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的自由·胡杨林社区·小贱人-个人文章

我的睡衣只有一个口袋，所以左手只好空着。很多时候，我站在窗前，试图伸手抓住一些空气。路上的行人小到我看不清楚，夜晚的冷风和街灯乱作一团。我的左手始终是空着的，而睡衣口袋里的右手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安全感，它总是蠢蠢欲动，想要与那左手一起在空气中挥舞。拼命的挥舞。我拼命的挥舞，而他的背影还是渐渐淡去。
　　如果不曾相逢，也许心情永远不会沉重。如果真的失之交臂，恐怕一生也不得轻松——
　　在茫茫人海里遇见悠是在春天。星期六的午后三点，我陪邻居家的妹妹去参加她的同学聚会。说实在的我并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地方，尤其我是这样一个天生自卑的女孩。邻家妹妹却总想把我拉到她同学面前炫耀一番她有一个多么漂亮的姐姐，多么聪慧而有才华。在那间格调不错的Free Bar里，我一直坐角落双手紧紧环着一杯红茶。一些妹妹的同学以及同学的朋友在轮流唱着卡拉OK。我不看屏幕眼睛也有些涩涩的。这时候一个男生嚷到：“大家欢迎夕来一首怎么样？”我一下子慌乱不堪。妹妹立即替我解围：“那不是大材小用了吗，夕的钢琴弹的特棒，让她给大家弹一曲吧。”我感激的望了望妹妹，在人们的欢呼声中走到了钢琴前面，依旧是那首最爱的《星空》。长裙的夕阳色在钢琴透明的光泽里跳跃，我看见一个男孩从人丛里走出来，他径直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来：“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我错愕的望着他，良久，伸出了我的左手。
　　他就是悠，从他擎起我左手的那一刻，这一生一世，我的左手再没有自由，即便我的心也是属于他的了。
　　他小声与我交谈，我低头不语。妹妹看出我的尴尬，找借口匆匆带我逃离了那里。回到家我就哭了，我发觉自己是那么的可悲，我恨自己残缺的美丽。自那天以后，悠几次打电话到妹妹家询问我的情况。妹妹告诉我：“悠想追你。”然后她接着说：“或许你可以试试。要不要我把事实告诉他？”我让妹妹约他出来，我要亲自告诉他。
　　依然是在Free Bar。悠说：“你好象不爱说话。”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纸笔写道：“我不会说话。”悠怔了怔，追问我：“你指的是？”我继续写道：“我是哑巴。”相信这个答案总能让他满意了吧。悠确实愣在那里，这多少让我有些失望。我起身冲他微笑点头，转身就走。
　　总以为爱情可以高出一切尘世的考虑。我终于明白当一个人生下来就比别人少拥有些重要的东西，那她一生会不断地失去更多。
　　第三天，悠来找我。他固执的站在我面前，用拙劣的手语说了三句话（尽管我听得见，他还是选择了这样的表达方式，似乎那并不是他要对我说的话，而是我应该对他说的话。）悠用食指指了一下我，两手的食指慢慢靠近，一只手在鼻子底下握成拳。（能够和你相遇真是太好了）他接着将置于脸侧的右手往前推，两个手指靠近在中间并拢。（从今以后永远在一起）我惊讶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已经没有了呼吸。他又用食指在胸前画圆，拇指和食指在喉前做圈，往前来回推一次，食指指向耳朵。（想要听见你心灵的声音）我含着眼泪，用右手轻敲左手的手背，意思是“谢谢”。
