天是否也跟今年一样的情景呢?然而那些触目惊心的往事,却也只能静听繁花尽落了。
十一
很多人都会说,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江湖。
但是很少有人能够知道,没有人的地方也会有江湖。
有一天,观音姐姐问我:为什么要有江湖?
我笑了笑说:你来说说为什么要有人?并且有了人就一定会有贫与富,善与恶,高与低这样的分别呢?
观音姐姐说:那你会不会为江湖所困?江湖里有众多的妖魔时刻都想吃掉你,难道你不为自己担心吗?
我想起在江湖的那段日子里,曾经遇到过一个客栈的老板娘。
每日里她都会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始终挂满了微笑。她经营得妥善,生意也就非常得红火。很多人羡慕她,更羡慕她有一位在京城里做官的相公。
有一回我问她,你在京城里做官的相公会不会再续一个小?她非常自信地对我说,决不会。
她的相公每个月都会送她礼物,每次相聚,都是恩爱得令人羡慕。那一回我没有再对她说什么,我不想打扰了她内心世界的平衡。然而,很多个午夜时分,我却分明可以看到从客栈顶楼里透出的那盏星豆般的烛光。
那一夜,我推开了她的房门。
她似乎并不惊讶我的出现,仿佛我的出现只是一种必然。无论出现的是谁,她都能够接受。
我看着桌上的烛火一跳一跳地闪动在她的脸上,从那里我看到她固有的微笑,以及微笑中转瞬即逝的苦涩。她笑着问我:为什么一个和尚会半夜出现在一个独身女子的房间里?
我微笑着反问她:你相信缘份吗?
她大笑起来说:我有为官的相公,有自己的事业,有绝美的容貌。有这些常人所没有的一切,不会再有人能够在我的内心里占居。更不用说去打扰别人。
我挥起衣袖抚灭了桌上的烛火。
窗外有夏夜的星光散落在四周的屋脊上,远远地望去,微微泛着一层浮光。
我说: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穷极一生来寻找你,而这个人不会是你的相公。你会怎么办?
她重新燃起了桌上的蜡烛,说:我并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
我笑着说:你确定这个人不会存在吗?
她忽然静静地站在窗前。远处有夜鸟一划而过隐没在丛林之中。
她说:你是来解释,今夜你的出现吗?
我说,就算是吧。
她忽然嫣然一笑,说:你会要我吗?
我站起身说道:我是和尚。
观音姐姐说:为什么你要去打扰她内心世界的平衡?她完全可以活在自己的信念里,做一个完美的梦。
我转过身来问观音姐姐:你喜欢欺骗自己吗?
观音姐姐说:不喜欢。
我微笑说:那你还会不会说我做了一件残忍的事呢?
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梦想,它会是你一生中唯一的渴望。很多的时候,梦想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我还有一句话没有再向老板娘问及。
如果一个人穷极了一生来寻找你,却是始终无法接近你。你会怎样?
很多年以后,我再次回到那个客栈的时候却已非旧时模样了。听说老板娘典卖了客栈去京城她相公那里了。
我笑看着观音姐姐:你知不知道这尘世里还有比爱情更神圣的东西?
观音姐姐说:是信念吗?我不太知道。
我又问观音姐姐:为什么在我取经的那段日子里,每回遇到危险你都会出现?每一回妖魔要吃掉我的时候,我都会化险为夷?
除了随遇而安之外,那就是爱。
十二
很久没有回忆了。
观音姐姐时常会取笑我的无情。但更多的时候会笑我多情。
我对观音姐姐说:我现在很快乐。
观音姐姐说:快乐会让你变得麻木。
快乐的时候,其实我们没有时间去回忆。
观音姐姐说:你能够忘掉你曾经爱过的那些女子吗?她们不是都曾经深刻在你的骨子里的?
