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几个晴天，灼热的阳光很快蒸发了裸露地表的水分，工程队全力以赴赶工期，于是白天里我多是陪在工地上。几天下来，焦睿说我明显变黑，几乎都快和当地人能比了。我听了只乐，“记得上次我在西藏施工的时候，因为天气变冷，我就买了件藏袍，暖和。后来回拉萨在出租车上，出租车师傅很吃惊地说我普通话讲的真不错。我也纳闷啊，就问他为什么吃惊呢？他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藏族人能将这么标准的普通话。”焦睿笑着说：“看你现在的样子，也难怪人家误会你是少数民族，还穿什么藏袍！”
　　
　　 一天我中途回来的时候发现焦睿俯在桌子上写着什么，但看见我后她赶紧收了起来，我问她写什么呢？她只笑不答。想她是个女孩子，定然心思细腻也不便多问。
　　
　　 晚上的时候，杨世才不知又从哪闹来不少美食，由于工程队大院人多不方便带出来，就让我将焦睿一块叫来，他顺便再去孙经理那里要瓶纯净青稞酒。我问他怎么连酒的名字都清楚，他说：“昨天晚上我才看见他们从州上买了一箱，我才要一瓶不过分吧？”
　　
　　 “少量多次，从结果上看一样难招架！”
　　
　　 “谁让他老跟我玩阴的？要是一瓶酒都要不来我这监理主任还混什么劲。都是他们不会来事，就不知道主动给我送过来，妈的，惹毛了我，随便给他找点茬罚他个万儿八千的，看他还心疼这点酒不？”看他的样子，他还委屈了。
　　
　　 “歹毒！”我实在想不出什么词来“夸奖”他，但看他得意的样子，他对我的“夸奖”非常受用。
　　
　　 推开门时焦睿正坐在炉子旁边看着她前几天写的一大叠纸，见我进来，她怔了下，随即将手中写着密密麻麻字的纸全部扔到炉膛里。我一个箭步赶过去想去阻拦她，但从一页未烧完的底部看见一行“我想无拘无束地爱你，可以么？”顿时又停了下来，嘴里咕哝了句：“多可惜！”
　　
　　 她似乎知道我看到了什么，真的，否则她不会用那样的眼光看着我。或许人与人之间真的存在灵犀，我总感觉她在很多的时候能象看宣传栏中的报纸一样看清我心中所想，或者在某个时刻，我们的脑子象两台不限制权限联网的电脑，将对方一览无余，尤其她此刻用她平静的眼神看着我。
　　
　　 渐渐，她似乎看透了我心中的慌乱，象是安慰我一样笑了下，“可惜么？乱写的，你别放心上。”
　　
　　 “哦，杨世才邀我们过去，他好象弄了些好吃的。”
　　
　　 “他怎么不拿过来，这边多方便？”
　　
　　 “队部人多眼杂的，他不方便向外拿。”
　　
　　 “这小子还算仗义。”说着，收拾了下便和我一同向队部走去。
　　
　　 那晚我只喝了一点点酒就醉的一塌糊涂，对着世才和焦睿说了很多我小时候的臭事，当然很多都是我一时杜撰、捏造而来，或者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笑话，将故事中的主人换成我后一股脑地讲了出来。但看他们笑的前仰后合仿佛更来了劲，过瘾似的大肆将所讲的故事渲染的更为可笑。据焦睿说最后还是我自己愣是不让任何人扶走回来的，那叫步履蹒跚，还曾和一个陌生的过路人热情地打招呼，仿佛是多年不见他乡相遇的故人。我说我一切都不记得了，怎么从杨世才那里出来的都不记得。
　　
　　 半夜酒醒了，看见焦睿仍坐在炉子旁边抽着烟，听见我有动静，把水杯递了过来。我一口起喝了个底掉，她又给倒了一杯，“渴成这样？”
　　
　　 “对不起，又在你面前出洋相了。”
　　
　　 “刚才杨世才问我你是不是装的？我说不是，你心情不好。”
　　
　　 “也没有什么心情不好啊！状态不好。”
　　
　　 “你就是心情不好！”她直直地看着我，“因为，你刚才哭了！”
　　
　　 “哭了？”
　　
　　 “真的！”怕我不信似的又点了点头。
　　
　　 “样子是不是挺狗熊的？”
　　
　　 “不是，跟那什么老电影中苦大仇深、革命意志坚定的民兵似的，咬着牙、绷着脸，眼泪唰唰的就不见出声。”
　　
　　 我极力回想刚才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梦，或者自己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睡着？可一切就象有一个勤快的不是时候的学生，还没等大家将黑板上重要的东西做任何记录就跑上去给擦的一干二净。
　　
　　 “对不起！你别打断我——你知道我的意思，我都不是故意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自己不能说出来呢？或许你能好受些。”
　　
　　 “能有什么呢？真的没有，就象拿手捏葡萄和捏核桃与拿榔头砸玻璃和拿榔头砸钢板一样，外来的打击是一方面，自身的硬度也是一方面。我知道，有的方面我很——”
　　
　　 “脆弱？”焦睿接了过去，我看着她点了下头，接着说：“有时候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觉得很压抑？觉得我很多时候似乎欲言又止？说实话，我也讨厌自己那样。但我每次看你眼睛的时候，仿佛又觉得一切你都明白。”
　　
　　 “你不觉得我明白是一回事，你自己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是这样，没错！我坦白对你说，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其实我不想变成这样，先用卑鄙垫个底吧！”
　　
　　 “别这样说自己！”不待焦睿将下面的话说下去，我赶紧挥手让她不要打断我，我自己也很清楚，我也是多么想找一个机会畅快淋漓地将压在心里的话说给另外一个人听，尤其是她，我愿意说给她听。
　　
