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我来了，一个辉煌的灵魂。——《亡灵书》
　　
　　 你不爱我了吗？你不爱我了吗？
　　 “孩子，不是我不爱你……”将脸深埋进酒杯里，一股辛辣的气息钻进眼睛。泪水就那么轻易地划落一地。那杯红酒在旋转灯的照射下，散发着奇异的光芒。红的，像血。早在三天前，我还并不知道，原来堕胎要流那么多血，原来痛苦会撕心裂肺，原来打掉的孩子是有生命的——孩子，是我亲手杀了你。
　　 侍者好心地送了一杯热水给我，或许他见我三天来一直泡吧醉酒，实在值得怜悯吧。其实，我曾经是一个很知书达理，不知道贪玩的孩子。在北京读书四年了，从不知道还有这样一间叫做地下婴儿的酒吧。也从不知道，原来买醉就真的可以忘记一切。但我只给自己三天的买醉时间，颓废之后，我要更好地站起来。
　　 我恍恍惚惚地向门口走去，一不小心撞在了靠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对不起。”我说着，踉跄着起身。一个男人捉住了我的手臂：“我扶你吧！”那声音——低沉幽静，还带着一点点沙哑。我抬头看了一眼，愣住了。他分明有着和他一样的眼神！
　　 刹那间，我哭了。
　　 坐在男人的对面，我的酒似醒非醒。含糊地叙述着什么。他只是一味地听，然后阻止我抬起手中的酒杯。
　　 “他真的骗了我。我们四年的感情，说散就散了。我真傻，我居然傻到想要为他生一个孩子。”我抬头看他的眼睛，“知道么？你的眼神很像他。他的确是个迷人的宝贝，不然我怎么会爱上他……可是，我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已经四个月了，他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想到那可怕的一幕，我的头开始剧烈地眩晕。
　　 “他在地狱里很好。”男人平静地说着。我忽然注意到他脸部的棱角异常完美。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名字。”
　　 “怎么会没有名字呢？”我笑着，然后戛然而止，我看见他脸上流露出莫大的悲哀。
　　 他沉默片刻，说：“你可以叫我‘婴儿’。”
　　 “婴儿！”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当都市洗尽铅华，有多少压抑的人群会涌向这里啊。他们伪装成天使或者魔鬼，肆意地快乐，或者痛苦。
　　 “婴儿，你读书还是工作？”我的酒已经醒了一半。
　　 “我还太年轻，什么也干不了。”他的话听起来很特别，让我油然来了兴趣。
　　 “爱情，真的可以让人痛不欲生吗？”他分明还太年轻，竟然连爱情也不懂。
　　 “是啊。等你经历了就知道了。”
　　 “那你经历过的爱情，是否让你痛不欲生？”
　　 我站起身，披上外套。“婴儿，只要真正爱过一次，就不会再爱别人。所以，这样的痛苦，我不会再有了。从他走的那天，我就已经不再难过。我只是为了我的孩子伤心……我要走了，这个地方可能也不会来了。再见！”
　　 他没有和我说再见，只是冲我笑了笑。他笑得特别好看。
　　
　　 冬天的夜晚可真冷啊。走在大街上，我就像只寒号鸟。不过没有关系，我就要重新做我自己了。找份新的工作，开始新的生活。这样想着，心里竟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团暖意。
　　 突然，一伙流氓从寥无几人的大街上横冲过来，他们互相追打着，手里还拿着刀子！我想跑地远一点，可是又怕被他们注意到。终于，他们叫嚣着走远了。我却吓得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不都是因为害怕，还因为，在这个城市里，竟然没有一个可以保护我的人。
　　 很久以后，我听见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你没事吧？”
　　 “是你——”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头扎进婴儿的怀里。
　　 婴儿的怀里很温暖，他紧紧抱着我，一直没有松手。直到把我送回家，他才放心地和我道别。
　　 “留下——喝杯咖啡再走。”我脱去外套，看着他。
　　 他站在门口，“不了，我得回去了。”
　　 “家里有人等你？”我试探着问到。
　　 他摇头，表情有点伤感。
　　 我没理由再留他，只好看着他走出门口。他回头，用一种奇怪地眼神看着我，说：“你刚做完手术不久，自己多注意身体。别再出去喝酒了，喝醉了，被人占了便宜就不好了。”
　　 我微笑着点头，看他走远。现在满大街都是追求一夜情的家伙，像他这样守规矩的男人不多了。
　　 很快，我就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虽然生活在这样的城市里有重重的困难，但我不得不凭借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去一一克服。我谁也没有了，必须依靠自己。
　　 没想到，才上了几天的班，公司就派我去上海出差，而且一去还是好几天。说实话，我有点怕。上海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城市了，那里有我和他最甜蜜的回忆。可是，我既然已经决心忘记过去的一切，就应该首先学会从容面对。
　　
　　 飞机是晚上降落的。我身不由己地去看外滩的灯火。曾经梦想过整个外滩的灯光都属于我，那样的辉煌，是童话般难以企及的。我站在黄浦江岸边，听着渡轮的声音，夹在南方初春的空气里，清凉，醉人。
　　 “你看起来不错！”是那个低沉、幽静而沙哑的声音。
　　 “婴儿！你怎么也来了？”我诧异地望着他。夜色中，他有着和他一样迷人的轮廓。
　　 “我会出现在有你的地方。”
　　 “为什么？”我惊讶而窃喜。
　　 “想……想让你爱上我。”他说完这话，迅速把脸转向江面。我看着他的侧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知道，我是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可是，我也知道我真的有点爱上婴儿了。
　　 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在牵引着彼此。
　　 “你好像是老天派来的。”走在三十年代风情街里，婴儿牵着我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婴儿似乎比我更喜欢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
　　 “牵着你的手，感觉真好。”婴儿冲我笑，是一种孩子的笑。
　　 在上海出差的日子里，除了简单的工作以外，只剩下和婴儿在一起相处。我们去世纪公园里骑双人单车，在地铁站里吹凉风，在南京路上逛遍每一个商场……我从来没有问过婴儿的来历，他在我眼里就是一个神秘的异国王子，带着他浪漫的情怀来找寻他的中国恋人。
　　
　　 回北京的前一天晚上，婴儿在我的房间里待到很晚。当他起身要走的时候，我问：“你明天和我一起回北京吗？”他转过脸来。我第一次看见那样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充满矛盾和痛苦，充满快意和仇恨。
　　 “婴儿，你怎么了？”
　　 “对不起，到此为止吧！”
　　 “你说什么？”
　　 “我不忍心……我以为我可以的。结果，我终究还是不忍心。”
　　 “婴儿，你要离开我？”
　　 “我本不该来的。”他说着，伸开右手，一条淡淡的血痕印在掌心中央。
　　 “这是什么？”
　　 “这是被切碎的部分。”
　　 他平静地看着我，“挺痛苦的不是么？我本来想让你也经受一次生不如死的痛苦。你说过，爱一个人，却又得不到他是很痛苦的……可是，妈妈，我也很爱你呀。”
　　
　　
　　 2004年1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