曾经在很长的时间里,我忘记了我的修习。
我把自己安置在一个陌生的没有变化的空间里。白天睡觉,夜间行走。不顾及景色的变幻,不顾及花香鸟啼。完全不去理会月光的轻柔,细雨的缠绵。
我把目光内视,看不清楚外界的景象。把耳朵闭塞,听不到声音的诱惑。
我想,这也许就是观音姐姐所说的麻木。但我相信,麻木的感觉决不会是快乐。
观音姐姐说,我憎恨所有要吃掉你的妖魔。所以,我必然去消灭她们。
有一回我跑到江湖里,问一个和尚:为什么神仙不会有爱情?既然爱一个人,为什么却不能够有爱情?
那和尚说:尘世里的爱,大都指情爱。那是欲念。而我们修行人的爱是博爱,是宽容的爱。
还有一回,我看到江湖里有一个老和尚拿着一朵艳红的花,而模样古怪的笑着。后来他承袭了佛祖的衣钵。有很多事情我并不明白。比如爱与爱情之间的分别。
观音姐姐说:如果能够重新走过。我愿意。但是,我更知道所有的梦境都会随着醒来的那一刻而消散。
我一直不知道总是在回忆中好呢还是偶尔回忆一下好?总是在快乐中好呢还是偶尔在快乐中哭泣一回好?但是,我知道没有人能够重新回到过去。
我说:观音姐姐,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重新走过。你能确定你再次选择的路是正确的吗?你是否愿意在无休止的悔恨中一再的企求重新?
观音姐姐说:我只想活在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清静,无为。
有一大片的黑云正从北方迅疾的压了下来。观音姐姐说:我不喜欢这样阴郁的气氛。
我笑着说:雨后会有彩虹。
观音姐姐说:彩虹很快就会消失。
我时常会忘记很多事情,所以我也时常回忆不起更多的事情。于是,观音姐姐就笑我无情。既然今日无情,当初何必多情?
我无法向观音姐姐解释我是否真的忘记了一些事情,但很多的时候我又确实回忆不起来当初发生的。
观音姐姐说:我可能会知道你为什么总不会被妖魔吃掉的原因了。以前是吃不到,现在是根本不想吃。
我笑着说:也许现在的妹妹们都变得聪明了吧。已经领悟到既然吃不到,就不必费心去吃的道理了。
那次黑云密布的时候,我与观音姐姐道别。我问观音姐姐:彩虹过后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她是否听到我的问话,远远的她踏上莲台绝尘而去。
十三
每个人的心中都多少受过一些伤痛。
有人为此流了血,有人划下了痕迹,深藏于心。于是,更多的人有了回忆的理由。
观音姐姐说:我更喜欢看到从前的你。
我说:我现在不好吗?
观音姐姐说:我现在看不清楚你的思想。你的修为已经超过我很多。
观音姐姐说:如果白骨精知道你的心早已随她而去,那么她的消逝也是幸福的。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一团迷雾紧锁着眼前的竹海,隐约可以听到凝结成的水滴下落的声音。
很多时候我会想,这也许就是观音姐姐唯一的伤痛。
观音姐姐说:每天我都会从青青的草叶上看到露珠的痕迹,在清晨沁着微凉。然后,在夕阳里沾满尘灰。我会沉浸在溪流的潺潺声中,聆听往事的回音。
我说:那你能不能看到它会在太阳初起的时候升腾而去?那才是它的果实。而它繁华的时候只是它的曾经。
有时候我会想起取经路上艰难的种种。想起攀越雪山时红肿的双手。想起我们兄弟四人结伴而行的坎坷。现在我并不知道他们都在做些什么。也并不知道他们是否也同我一样混迹于江湖之中再次求索内心中困惑的事情。
观音姐姐说:你能不能告诉我,如何才能够做到释怀?
我说:无思无念。
空有一副躯壳,没有爱情,活着的意义又在哪里?
一定要爱情吗?我笑着问观音姐姐。有爱不够吗?
观音姐姐说:我忽然很想给你的头上戴一个紧箍咒。而你,会不会生气?
我笑着说:如果你喜欢一个人,那么她的一切所为都可以用微笑来平衡。可是,唐僧需要这个箍吗?
观音姐姐说:需要啊。
我说:你也不想想,如果别人知道了你给唐僧做了个箍,她们会对你怎样?观音那么喜欢唐僧,怎么会忍心让他受苦?
