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杯咖啡已微凉
　　 一
　　 秋天总喜欢用点点温暖的金黄装扮自己，似乎是生命的最后一场盛况演出，也许害怕徒留遗憾便要走入又一次冬季的轮回。只是秋的脚步渐行渐远，风雨打落的金黄瞬间便成了行人脚下支离破碎的风景……
　　 袁哲从公司出来，眯眼望着秋日午后的阳光，忽然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近一周的时间，浸在纷繁的工作中，无心关注天气变化。再美的阳光，也只是用来明媚别人的生活。
　　 自从那架铁鸟把丹带去了她梦想的浪漫之都，袁哲的生活就变得更加简单了。他就像一个被人排好了程序的机器人，安静的执行着一步步的命令。这种生活是他曾经所不屑的。但那似乎是大学毕业之前的事情，隔着５年并不算遥远的时光，那些鲜活的激情已经泛起岁月的霉斑，触目便觉苍凉。
　　 袁哲独自一人漫步在散满阳光和落叶的路上，没有方向。
　　 脚把袁哲带到一间咖啡馆的门前，欧式的建筑风格，似曾相识。他一直喜欢咖啡，从最初的雀巢到现在衷爱的曼特宁，这种浓郁的芬芳陪伴他整整１０个年头，也许是喜欢那种苦涩之后萦绕舌尖的微甘。
　　 袁哲走进咖啡馆，捡了一张靠窗的桌子。服务生笑盈盈走过来问：“先生，您要喝点什么？”
　　 “曼特宁，谢谢！”
　　 袁哲习惯的望向窗外，偶尔有热恋的情侣相拥走过，爱让他们的脸绽成一朵幸福的花，美的让潋滟秋阳也失了颜色，只是谁又知道这朵花能否盛开一生一世，抵御悠悠岁月的蚕食而不衰颓呢？
　　 “先生，您的咖啡。”服务生轻声细语。
　　 “谢谢！”
　　 二
　　 马修。连恩的那首《布列瑟侬》回荡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这时他才猛然想起，这是他和丹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这几个月他好象都在努力让自己遗忘一些事情。但习惯和感觉总会弃而不舍的追随。9年的感情岂会一转身就走远？
　　 马修。连恩这个６０年代出生在美国加州的歌者，是他和丹一直喜欢的。喜欢他的音乐带给人的震撼，不是霸道的抢夺、占有。而是一种平静的柔和，有着仿佛隔世再见的亲切。在他所有的音乐里，他们最爱的就是这首《布列瑟侬》，曾经在无数个日子里，他们听着这只歌聊天，静默对望，拥抱……
　　 丹曾说，她很爱歌曲结尾的时候，列车呼啸着走远的声音，那会让她想到一副很美的画面。一辆奔驰的列车，呼啸着穿过广袤的田野，天空中一抹火红的晚霞渲染了整个世界，风一路狂叫着被列车抛在了后面。那是一种火热中的苍凉。
　　 有多久他和丹没有那样静静的听音乐、聊天了？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感情厌倦了琐碎和平凡，屈服了习惯的温暾。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和丹带着年轻人的激情，决定留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那时候他告诉自己要给丹最好的生活，让她成为他幸福的小女人……
　　 如今，他履行了自己的诺言，而丹却飞离了他的身边，冲破万水千山，奔向了她梦想的国度。
　　 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撕心裂肺的纠缠，没有仓皇无措的挽留。他和丹的感情就那样平静的走向了终点。
　　 还记得，那天他很晚回家。到门口的时候，看着家里的灯依然亮着。这是丹多年的习惯，她说她会永远在家里点一盏橙色的灯，守侯他的归来，风雨无阻。
　　 袁哲推开家门，看见丹抱膝坐在沙发上。丹望着他说：“你去洗澡吧，我帮你放水。”丹一向这样温柔，把他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穿着浴衣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丹说：“我们谈谈吧。”
　　 他坐在丹的身边，习惯的把丹揽在怀里。