　　我开始了和悠的交往，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恋爱。悠在我眼中和我在他眼中是一样的，像夕阳般美丽。人说爱上夕阳的人会爱上失恋的痛苦，我从不去想这些问题，蝴蝶的生命清丽而脆弱，不也是绝美的么？只要彼此爱过一次，就是无憾的人生。于是我常常和悠在音乐声中起舞，永远是我们初识的那首歌。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永远像现在般美丽，因为我生而为爱痴迷。
　　如果你有情，这世界可以不需要再有四季，我的心早已经色彩分明。
　　多少爱情正甜蜜，多少童话在凋零——
　　
　　悠说他很爱我，但他却要想尽办法治好我的病。不知道为什么，我并觉得这是他爱我的表现，他如果爱我，就会爱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缺憾。但我还是接受了悠的安排。悠的家境颇丰，他了解到我的失声是小时候因心理障碍引起的，所以决定带我去美国治疗。我像是这辈子跟定了他一样的躲在他的怀里，他到哪，我到哪。
　　我们草草的租住了一间房子，便开始联络心理医生。白天，我会去心理医生那里接受治疗，而悠找了一份临时的工作。晚上，我们回到自己的小屋，度过难得的一点相聚时光。虽然不能常常私守，但在异乡的相依为命使我深深的感动。很小的时候，我就经历了父母的婚变，多少年来没有这样的温情了。是悠，这个上帝派来的使者拯救了我。如果说我从前对他只是一见钟情，那么现在，我真的是深深的爱上他了。命运有时候是公平的，它夺走了我的声音，却赐给我悠。无论我的病能不能治好，我都决定要嫁给悠了。
　　那天，悠送我到医生那里，医生告诉悠，我上一次曾经发出过一两个单音，悠激动的抱着我，在医生面前就吻了我。那一刻，我真的想要叫出悠的名字，可是那个字在嘴里打转就是出不来，我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悠说：“夕，你不要伤心，我不在乎能不能听到你叫我的名字，只要你能说话，就算是让我变成聋子我也愿意。”“傻瓜，你要是听不到，那我说话还有什么用！”我含泪偎在悠怀中。
　　星期天的早上，我很想悠能好好陪陪我，所以赖着不去看医生。悠佯装生气：“医生说你已经进步很大了，要是半途而废，你对得起我吗？”我可怜的望着他，比画到：“就一天。”谁知道他穿好了衣服，走到门口说：“你要是不去就自己在家呆着吧，我不管你咯。”他把大衣扔给我，竟然真的走了。我心里哼了一声，把他给我的大衣丢到一边，独自出门去见医生了。虽然我常常和他拌嘴，但每次到了最后我都是听他的，不管他说的对不对。因为我爱他啊。
　　不过，我只是去和医生见了个面就开始往回返，因为我料定悠会往家里打电话，发现没人接听，一定以为我生气了，到时候就会回去哄我，我正好可以赖着他陪我一天。自从有了悠，我开始学会自己宠自己，学会拥有和珍惜每一点幸福。
　　然而当我回来时，面前却是一幅惨不忍睹的景象——我们的房子被炸的只剩下一面墙！我知道这里的治安很乱，常常有爆炸，但我总以为我们不过是暂居一段时间，不会遇上的。愣了很久，我突然想起了悠，他不会真的回来找我吧！我吓的泪水马上掉了下来。拼命四顾，却叫不出悠的名字。
　　蓦地，悠的身影闪现在眼前，他表情绝望的从废墟里走出来，手里拿着那件被炸烂的大衣。我的心猛的收紧了，不，我不能让悠为我伤心，我要让他知道我还活着，我好好的活着。我一面挥舞着手，一面跑过去。但他离我很远，根本没有发现我，他?常蛄硪桓龇较蜃呷ァ?BR> 我心痛极了，我大喊：“悠，我在这里！”我喊出了声音，我真的喊出了声音。大概是我的声音太大，太难听了，很多人都把目光投过来。可是悠却没有听见！我继续大声喊着，一声比一声凄厉，但是悠真的听不见，他继续向前走着。任凭我拼命挥舞着手，大喊他的名字。
　　他们说，他的耳朵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震聋了……
　　
　　所谓的左手的自由，就是当你的右手失去自由时所感受到的幸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