观音姐姐说:不是让他受苦,是让他一直感觉到观音的存在。
观音本就存在着,为什么一定要去感觉?不去感觉,她就不存在了吗?她依然存在着。唐僧看到白骨精就会忘记观音姐姐。但是唐僧一定知道,观音姐姐就在附近 。
所以,白骨精始终也是得不到唐僧。
观音姐姐说:如果有一天,我再也没有困惑的事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会更平和,我笑着说。
平和不意味着没有激情,只是做事会更从容。
也可能永远不会参悟到这样的境界。即使不能够,但你要知道你已经离目标很近这就足够了。
很多时候,也许我们正走在一条下山的路上。但是如何知道山顶的风景一定会是美丽的?山脚下的景色不会郁郁葱葱。
十四
一个人可以没有快乐,但不可以没有微笑。一个人可以没有忧伤,却不能够没有欲望。
很多时候,我要做的事只是笑看尘世的诸多幻化。观音姐姐会在这样的时候说我与她的认知是如此的不同。
所以,我选择了江湖。观音姐姐选择了孤岛竹海。
观音姐姐只需要忘却一件事就可以释怀,然而我却需要忘记前尘种种。
所以观音姐姐时常会看到忧伤,而我却能够看到方向。
观音姐姐说:我总是转不出一个人的思维。
做为普通人,很难视平常为真知。很难坚守平常,也很难以平常为荣。
观音姐姐微笑着看着我说:遇到你注定不会平常。
我说:为什么你要做了观音姐姐?
观音姐姐说:因为我一直都是在看护着你。
所以我要修为的是爱,而不是短暂的爱情。
有一回,白骨精跑过来说: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不会记得我?
我笑着拉起她的手说:一定会的。
白骨精说:那在想我的时候会不会哭?
我说:为什么要哭?
白骨精说:因为我不在了啊。
我说:也许我会想起那些跟你一起快乐的日子。
很多年以后,我再也想不起来关于白骨精的一切。那些快乐的记忆成为了救她的唯一方法。
观音姐姐总是会对我说:哪天我要真的再做一个箍给你。有了这个箍,那些个妖魔就会知道我的存在,她们也就不会再来伤害你。
然而,观音姐姐也曾经说过,没有爱情的躯壳又有什么意义呢。
渐渐地我失去了许多记忆,关于白骨精以及众多妹妹们的记忆。当她们一个个的复活后来找到我的时候,却看到我对于她们更多的茫然。
我已然记不起当日种种,然而只有观音姐姐一个人笑着着所有的妖魔离我远远的。在观音姐姐的内心里,只有这样的方式才可以让妖魔们吃不到唐僧肉,而唐僧才会永远地活下去。
繁花落尽时,只余残红。
十五
每次看到观音姐姐祥和的面容,看到她端庄的稳稳坐在莲台之上,轻轻曼曼地向我讲解佛法,我的心都会云游四方,也因此有了一丝丝的隐痛。
很久以前,在望山脚下会盛开各种各样的花。花间有彩蝶飞舞,鸟雀互鸣。
也会有跳跃其中的妹妹快乐地采携着满篮子的鲜花跑到我的跟前。她会淘气地挽着我的手臂,把一些不知名的花捧到我的胸前。
她会对我说:小唐,你说是花美呢还是我更好看些。
我一定会微笑着拉着她的手,温柔地告诉她是她更美一些。
她仍然不依不饶的问很多个问题。只是更多的时候会问我:是我漂亮一些呢,还是你其他的妹妹们都好看?
我总会以不同的方式来应付她,哄她开心。在语言里给她以满足。
我想很多时候,她也知道我并不是在说真话。而她也知道在尘世里,在我的内心里仍然会装着不同的女子,她们一个个的如仙子一般的曼妙。有着温柔的情意,善意的胸怀。
然而,她非常满足于我的只语片言给她片刻的暖意。只有在那一刻,她才会感觉到我是属于她的,而她也会成为我的一个部分。
有一天,观音姐姐说:唐僧,你是否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能允许妖魔常伴你的左右。
在世人的眼中,妖魔总是要以血肉为食,以尘俗的灵气提高已身的修为。然而,我呆呆地问观音姐姐:她们真的是妖魔吗?