　　 “我必须这么说，要不，下面的话我说不出来。你知道，我和燕儿相爱了七年，到现在我也不否认，我时常会想起她。可一切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我们聚少离多，说是七年，可算起来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并不长，这对任何一对恋人而言都应该是煎熬，但它毕竟延续了七年。在这七年里，虽然时常我一个人在外奔跑，可是，从心里还是觉得有她陪着我，给我的印象是我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我们两个，因为我对我们两个未来能在一起深信不疑！我想我肯定可以给她一个归宿、一个幸福的家庭。知道么？时间和环境真的能改变一个人，何况我总是用自己的观点来审视所有她身边的事，现在说我知道我错了，如果别的恋人之间多是甜蜜的话，好象我给人带来的都是失望和伤心。尤其是我去见她父母那一次，不排除她家人在此之前就对我抱有成见，但我在他们面前做的说的，与他们心目中的女婿格格不入更是主要反对我的原因。你想，她从她父母口中听到，‘原来你爱的人就是这样？’时，她什么感受？毕竟那是一个她爱了七年，苦苦等了七年的男人、毕竟她在我身上寄托了那么多的憧憬，但是她也生活在同样的环境里。我这么说不是想证明任何人都被区域所影响，但毕竟在那样一个环境里，潜移默化也会受到一点——算是感染吧！看着她伤心的样子，尤其那天晚上她送我时她在我面前流下的眼泪，你见过哪个男人总是不断地向他爱的女人提供着伤心、失望？那一刻，我难受极了——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并且知道她能使我这么难受的时候我更清楚地发现我是那么地爱着她！我就想了，既然我不是给她幸福的人，那么，她就应该去找一个更适合她，能给她幸福的男人，给她个家庭，而不是和我这样离来别去无休止地纠缠。”说着，说着，我感觉眼泪又一次流到了嘴角，咸咸涩涩。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下，接着说：“有一天，我终于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她，当然，说出来的时候我也很伤心，但更多的是愧疚，当时觉得特别对不起她。就是你遇见我前不久的事。开始的时候我常劝自己，‘好了，总算我不连累她了！’可不长时间以后，我更难受地发现，自己并没有终止爱她——姑且说是爱吧！其实我也是个非常自私甚至有点自恋的人。后来，我就去找了她一次，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该用什么样的理由去挽回这一切，可惜，我没有想到任何理由，除了自己感觉需要她、需要她一如既往地信任和支持，你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是在她的鼓励和信任下上路的。当时，我对学校临毕业莫名其妙给予的荣誉不感兴趣、家人为我安排的工作我没有答应，就是因为我觉得我离不开她，看的见看不见是另外一回事，主要是自己心里觉得她还是距我那么近，或者说是两人在一起久了，就很难分辨是爱情还是亲情，我大概真的把我已经当成我的亲人。见她的结果很不好——简直糟糕透了，她已经和人订了婚，看见她在无名指上戴着枚钻戒，那钻戒闪烁出的光芒真让我心疼。其实我当时从心里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着急要找一个家庭，可后来我还是认为我明白了——可能是被我吓怕了。陪一个愣小子爱来爱去地等了他七年——她得到了什么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次又一次地伤心。”
　　
　　 焦睿点了两支烟，分了一根给我。我问她是否还想听下去？“你还是说下去吧，我乐意听！”
　　
　　 “谢谢！谢谢你这段时间能陪着我，真的！我时常觉得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脑子是空的，不知道该想什么？去想谁？除了工作之外我把大把的时间都耗在很无聊的事情上，可我在工作上取得的成绩更让我失落，本来是为两个人准备的，现在却剩我一个人。或者说我心里还是存在着一定的炫耀，想让她知道她当初的信任是对的。就这样，我对工作也没有了兴趣！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我都问自己，我今天要做点什么呢？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没有兴趣！必须承认，我小时候受到的教育中包括‘大丈夫何患无妻！’等这样的大男子主义的东西。我也想将所有的东西都转移到另外一个人身上，又遇见了你，从一开始的时候我感觉可能我会喜欢上你。”
　　
　　 “我本来就挺可爱！”焦睿笑着说。
　　
　　 “我承认！可——就象所有有质量的东西具备惯性一样，人的感情也有一定的惯性。还记得那天你说你男朋友的眼神么？我也时常觉得有人在我发现不了的角落里看着我，盯的很紧。记得有个朋友说过‘面对后来人，都是满心愧疚地去应承。’我这么说，你别生气，真的，不是我不想做的更好一些，只是我过不了自己这关，所以，如果在以前或以后我给你带来了不快，我请你原谅，我都不是有意的！”
　　
　　 “别太难为自己，或许你还需要时间，毕竟我们一切都来的太快！”说着，她拍了拍我肩膀，象我一个哥们似的。
　　
　　 就这样，我不断地说着，偶尔夹杂着自嘲或自责地笑一下，偶尔眼泪霍霍地流下来，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焦睿已经将早饭打了过来，问我好些了没有？我说好多了，真的。她非常开心地笑了，那一刻对着她的笑，我自己都感觉非常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