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的时候，对我是真正的坍塌，可是，外面的世界里，街市寻常，行人匆匆，云淡风轻，春意阑珊。
　　 我早已经不哭了，我答应过他的，不要哭，不可以哭。我不是不能哭，只是不忍哭啊，我怕控制不住，让他和自己都心酸。
　　 “要让烦恼变成一阵风，吹散；让悲哀变成一阵雨，落下；让失败变成一颗流星，闪过。”他曾对我说，“就像清泉映过岩石，不露一点痕迹，而石头的光滑，却在潜移默化里形成了。”
　　 他大有深意地望着我，问：
　　 “假若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会的。”
　　 “假若我离开了，你会伤心吗？”
　　 “不会。”
　　 他很满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却没看见，我在他背后拭去了最后一滴泪。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嘘以湿，相濡以沫。”我怔怔地合上《庄子》，轻轻地对他说，“我们就像两只鱼。”
　　 他微笑地说：“下一句是‘不如相忘于江湖’。你呀，不可太执着，拿得起，放得下。”
　　 “我就是放下不了。”我叹口气。
　　 “《庄子》前有云：‘死生，命也；其有夜里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
　　 “你得看开点。”他淡淡地说。
　　
　　 我和他常常去谷中散步。
　　 那儿是绝美的去处。小桥，流水，茅屋，安静的田野，对边还有一片林，林外是谷的另一边。这封闭的天地，是两个人的世界。伴着林间清风，深谷白云，一如伴着他的温和柔雅。
　　 谷中桃花不会太艳，风景不会过于流丽，也不会太凄凉。这个谷是淡然的，风不醉人，柳很和煦，云卷云舒，一切都是如此的随意，恰合我们的心境。
　　 我们互挽着手，慢慢地挪着步子，偶尔见南国的燕子相逐东风，我们便相视一笑，春日已近了，我们都知道。
　　风，开始吹起了，冬的寒意已经逝去。让风吹动柳梢，吹散白云，扑在脸膛如流水拂过。
　　 脸庞和鼻孔里灌满了青草的香味。
　　 他说，“在这种日子里离去，再无遗憾了。”
　　 我不说什么，静静地眼望着不远处的丛林，却握紧了他的手。
　　 空气里飘过丝丝的暖意，但我的心底，留下了淡淡的哀思。
　　
　　 “人生的况味我已尝过许多种了，在这的生活又添了一味。”在一个春日的午后，柔阳拨弄着春意，窗外的蜜蜂翅上驮着薄薄的东风，在桃树上纷飞。他暖融融放下书，说：“死后大概不会寂寞了。”
　　 “你又来了。”我埋怨他。
　　 “其实死有何妨，说又何妨？不要在意了。”
　　 “我知道，可是难做到，我只是担心你。”我递给他一杯茶
　　 “千古艰难唯一死，我早已想通了。”他懒洋洋地道，顺手呷了一口。
　　
　　 “我只是放不下你。”他忽地正色多我说，让我怔了一怔。
　　 此刻我们正在散步，蜂飞蝶舞在绿地。一簇淡黄色的小花，在田野上悄然盛开，远处莺欢燕啼，如此的翩然怡人。
　　 “我是注定不能与你相养以生。相守以死了。从此天涯海角，两相不见，可是你得好好活下去，答应我。”
　　我早已湿了双眼。
　　 “碧落茫茫，人间天上，到底是不是真的？那样的话，盈盈河汉上，我就可以做一颗星辰。长年可以望见你。这样，就等于我们在一起，我们一起相看白云从山谷里缠绵而过，一起享受细雨的缱绻，一起看日落，一起凭栏听渔唱，一起去塞外放牛羊，一起去看撒哈拉……”
　　 “恩，恩，一定会的，会的……”我已说不下去。
　　 “生命的美好，就如现在的春天，盎然得让人屏息，不可辜负她。”他深深地说。
　　 “你陪了我一个春季，我是无法回偿你了。要不要说声对不起？”
　　 “不，是你陪了我一个春季。你教会了我什么最可贵，这些日子来你让我懂得了很多。我会珍惜拥有的。”我收拾一下心情，坚定地说，
　　 他欣慰地展颜一笑。
　　 山谷上头，流云飘动，轻风拂过。
　　
　　 暮春，花落了，他走了，安详又宁静。我终于毁了约定，终于放声大哭了一场。尔后，走出了山谷。
　　 他陪伴了我一个春天，无论在何方，无论在何时，我心里都有一个春天。那天空中的星辰正向我眨眼微笑呢，他答应我的，我们在一起——度过每一个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