如果是,为什么我从不会忍心伤害她们?
观音姐姐说,我存在着就是要救赎世人,给世人以解脱。不使他们沉沦在妄的苦海之中。
我很想对观音姐姐说:唐僧,也需要救赎吗?
有一回,观音姐姐问我:你即已成佛,还会有困惑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时常会出现一些幻象。很多时候,当我静静地面对山下渐渐涌起的云雾时,我都可以闻到尘世里飘浮而过的花香,看到山脚下滚滚的尘迹。
我并不真的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忘记了前尘往事,忘记了时常会出现在脑海里的许多个模糊着的影像。
观音姐姐说,任何诱惑对你都是致命的。它会直接影响到你日后的更高修为。从而无休止的成为你的困扰,成为使你难以解脱的困惑。
仍然记得那一年观音姐姐从妖洞里把我救出来的时候说的话:如果有风吹来,那一定是我来过了。
我偶尔在闲遐的时候会觉得这深山的空寂,林间的浓郁,溪水的幽寒。也会觉得盘旋在残花、枯草间的胡蜂是如此的落寞。那一刻,这遍野的秋色也便如同了我的内心一样空空荡荡。
十六
每一次醒来,这世界都会变得似是而非。
在是与不是之间,我渐渐分得不是很清楚。
观音姐姐说:我要走了。到如来那里去领受高义。
我知道她终归是要离去。
窗外有雨水停留在屋檐下,静静地挂着,透着晶莹。一些珠光映射下来,变幻不定。
观音姐姐说:我会把柳叶上这欲滴的水注入你的体内,在你日后的困惑里希望它给你以澄明。
每次雨后,天空都会变得出奇的清朗和安静。如同混沌初开,一切又都变得蠢蠢欲动而富有生机。
我想起观音姐姐曾经说过的话:这世间能够困惑你的,不是寂寞。
我一直都不是很清楚到底什么困惑了我。于是,我放弃了去寻找答案。
我相信那句话,我行走,就是要一路芬芳。然而,我有时也会问自己,在成佛之后为什么我还要这样去做?
今早,有妹妹跑来对我说:小唐,你知道怎样才可以让时间静止不前吗?
我笑着对她说:在爱面前,是没有距离的。
她似懂非懂的消失了,仿佛从未曾来过一样。现在,我端坐在枯树前,眼中浮云流动,细雨缠绵。我忽然问自己刚才发生的一切,忽然觉得竟是恍如梦中。
我不知道观音姐姐会不会再出现,但今天她走的时候雨一直在不停的下着。忽然有几滴雨水透过枯枝滴落下来,不远处溅起的浅坑斑驳陆离。
有很多事都无法说得清楚。比如今天一早,八戒的出现。
八戒说:老唐,我还是那么色。
我笑着问他:那你会不会色我?
八戒大笑起来:你面瘫还是始终没有治好。
我忽然觉得有些凄凉,我想起当日八戒的情书被老四当众读出来的羞涩。他的脸胀得红红的,却又不能把好兄弟怎样。我也想起,老四读着读着脸上浮起的呆滞。
至今为止,不会有人知道老四的内心里到底有没有爱过什么人。在取经的路上,他总会默默地抬起担子,吃我们剩下的食物。他喜欢在悟空划的圈子里睡觉,他说自从我跑出圈子后发生的恐怖事件,他就再也不能安睡在悟空的圈子外。
他变得不再相信任何人。有时候包括我的劝导。
八戒说:老唐,你真的不想治好的你的面瘫吗?
我仍然笑着:难道微笑不好吗?
八戒说:微笑不是不好,而是时间久了会让人觉得沉闷。
我笑着问他:为什么不会觉得温暖?
八戒随手挥舞着他的九齿钉耙,一阵尘烟过后,面前的地上留下了许许多多个小孔。
你觉得它们漂亮吗?八戒说。
我抬起头看着他,问:什么?
