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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另一种结束

莫蓝烟侠
2004-10-16 09:04   收藏:3 回复:5 点击:4588

    《十年》
  
   ——另一种结束
  
   冬天又一次来了,雪落下,然后化掉,不留痕迹,一如他们爱情的瓦解。风中,呼呼地吹的声音仿佛惟珍的哭泣,然后自然地把它凝成雪花飘在天空中。
   雪落无痕,泪有形。
  
   “对于相爱的人来说,对方的心就是最美丽的家。”惟珍的大脑里无端地出现这句话,她仍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和民亨说的情形,她的家在十八岁的时候成形了,然后那个年底家连同她的心带走了。从此 她居无定所,即使相奕宽阔的肩膀拦堵着她十年的眼泪。
    
   惟珍拿着相奕给她的那张机票,她呆呆地站了几分钟,在现实和未来之间徘徊,她没有说话,没有动。而相奕此时站在不远处凝视她,然后默默地转身,他不希望她看见自己悲伤,他期望她可以带走他全部的爱情,甚至生命都可以。惟珍没有让任何的人送行,她知道时间会让大家淡忘她。在候机室里,她一个人迷迷糊糊的,整日以来的煎熬让她很累,在候机室里她安然地睡着了,眼角还挂着一颗泪珠。
  
   梦中她去了一个地方,但那已经是三年以后的事情了,她好像去过法国留学,然后就有回来。她走入一间大房子,就是她想象中的样子,她淡然地站在屋子里,漠然地听海浪的声音,那些弧线一如她的心电图,她看见了另外一个人,她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可以钻入她骨髓的空洞,他的眼睛大大的,依然戴着那副眼镜,和从前几乎没什么两样却又完全不同了,它能遮住的也仅是眼球,遮不住他从心底溢出的痛苦。惟珍看见他摸着栏杆前进,眼睛不自觉地闭上了,她明白了。
   “是你吗?”
   这一声问候似的猜测肯定了俊尚的直觉,他知道一定是她。 
   在这间房子里的相遇是透明的,所以俊尚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惟珍的气息成为他确认自己的证据,他生命中缺失的这块拼图又回来了,他的眼里闪着光,尽管他什么也看不到,他要紧紧地抓住惟珍,不让她再从他的生命的链条里脱落,他显得有几分慌张。他是北极星,他只能被钉在那块叫爱的空间里,让迷路的惟珍找到方向,而不可琢磨的是,每一次的接近都会给彼此带来更大的痛苦,就像星星运行的轨道那样规律,他们无处可逃。
   惟珍望着俊尚,良久,她说:
   如果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如果我死了你会掉眼泪吗?
   俊尚皱了一下眉头,笑了,只能把惟珍拥地更紧。
   然后她又说:如果换了是你,我不会想你,也不会掉眼泪。
   说到这里,俊尚的手忽地抖了一下。
   我每天都在想,所以想和不想是一样的,我的眼泪枯了,剩下的全是思念了。惟珍接着说。这一句话再无下文,他们偎依在一起。
   在这样的一个黄昏,这样的情景算不算是浪漫呢?可是谁又会想到这是个梦呢?
  
   星星渐渐地挂上了天幕,像俊尚的眼睛,看不到惟珍和她的表情,如果时钟就在这一秒钟坏掉,照样还是阻止不了时间的水,带走惟珍然后让她回来,再带走......
  
