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从县城到林德生的老家还有二百多里路，长途汽车只能通到镇里，还有五十多里的山路不通车，如果走运，会遇到个回村的马车，就能搭个顺风车之类的，要是没有，这五十多里山路就只得靠脚量了。林德生早有心理准备，不过他没把这事告诉王芸芳，女人爱叨叨，晚告诉她一分钟，林德生就能多清静一分钟。
　　
　　 坐了一夜的车，两个人都灰头土脸的，候车室的门口有个洗脸处，五分钱一位，林德生就着半盆冒着热气的污涂水洗了把脸，王芸芳厌恶地看着那盆水，说死也不肯洗。只是买了碗热水，把随身带的羊肚毛巾浸湿，擦了擦脸，又怕外面风硬吹伤了脸，拿出瓶雪花膏抹在脸上，拍了拍身上的灰，跟着林德生走出了火车站。
　　
　　 霍山县城不太大，但地理位置还是很重要的，用四通八达来形容霍山县一点也不过。县城往东四十里地就是清江市，清江市三面环海，霍山县是江清市唯一的陆路出口。从县城往东北是清江市黑石湾区，往南是入关的国道，往西就可以进入连绵不断的山区，往北就可以直达省城了。
　　
　　 到镇里的长途汽车还要两个小时之后才能发车，趁着这工夫，林德生拉着媳妇跑了大半个县城，终于找了个王芸芳认为还算干净的馆子吃了顿早餐，孩子也醒了，叽叽的在王芸芳的怀里哭，王芸芳看看馆里子没人，扭过身去，解开衣襟，给孩子喂奶。
　　
　　 戏匣子里播放的是令人亢奋的革命歌曲，林德生从怀里掏出根烟卷，划了根火柴点上，大口大口地吸着。
　　
　　 王芸芳对什么都感到新鲜，趁着奶孩子的工夫，王芸芳对林德生大谈自己的感受，说县里的火车站小得连个候车室都没有，满火车站里就三五个长条板凳外加两个售票窗口，县城里也没有公共汽车，更没有一条象样的柏油马路，全县城最高的建筑就是刚盖完的县革委大楼，还没有自己家住的楼高呢，街道上暴土扬尘的，五十步开外都看不清人影儿，怪不得乡下人总喜欢往城里跑呢，到了城里还不想回来，娶个城里的媳妇，好回家显白显白。王芸芳故意把最后一句话抬高了声调，好象是在说给林德生听。
　　
　　 林德生明知斗不过王芸芳的嘴，却偏要争上几句：“那当然了，如果乡下人不往城里跑，那城里的姑娘不都嫁不出去了？”说完，得意地看着王芸芳。王芸芳倒没在意，不紧不慢地说道：“是呀，所以，就没命地拉着人家大姑娘的手往车下拽。”
　　
　　 林德生‘嘭’地站了起来，气得脸红脖子粗，恨自己为什么长了只不中用的嘴。王芸芳理也不理林德生，奶完了林木，掖好衣服，把孩子用小被仔仔细细地包好，看了看表，又看了看林德生：“得买车票去了吧，一会要发车了，要是误了车，我看这县城里还个象样的旅馆都没有，我可不想跟你睡火车站。”
　　
　　 林德生低头不语，扛着包吭哧吭哧地走在前头，全然不顾王芸芳。
　　
　　 长途汽车上的人倒是不多，开车时，车上居然还有几个空座，王芸芳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把林木揽在怀里，心想这回可以好好休息一会了。车开出了县城，王芸芳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景致，这里山恋叠障，但却没有名山宏伟，光秃秃的，反倒增了几分阴森恐怖。路很窄，车子开得很慢，王芸芳发现，这路并不全是柏油的，车每开一阵子，就会遇到一段坑坑挖挖之处，而且这坑挖之处并不象是因为年久失修，倒好象是故意挖的。
　　
　　 王芸芳问林德生，林想了想：“可能是为了战备需要吧？”
　　
　　 “战备需要怎么会把路修得好一段坏一段的？”王芸芳更加不解了。
　　
　　 “可以阻止苏修机械化部队的前进速度。”
　　
　　 王芸芳想想也有道理，便也不再细问，接茬看着窗外散落在山林中的村庄。
　　
　　 王芸芳没看过这么多的山，山在她心目中的印象是可以攀爬的，而且在山顶一定要修建个凉亭之类的建筑，用来供晨练的人休息，就象省城人民公园里的那座小山，站在山上，可以看到大半个省城。然而，此时呈现在她眼前的山却与人民公园里的山有着天壤之别，山坡陡峭，陡得那山寸草不生，想要上那山，除非用直升飞机把人落到山顶，否则，任何生物也上不去，当然，这也包括植物。
　　
　　 一路下来，王芸芳感觉路边的山越来越多，几乎看不到一点平地，刚才还能看到几个村落，现在车开了半个多小时了，路上连个人影儿也没见到，车子在山里穿行着，速度也越来越慢，王芸芳能感觉到车子在吃力地在做直线向上运动，发动机也发出了沉闷的声音，而且发动机突突声的间隔也越来越长，她坐过公共汽车，知道如果这种间隔声无休止地延长下去车子就会熄火。她又看了看窗外，那车子好象是在山丛里飞翔一样，已看不清车下的路了，只有路沿的基石，还有那不可见底的深渊。
　　
　　 王芸芳有些害怕了，她怕车子会熄火，怕车轮会压到那看上去并不太结实的路基，怕这车的某个轮子会飞出路外，她有些后悔了，她觉得不应当带着孩子来这里，自己死了倒没啥，这怀里的孩子刚刚来到这个世上还不到仨月呀，他的人生之路，还很长，很长……
　　
　　 王芸芳坐在那里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头一歪，依在林德生的肩膀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