八戒指着那些孔洞说:我觉得它们很完美。
我大笑起来:它们?你是说它们?
八戒说:是,它们。
我说:它们无非是你随手落下的小孔洞而已,有什么出奇?
八戒把它的耙子放在肩头,摇摇晃晃地向山下走去。
八戒说:我珍惜我留下的每一个痕迹。它们经由我的手,由我的心而变得随意。所以,在我的眼中它们非常完美。
我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又粗又矮的家伙。我不相信他的智慧会超脱到如此境界。
八戒笑着对我说:老唐,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笑看着他说:老三,其实你也知道我并不是太好奇。
八戒说:正因为你不是太好奇,所以我才会告诉你这个秘密。
我想起很久以前悟空总会讥笑八戒的蠢笨,而八戒从不跟悟空计较许多,却总是要对悟空言听计从。因此悟空也是最喜欢他,也总会在寻回的食物里给他的更多。
我微笑着看山下浓尘滚滚,这是八戒惯有的风格。他一直喜欢虚张声势,然后从容地跳出圈外。
八戒说:如何使一个人快乐,其实秘密只有一个。那就是做满足自己的事。
十七
我终于决定要再下山一回,在一些事注定之前。
南海的海面风平浪静,那片浓郁的竹林里没有一丝的风吹过。偶有童子穿行其间,然而很快又会化为乌有。
我知道观音去如来那里很久了。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我不知道嫦娥为什么会下凡来到人间,没有了嫦娥的月宫是寂寞的。
曾有人说,哪怕这世间的一切都化为了尘土,我爱你的心都不会改变。
我不知道嫦娥在飞升的那一刻内心是怎样的感受。我也不知道这应该是一句永恒的誓言还是一柄锥心的利刃。但我知道,这句话困扰了两个人永生永世。
记得有一回,八戒跑到山头跟我说:老唐,你说爱一个人要不要让她知道?
我笑着看他脸上颤抖着的横肉,他的鼻子始终也缩不进半分进去。反而在若大的一张脸上更显突出。八戒以前说:我最为自豪的地方就是我的鼻子,其次才是扇子一般大小的耳朵。
可是很多时候,正是这两处才是漫长取经路上开心的理由。
有一天,沙僧说:在爱面前,一个女人和一个女神其实并没有分别。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八戒正在神游物外,脸上挂满了叫做甜蜜的东西。我当时无法解释日后灵验的事。但是在江湖出现的第三年,嫦娥就下凡了。
八戒静静地说:我知道你不爱我。
嫦娥不屑地说: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记得有一回,我问八戒:你想不想知道一件事最终的答案?
八戒回过头纳闷地反问:为什么一定要去知道?
自此之后,我知道虽然八戒永生永世都不会是悟空的对手。但我也知道,他一定是我们四人之中活得最快活的。
那天八戒对嫦娥说:但你能阻止我爱你吗?
虽然嫦娥抛了“神经”两个字重重地堕落在了八戒的心里,但我却没有看到八戒有一丝的悲哀。八戒慢慢地站了起来,微笑着看嫦娥绝尘而去。
我看到阳光透彻地照耀在八戒的脸上,那上面湿润着的口水却晶莹得闪亮着。
妹妹跑过来扯着我的衣服,从她的身上仍然可以散发出栀子花的芳香。她仍然会采很多的花捧在我的胸前,只是这次她问我:小唐,你说如果爱上一个人,却不能得到他要怎么办才好?
我扯着她的鼻子取笑她:你不会是爱上哥哥了吧?
妹妹啐了我一口,嘻笑着说:去死。
我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人爱上我,不仅仅因为我是和尚。但我也知道,我根本无力去解决这个问题。我相信所有的道理在爱的面前都是苍白的。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一条取经向佛的路。那仅仅是因为,我在自己越渐清晰的路上反而越加迷茫。
有一次闲谈的时候,观音姐姐对我说:你这一生困扰你的,只是放弃。
那时候我不懂。佛祖说放得下,才可以得到。为什么我放弃了,却反而失去了更多?
