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所望者，义之所存；
　　 何所求者，心之所安；
　　 何所依者，兴之所至；
　　 何所归者，情之所钟。
　　 　——引子
　　
　　 写在前面：生亦何欢
　　
　　 （一）
　　
　　
　　 离开孔雀城很久以后，我才听到子灵的死讯。
　　 那时我已与水生萍隐居山林，我们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直到有一天韩赵来找我，他总是有办法找得到我。
　　 伤心吗？追悔吗？恨吗？
　　 我不知道，也不愿去想。当伤口已经一片淋漓的时候，你哪里还有伤疤可以揭？
　　 那夜我在梦中叫着“子灵！子灵！”蓦然惊醒，朦胧中看到的是妻子美丽的眼眸中，泪光泫然。
　　 终于有一天，妻子留下一封书信，不辞而别。
　　 在信中，她写道，你已不再是那个初相见时的你，也不再是那个与我两情相悦时的你，你心中最爱的那个人已不是我，那么，与其这样痛苦地相对，或是等着你总有一天离开我，不如由我早一日代你做出这个决定。这样，我还可以活在回忆里，在回忆中找回曾经有过而不会再有的温情。
　　 她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为什么要救我？
　　 当初，在那些我们分离的日子里，她可以一边怀想我们曾有的快乐时光，一边安分守己地做孔雀城的女奴；而我，也会一边在心里念着她，一边继续我仗剑江湖的生涯。我们已惯于相望而忘记了如何相守，更重要的是，我变了，我骗了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
　　 她说的对。
　　 在孔雀王朝倾覆之前，我以为我一心所盼即为夫妻破镜重圆，但真到了重逢那一刻，我发现了我的无所适从。
　　 江子灵！这样一个在我心中默念了许久许久的名字！
　　 我们的相遇似乎注定是一个错误，无论对她还是对我。
　　 如果我们直到老死仍素不相识，我们都会各自比现在快活得多。至少，她不会因我而死。如果她现在仍在世上，该是十九岁罢，正是如斯华年。
　　 她本不会如此，若这世间没有我，或者她从来不曾遇见过我。
　　 当年，子灵一直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不断地提醒着她，好像同时也在提醒我自己，我心目中最重要的人是水生萍，我的妻子，再也容不下任何别的人。
　　 现在，我知道我是多么的口不应心。
　　 我与萍儿，毕竟曾有过一段不算短的欢乐时光，我们的孩子也即将长大成人，而子灵，她短暂的一生中最后几年可以说是为我而生，而我给过她什么？一段痛苦的记忆？因此，她才会在成全了我们之后毁了自己。
　　 很多事情只有在事过境迁很久之后才会豁然开朗。
　　 可当时，我们都迷了路。那些我曾说过而她已经相信的话其实都不过是弥天的谎言。
　　 现在想来，我自己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我默认了子灵是我的妻子，只是从来不敢承认。
　　 否则，便不会有大理城中那酒后的一夕之欢。那夜之后我再不敢正视子灵双目。
　　 我也曾想回头，也曾想过就此罢休，但在孔雀城城外，我知道，形势已如箭在弦上。
　　
　　
　　 （二）
　　
　　 如流星坠地，烧不干净的，便化为顽石。
　　 我曾心比天高，如今，只是一个平凡的妇人。
　　 不甘心又如何？
　　 像孤魂野鬼，寻寻觅觅自己在世时的足印？
　　 还是像秋日的花，只默无声息地凋谢了罢？
　　 人说年老了才容易回忆，我老了么？
　　 凤凰山顶的纵身一跳，原以为就此绝情断恨一了百了，不想被一片湖水阻却了往生彼岸的通途，一念心灰，却还是迷津难渡。
　　 于是便与世隔绝，让自己不要去牵念前尘旧事，一年光阴易过，终是花谢花复开，枉自磨折。
　　 重回人间，却是面目全非恍如隔世。藏身陋巷，荆钗布衣倒是平常，又是一年蹉跎，终归还是耐不住的寂寞。回思旧时光风霁月，心可甘，意难平。
　　 也留心探访着他的消息，却似黄鹤一去，再无踪迹。想及他夫妻同隐林泉的画眉之乐，还仍旧如万针刺心般痛楚。当年，从秦淮河到澜沧江，一路风尘困顿历尽艰险，却始终甘之如饴。若是岁月倒流，自己是不是还会义无返顾地去成全那一段佳话？若非那一插手，今日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大理城中纵有千年一脉的甘泉，又怎比得与君共饮一江之水？现在，能尝出味道的，只剩下了自己眼中的泪水。
　　 始终不能忘，不愿忘也不敢忘的，是当年那一段生死历劫的长途。多少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消失于澜沧江的烟瘴之中？又有多少武林的一时之秀成为百兽之餐？多少一方俊杰葬身南疆的沃土？他们有的是为了一句承诺，有的是为了一时意气，当然，更多的人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可是实际上，多少人至死仍未知晓，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一个女子。所以可以说，他们死于流言，死于一个可能是莫须有的传说。但是，谁是那些流言的始作俑者？
　　 整整两年前，那一个秋日。凤凰山上霞光如血，照得白衣之上血迹如新。他们夫妻早已安然离去，临别那时我已哽咽难言，他们走上前来道别，不料换来一个掉头不顾。余光斜视中，他炽热的如炬目光中似含着千言万语，终归化作自嘲一笑。
　　 信是无缘伤永别，前世莲化后生缘。
　　
　　 情无可续，心不得安，当时当地，兴之所之，只是深谷中那一片空濛。
　　 奈何天意从来是无情，十八年人间折磨，终是不够。
　　 不能归于尘土，也不能归于寂寥，只当作是劫尽重生罢，只是再不能傻到为一个情字押上所有的赌注。输了，就得换一种玩法。
　　 我所求者，兴之所至；我所依者，闻所未闻；我所弃者，情之所钟；何所归者，一任沧浪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