　　 “哲，我们分开吧。”他身体一颤，没有看丹也没有说话。丹继续说：“哲，我厌倦了每天周而复始的生活。我的生命里似乎只剩下了回忆和等待。我们的爱情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我不敢再看下去。我想去法国，你知道那是我魂牵梦系的地方。美丽的兰色海岸、秀丽的阿尔碑斯山、典雅的哥特式建筑……其实我曾经无数次的想象着，我们牵手漫步在沙滩上，海风掠过我们的衣襟，海浪亲吻着我们的双脚。但是，爱散了……”
　　 丹说不下去，趴在哲的怀里哭了。哲安慰她：“宝贝，别哭。如果你真的想去，我不会拦你，我爱你，但我永远不会困住你。两厢情愿，两情相悦才是我要的爱情。好了，宝贝你先去睡吧，我想在这静静的坐一会。”
　　 那夜袁哲在客厅里坐了一夜，吸了很多烟，脑子里却是空白的。他以为自己会流泪或者怀念很多的过去，但是没有。天渐渐亮起来的时候，他走进房间，看着丹甜美的睡容，他知道丹是在装睡。一个吻混合着复杂的感情深深的印在丹的额头上。
　　 “宝贝，你睡吧！我走了。”
　　 一周之后，哲回到家里，丹已经离开。除了衣服，她什么都没带走。他临走时放在桌上的5０万块钱的存折，丹也没有带走。房间里还弥漫着丹的气息。哲躺在那张他和丹曾经无数次缠绵而如今却显得空荡荡的大床上，心好象被一条条细细的绳子捆绑着，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在丹临去法国之前，她约袁哲见最后一次面。就是在这间咖啡馆。客气的问候。似乎两个人都在刻意的躲避着一些话题，怕一个不小心碰到痛处。
　　 袁哲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走啊？”
　　 “下周”
　　 “哦，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丹点点头。
　　 “存折你为什么没有带走啊？”
　　 丹控制着将要流下的泪说：“我不需要那些钱。”
　　 哲不再说什么。他了解丹的脾气，温柔的倔强。
　　 “哲，我走之后没有人照顾你的衣食起居，你自己保重，我希望没有我在你身边，你可以生活的很好……”丹有些哽咽。
　　 “我知道了，你也是！如果遇到难处给我打电话，我会帮你的！”
　　 “我走了。”不等哲说话，丹转身离开了。
　　 袁哲的那杯咖啡才喝了一半。透过玻璃窗，看着丹渐渐走远的背影，他久久没有回过神。再端起杯子的时候，咖啡已经冷了。残留的半杯咖啡，如同他们的感情，浓烈的苦涩，香醇都只是记忆中的飘渺云烟。而那种微甘也已在不经意间冷却……
　　 不知何时，夜悄然来临。袁哲才发现自己已经在那里坐了一个下午。又剩下半杯已冷的咖啡。人总是这样容易屈从习惯，总是这样容易卷进往事的旋涡。
　　 音乐还在咖啡馆里回荡。
　　 HereIstandinBressanonewiththestarsupinthesky
　　 AretheyshiningoverBrenner
　　 andupontheothersideyouwouldbeasweetsurrender
　　 Imustgotheotherway
　　 Andmytrainwillcarrymeonwardthoughmyheartwouldsurdlystay
　　 Womyheartwouldsurelystay……
　　 袁哲走出咖啡馆，把那首未完的音乐关在了身后，身影渐渐隐没在城市的灯光里……
　　 三
　　 时间擦着皮肤清凉滑过。几场大雪过后，整个世界晶莹如同水晶。丹走后的这个冬季，袁哲独自一人感受着纯净的寒冷。他站在办公室的窗前，茫然的看着行人在这白色的幕布上移动。
　　 手机突然响起，是大学同学打来的。说要在圣诞节搞一次同学聚会。毕业之后，大家都如同逃命的野兽，冲出学校的森林，奔向社会不同的角落，寻找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每个人都在拼命，终究不希望被生活的洪流淹没。大家都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关心曾经朝夕相处的人到底过的如何。偶尔打个电话，多了几分客气与礼貌，也多了几分疏远。
　　 这是５年前那个炎热的夏天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同学聚会，听说有很多人是特意赶来的。每个这样的聚会都会让回忆涨潮，一浪高过一浪。再壮观，也总有些物是人非的悲凉。