观音姐姐笑而不答。
我记得最后一次看到观音姐姐的时候,她永远都会是素衣莲足,轻挥柳枝,普施泽露。从她的目光里永远都是流淌着关爱和慈祥。
十八
很多时候,我都会把感情埋藏得很深。一直到无力承受时去感受自己的敏感和脆弱。
观音姐姐说:最怕你埋藏在深处的思想。那些都是我无力眷顾的。也怕它偶尔会在某些时候突然浮出,令人心痛和惶恐。
我古怪的笑了笑。有一丝愁苦悄悄地爬满了我的嘴角。
最近有陌生的妹妹跑到山头来认我做师傅。
我问她:为什么要来认一个并不出名的和尚做师傅?
她静静地看着我:因为你比我懂得更多的道理。
我忽然不自觉地开始微笑起来。
很多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的微笑是善意的还是丑恶的。然而,我从不会放弃。很多时候我都会想,此次江湖之行是在求索真爱还是在验证真爱。
有时候我也问自己,观音姐姐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了。
观音姐姐曾说,困惑你的不是寂寞。
其实,困惑我的就是寂寞。然而,我不会给观音姐姐更多的解释。虽然这尘世间不会有完美的事,但我仍然要去努力达到一种极致。
记得很久以前曾问过观音姐姐:你是否渴望在人世间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观音姐姐笑看着我说:你已经有过。
但很多时候,我也想,也许寂静更适合我
观音姐姐笑了笑说:你会安于寂静吗?
很多时候,绚烂过后往往都将归于寂静。我绚烂过吗?我并不知道。但我现在寂静。寂静是否可以理解成寂寞和安静?我没有问观音姐姐。我也根本没有能力从观音姐姐祥和的光耀里看到她的内心世界。
有一次我问观音姐姐: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消失了。你会不会为我担心?
观音姐姐说:为什么要担心的人不是你?
我说:没有人会忍心去伤害你。
观音姐姐说:但会有更多的人来爱护你。
很多时候,结局是注定的。没有人能够改变命运,往往只能接受。在接受里叹息,在叹息里承受。所以,更多的人习惯了去回忆。只是往往回忆并不能够使人快乐,更多的时候是充满了痛苦。
观音姐姐说:痛苦最是铭心刻骨。
我笑着望向莲台上安祥的观音姐姐。有一缕微风抚过她手中的叶片左右地晃动着。
那爱呢?在痛苦的面前它就会变得脆弱和虚假了吗?
观音姐姐说:回忆会伴你走过一生。
然而,观音姐姐并不知道一件事。
我已经不再有回忆。
十九
我想等悟空来。
有很多事我想听听悟空的意见。在很多事情的解决上,悟空的主意总会出人意料。
悟空曾说:在这人世间,我是唯一的。而老唐你,也是唯一的。
我知道悟空所有的前尘往事,他的功德一直被后人效仿和津津乐道。然而,我为什么也会是唯一的呢?这也许是我未知的几件事之一。
我很少会见到一个女人饮很多的酒。有一回,妹妹拎着一个酒瓶满身冒着浓烈的酒气。那一天,她说:我很想杀了一个人。
我怜惜地搂着她的肩头,轻轻地说:那你先杀了我吧。
妹妹迷醉着双眼望着我,痴痴地傻笑起来:我怎么会杀死我的哥哥呢。
有一次我问妹妹:如果哪一天,哥沉沦在俗世里化为了尘埃。你会不会为哥惋惜?
妹妹古怪地看着我,那朵别在秀发里的栀子花颤抖起来。总会有一股幽香从很远的地方传到我的气息里,无论经过了多少年,也无论世事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妹妹说:但是,我还是很想杀死一个人。
我没有去问妹妹到底要杀死什么人。但我知道那个人决不会是我。
望山下花朵盛开,有彩蝶飞舞其间快活自在。很多时候,我都会怀念那一刻花间跳跃的情景。这一年的夏天,沙僧轻迈着蹒跚的脚步爬上了山。
沙僧说:老唐,你觉得现在的天蓝一些呢还是以前的更蓝?