   这时候机场有哄哄的声音,有行李箱的声音,有人们匆匆的脚步声,这时候惟珍猛地一下子给惊醒了,这是开往美国的航班,望着人流,惟珍呆在原地,看看自己的机票,原来这已经是下一班机了。惟珍仰头看看机场的大厅的天花板,抿了一下嘴,拿起东西正欲走,忽然发现前面白茫茫的一片,是下雪了吧,她问自己。她知道一切该走就走了,该来就来了,她用牙齿咬了一下嘴唇,然后扭头回来,去了售票处,问到:
   最近的一班飞机去哪里?
   ——法国。
   那好,我买一张。
   惟珍仿佛看见俊尚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嘲笑她,又好像在叫她过去。是否这就是痛苦,是否这就是缘分,就是命运,北极星,你在哪里?想全力向前却只能无奈地跺脚。
   上机前,惟珍扭头看了一眼,想把一切带走,她的手只能紧紧地握好。
   三年的时间惟珍只是那么一眨眼就过去了,她决定回来,不知为什么,当她再看见这个城市的时候,还是冬天,只是勇国和珍淑的女儿已经三岁了。三年里没有消息,只能把思念当作呼吸。她想把俊尚找回来,她想让他看见这些明亮的日子。
   珍淑他们张罗了一个小聚会,出乎惟珍意料的是,俊尚也在场,只是如同医生说的那样,他什么也看不到了。这个聚会短促而又隆重,虽然他们竭力让自己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可是时间载不动酒精的麻醉和竹筒般的笑声,只有珍淑的小女儿是快乐的人,她睁着自己的小眼睛说:叔叔阿姨永远在一起,大家一起做游戏。大家都知道他们这场人生的“游戏”已经十几年了,至今仍未完,他们的心一下子灰了,老了。
   末了,俊尚说要带惟珍去一个地方,惟珍几乎呆了,居然和梦中的房子一模一样,只是俊尚没有先说话。
   惟珍看见了俊尚眼睛里的天真和无奈,她问:
   你想看见我吗?
   ——你在我心里,我时刻都能看到。
   那你想看见世界吗?
   ——你是我全部的世界,在记忆里。
   那将来呢,你不想看见了吗?
   ——将来还远,我只有现在和过去。
   惟珍扭过头,她的身体在颤抖。
   “去做手术,接受治疗吧?”惟珍哀求着。
   其实,也许俊尚只是不想看见过去,因为身边的每个人都能给他一种暗示,他的生命蛇行地前进,他不想看见自己,更确切地说是不想看见他自己的苦难,他奢望自我的逃避。
   他沉默着,始终在沉默,那是他唯一的语言了。他们的爱如同易碎的瓷器,任何的波折都可以让这个东西碎成一地,像车祸一样。他使劲儿地瞪着眼睛,望着面前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他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一天天地剥夺他身边的东西,连唯一的爱情也要受颠练。俊尚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向另一个方向,他的灵魂在呼唤他,他顺那个方向去了。惟珍无奈地摇摇头,眼泪是她承诺的见证,她被一片海淹没,海水一点点从心脏溢到皮肤,然后聚到眼睛里,那片海叫爱情海。被注定了的,永远便是注定,一切的要强都是徒劳,空间是安排好的,人千方百计地往里面钻,乖乖随命运的安排,告别多彩的世界,告别那些深爱的,去一个以为再也回不去的避难所。
   相奕见到惟珍回来了,心中牵挂的线缩短了却又无限制的延长了,他害怕他们站在他面前宣告他的徒劳,他脸上的笑只能罩住惟珍的抱歉,只能隐藏他十几年来的辛酸和挫折,他无力而又脆弱的笑只能招来惟珍的眼泪,而这一笑成了他给惟珍最好的礼物,他知道他把一种叫痛苦的东西从喉咙里吞下去了,他的真心很宿命地直觉到要被遣回,他认真地收藏这所有的感受。
   时间像一个无聊的牢头,空间像块大石磨,慢慢地把人囚禁在感情里,再把人磨得粉碎,直至最后一滴血洒在天平上和爱情争轻重,时间的刀刃上没有明天。
   相奕无法给他的爱作结,无法为他的明天做出任何的反抗,他任时光改变他的面容,直至皱纹成了他的年轮,他的命运也在嘲弄他的悲剧,生命缺失了什么以后冬天又来了,天渐渐地冷了......
  