　　 袁哲本想推脱，但碍于同学的盛情，也不想在圣诞节落单，便答应了。翻看日历的时候，又瞥见办公桌上丹的照片，笑颜如花，还是那般美丽。可惜伊人远去，前缘难续……
　　 圣诞节的晚上袁哲开车到达聚会的地点。因为公司里临时有事要处理，所以迟到了。同学们嚷着要罚酒，袁哲自知解释无用，连干三杯认罚。同学都说袁哲，还是这脾气，痛快！
　　 大学的时候，袁哲是同学公认的“爷们”，谁有事求到他，只要能帮忙，二话不说，保证尽力。所以他的人缘一向特别好，有不少女生暗地里喜欢他。但因为从大一开始他就和丹如影相随，女生们也只好感叹造化弄人了。只有韵微在临毕业的时候向他表白。说她喜欢了他整整四年，但他的眼神却只关注丹。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个福分所以不强求。韵微也是优秀的女孩，但感情里的是非谁又说得清楚？
　　 袁哲看到韵微也在，还是那般漂亮，而且多了几分沉静、成熟。听说毕业之后，韵微去了英国留学。袁哲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他的原因。
　　 韵微走到袁哲身边，没有一丝尴尬。聪明的女人懂得如何不让彼此难堪。一言一行都无懈可击。到是袁哲心中忐忑，许是觉得自己欠了一个女子４年的爱情吧。韵微去年才从英国回来，现在已经嫁为人妻，生活惬意安稳。她问及袁哲的生活，知道他的事业已经小有成就。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广告公司。当问到丹的时候，袁哲只淡淡的说分手了。韵微便不再多问，适时的转换话题……
　　 那天，大家都很尽兴。也许多年的社会游走，让曾经的那群青涩男女都懂得如何把握眼前的快乐。
　　 聚会结束大家寒暄着各自离开。
　　 袁哲回到家，全无睡意，心还沉醉在美好的大学记忆里。发现每个片段都丹的影子，那么清晰又那么遥远。已经厌倦了一次次被回忆淹没，又不知道如何打发这样无眠的长夜。想起丹曾经买过很多电影光碟。把那些积了灰尘的光碟统统搬出来，一张张的翻下去，忽然看到最下面的一张光碟上标着“哲启”的字样。袁哲把它放进碟机。看到的是丹围着围裙在家做饭的情景。时不时对着摄影机调皮的笑笑。菜做好了，盛在盘子里，放在鼻子边闻一闻，露出满意的微笑。
　　 整盘光碟都是丹在家琐碎生活的记录，打扫房间，洗衣服，看书，插花……
　　 画面突然一转，是丹坐在沙发上对袁哲说的一段话。
　　 哲，你看到的这盘光碟，都是你不在家的时候，我悄悄录下的。花了很长时间。我原以为我可以这样生活一辈子的。
　　 还记得吗？大三那年，你打工半年，赚足了钱带我去三峡玩，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我以为我会死。但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你憔悴的趴在我的床边，握着我的手。当你看到我醒来的时候，憨憨的冲着我笑。其实你比我伤的还重。我当时就想，我要一辈子跟着你。不管富贵贫穷。我想我们这样共同经历了生死的情侣，是不可能分开的。
　　 大学毕业之后，我们一同留在这个城市。我永远忘不了，最初那段艰苦的日子，有什么好吃的，你都留给我。后来，生活渐渐的好了，我们有了车子，房子，你让我安心的在家做你的小女人。几年过去了，你却始终没有让我成为你真正的妻子。我开始以为这没什么的，只要感情还在，有没有婚姻的形式都无所谓。渐渐的，你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使你在家，我们都只是沉默着，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变得这样的疏离？当我告诉你我要去法国，你说你不会困住我，可是你知道我有多希望你说让我留下，让我嫁给你吗？我想你是真的不爱我了，那么我就不会让你为难，也许你会有更好的选择吧！哲，不管以后我去了哪，我最爱的男人永远是你！
　　 画面定格在这里。哲望着屏幕上的丹，落下了丹走后的第一滴泪。原来，在这场爱的聚散里，他们都以为对方的感情淡了，散了。最终却发现那只是上帝一个不怀好意的玩笑。而他们就这样轻易的放开了对方的手，空留那些美丽的片段和一声无奈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