我惊异地望着这个满脸胡子的黑老头,天不是一直很蓝吗?怎么会有变化啊。
我说:老四啊,你到底想说什么呢?我现在变得不如从前那样聪慧了。
沙僧喃喃地低声说:佛祖说九重天外是极乐。可是我去了之后,只觉得那里一片漆黑,并不见得晴朗。
一直对沙僧有种怜惜之情。不是因为他的憨厚和笨拙,而是他的执着和忍耐。
那一次沙僧跟我说:为什么我爱了一个人,却敌不过一个比我相差很多的人?为什么我用千年的爱却无法换回他对她几天的关怀?
我无法回答沙僧的问题。在沙僧失望下山的时候,我送了他一根竹杖。
看着沙僧渐行渐远。我轻声地叹息:为什么白骨精可以为悟空死三回?
我想,在我远行之际悟空是不会来了。他是否会来看我,或是已经看过我,我都不会知道。他是否偶尔会到花果山去浏览一番,也更不会知道。
观音姐姐说:西行之路你们四人其实只是一人。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四兄弟无人能够真正的理解,大家都以为观音姐姐是要让我们竭尽全力取得真经,以达到功德圆满。
今天,南海潮声依旧,竹涛微澜。观音姐姐回归到如来膝前聆听他的教义了。然而,我却是知道了观音姐姐的良苦用意。
悟空是我,八戒是我,沙和尚也是我。妖魔是障,他们也是障。
二十
悟空始终还是没有来。
我抛弃了躯体。
只托付我的魂魄四处周游。
我不再是佛前菩提树上静聆的金蝉子,也不再是金光照耀的功德佛。
我听到从西天或是更西的地方传来一声叹息。我知道那是谁的。
在很多无能为力的时候,我都会用一个命字来做最后的平衡。我想,从西天传来的那声叹息也具有相同的含意。
身后有女子引泣的呻吟声。我看到有妹妹抱着我的躯体,把它放到了柴草堆里。但是没有人要去点燃它们。
从四周飘落下来许多不知名的花草,一时间到处充满了芳香。
有一回,妹妹跑来问我:哥,你愿不愿意做一个真实的梦?
我笑着揽过她的手臂:跟你一起吗?
妹妹顽皮地笑着:不可以吗?
我放开了握着她的手,静静地说:可我是你的哥哥啊。
妹妹嘻笑着说:是哥哥为什么不可以?再说了,我不过只是想跟你做一个飞天的梦而已。
我抹了抹额头上浸出的汗,悄悄地呼出一口浊气笑了起来。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梦想会拉着妹妹的手臂飞到九霄云外,为她摘好多的星星。然后,配在她的衣领上。然而,当柴草渐渐升起浓浓的烟雾,我听到爆裂的噼噼啪啪声和着妹妹们的哭泣竟是如此的和谐。当烟雾里有着隐约可见的星火一跳一跳地闪动着,我知道这个梦永远都不可能再实现了。
观音姐姐临走的时候说:或许在你的意识世界里,得到才是功德。但你也不要过于执着于此。你的内心世界里,自由才是你所要争取的。你一生注定了不会无欲。
我听到从敖来国的方向传来一声长长地叹息。我知道那是猴子对我唯一的感受,然而我的内心一片空寂,我感受不到释怀,感受不到情谊。
在泰山脚下,我看到沙僧跟在八戒的身后一个劲地问着什么。隐约只听到沙僧说:二师兄,怎么了怎么了?
八戒头也没回的说:什么怎么了?
沙和尚说:为什么我的心会突然疼痛起来?
八戒说:我的也疼。
沙和尚说:为什么会这样?
八戒忽然也叹了口气说:老唐,死了。
过了一千年,我悟到原来不能放弃的只是我的躯体。
又过了一千年,我忽然问自己:魂魄是不是也要放弃?
我看到我的魂魄向深邃的夜空渐行渐远。西方再一次想起我所熟悉的梵唱,我知道那是佛祖对我再次的眷顾。我仿佛可以看到观音姐姐微笑的脸庞,体会到那些柳树的枝条轻柔地抚在我的身上,给我以澄明和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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