   惟珍感觉到她再也不能等待了,俊尚有几回险些从楼上翻下去,他的生命正在威胁他的爱情,惟珍希望给他光明。她做了最后的决定,然后打电话去医院,她知道这会带走她残留的爱情。她把白色的药片放在俊尚的杯子里,加了糖,他喝下了这盛满爱的东西,睡去了。惟珍和俊尚同时去了医院的手术台上。
   谁也想不到“爱情”保留的最后的样子,人们都在和命运赌博,包括相奕,他也不会知道他的惟珍会这样做,当他在去找惟珍是发现惟珍不在以后,从邻居那里知道了消息,当他赶到是,天黑了,手术室的门紧闭着。
   也就是在那夜,又下雪了,掩盖过去一切的一切。传说中集齐一百片雪花就可以许一个愿望,等雪停的时候就会还愿,相奕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他疯狂地扑到夜气里,雪却吝啬得像沙子一样他的衣服发白了,他的嘴唇变紫了,他的心顽强的跳动着,为了寻找他失散的爱情。他伸开双手,夜一片漆黑,人类所有的带点兽性的表现在一向温柔的相奕身上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了。他对着天空大喊,直至他没有力气,哪怕只是动一下,他累了,在雪地上坐着,睡去了,像个安静的孩子。
  
   第二天,当勇国出门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地上有个白色的物体,雪好大,几乎埋了相奕,而他忘了许愿,因为他太累了。等送到医院的时候,昏迷不醒,医生说,要是长时间不醒的话,就没有希望了。此时众人来了,他们的脸仿佛一张张苍老的树皮,干枯得没有半点水分。惟珍的母亲问:这是怎么了?相奕的父亲的脸抽动了一下。后来勇国说:快去看看他们吧!惟珍的母亲彻底让几个孩子给弄晕了,搞不懂年轻人,往事也如蝎子般刺入她的大脑,她几乎无力挣脱,只是呆坐在床角,等待时间的宣判。
  
   惟珍和俊尚醒来时,他们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了,他们再也看不见彼此了吗?惟珍不相信,但是她很满足。俊尚则大声的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你在哪里?而惟珍平静地回答:如果没有我,你要好好地活下去。这一切是她自己的选择,这是她摆脱痛苦的唯一的方式她解脱了她摸着到母亲的旁边,抱着她,她不能再哭了,她真的“解脱了”。俊尚明白了,惟珍维系着他的光明,他几乎发疯似的往外面跑,幸好勇国和彩琳他们及时地到了,拉住了他,但是他们都呆了,因为他们梦也不会梦到的,虽然勇国清楚的看见俊尚和惟珍躺在病床上,在相奕来之前。
   时间一点点推移,相奕还在昏迷,忽然他的手动了一下,然后医生告诉了惟珍他们,惟珍知道她离开的日子到了,这次时间真的带走了她。她不会再回来了,临行她把一盘录音带,是《第一次》留了下来,就如同她与记忆割裂一样。
   
   一切仿佛早有安排。惟珍和妈妈去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国,上了一所盲文学校,没有任何消息,她仿佛消失掉了,她写了一本书叫,《冬季恋歌》,是盲文版的,她要盲人也拥有爱情。
  俊尚睁开眼睛看世界的时候,惟珍不见了,只有《第一次》可以给他完整的记忆,他继续经营北极星,为人们寻找失散的爱情,他生产了许多北极星项链,为那些找到爱情的人祝福。多年以后,他渐渐老了,总是在那间屋子里眺望,可是除了海水什么也没有,他不挣扎了,他好好活着,可是他怎么也活不好了。
   相奕醒来时,有点傻气,他经常到街上叫一个名字,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他从此几乎不认识他身边的所有人,医生说高烧烧坏了,但他只记得那个名字。那时街上很流行一首歌叫《十年》,有人说是她在街上乱吼被别人盗版的。从此街上多了一个流浪艺人,呼唤一个名字,唱一首歌。那时,汉城的天空安静极了,没有乌云,天蓝极了。
   从惟珍走了以后,彩琳那天长长地望了一眼,然后手抚过头发,径自朝前走去,从此没有任何消息,大概是出国了吧。并且在那些年老了许多,后来有人说,时常见一个 女人出没疯人院,但是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冬天又一次来了,雪落下,然后化掉,不留痕迹,一如他们爱情的瓦解。风中。呼呼地吹的声音仿佛惟珍的哭泣,然后自然地把它凝成雪花飘在天空中。
   雪落无痕,泪有形。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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