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地狱里
　　有人割断我与天堂相连的
　　脐带
　　十个月后的一个深夜
　　初落世上 我大声啼哭
　　
　　第一章
　　
　　我在黑暗里爬行
　　有人用白布蒙住我的肉体
　　身穿白衣的人将我举起
　　放上餐桌
　　我听到一阵嚎叫
　　看到无数饥饿的嘴巴
　　
　　他们没有眼睛
　　没有鼻孔
　　没有耳朵
　　只有一张血盆大口
　　
　　我充满恐惧
　　我不会走路 更不可能奔跑
　　我只能爬行
　　我知道 再也爬不出那张餐桌
　　
　　有人说是我的父亲
　　他要带我回家将我养大
　　我知道 小的味道固然鲜美
　　但我毕竟太小不够塞牙
　　
　　既然我已经逃脱不了
　　何不养一养
　　天堂的猪总是羊肥再杀
　　
　　从此 那我叫做父母的人
　　带我回家
　　将我放到叫做摇篮的圈套里
　　喂一种叫做牛奶或milk的饲料
　　
　　这其实是一种速效增肥的液体
　　天堂里 上帝喂猪
　　也用类似的东西
　　
　　我当然不愿将它咽下
　　但实在饥饿 没有办法
　　我只有大声啼哭
　　将地狱咒骂
　　
　　第二章
　　
　　（一）
　　无疑 这是一所养殖场
　　门前挂着似是而非的牌子
　　写的是“某某学校”
　　我知道 那完全是骗局
　　
　　这里有无数从天堂来的人
　　他们根本地忘记了天堂
　　我和他们一起被编成班组
　　整日被说教的鞭子驱使
　　如同羔羊
　　
　　我终于明白
　　好就是坏
　　正确就是错误
　　黑暗也就是无限的光明
　　地狱胜过天堂
　　（二）
　　那些“老师”
　　有的是地狱里的一块顽石
　　有的是一潭死水
　　他们不止一次地教导我
　　奉献的伟大
　　牺牲的光荣
　　他们让我长大
　　让我献出青春热血和生命
　　也就是一句话 让我主动走向他们的
　　餐桌
　　
　　渐渐的
　　我的思维迟钝
　　忘记了天堂
　　忘记了天堂的花园
　　天堂的歌声和爱
　　忘记了天堂的一切
　　
　　（三）
　　偶然 于睡梦中
　　我似乎仍然能够听到天堂之上
　　我的上帝 呼唤我
　　我看到
　　众人到处寻找我的身影
　　当我醒来
　　一切都是虚空
　　
　　于是 我偷偷跑出校园
　　沿着一条小径 寻找天梯
　　我已经会奔跑了
　　已经会说话了
　　我看见 地狱里
　　到处黑暗
　　没有一株鲜花
　　和长满叶子的树
　　（四）
　　有人把我带回学校
　　老师鞭挞我的灵魂
　　一盆盆脏水
　　腥臭无比
　　从他们的口中泼出
　　污染我的心灵
　　
　　从此
　　有几个所谓的同学
　　看守我 还说是我的随从
　　又找来两位
　　穿白大褂的“医生”
　　给我治病
　　一支缝衣服的针锥
　　狠狠地扎入我的
　　臀部
　　还强迫我把
　　无数的白色颗粒服用
　　
　　第三章
　　
　　（一）
　　吃人 是地狱里一件常事
　　任何东西都将被吃光
　　何况
　　你来自天堂
　　十八年
　　我已经被他们的思想养的肥壮
　　牵进屠宰场
　　
　　我甘心情愿
　　任人宰割
　　我见同伴被屠
　　血从颈项流出
　　压抑的心脏不住地沸腾
　　我渴望自己的血液从刀口
　　流出
　　（二）
　　就在这时
　　一位屠夫
　　摸了摸我的臀部
　　扔下手中的刀
　　
　　后来 有人让我去工厂
　　我明白
　　那叫做工厂的地方
　　不过是又一种监禁
　　他们让我搬运
　　将大箱小箱
　　从一个地方
　　移到另一个地方
　　这种刑罚 没有力量
　　哪里干得
　　汗水常常从我的
　　心头流出
　　（三）
　　他们骑着我的肉体
　　用尖刻的语言抽打我的精神
　　一会让我奔跑
　　一会让我爬行
　　才在沙漠的困苦中挣扎
　　又要冲入痛苦的水中
　　
　　我的心啊
　　都碎了
　　我期待着
　　倒下去 躺在哪里都好啊
　　哪怕走上案板
　　放入蒸锅
　　躺进菜盘
　　成为酒菜
　　
　　第四章
　　
　　（一）
　　这一天
　　终于我的死期将近
　　
　　到处张贴的猩红的喜字
　　打枪似的鞭炮声不断
　　他们强迫我喝壮行的酒
　　无数的同类却在为我祝福
　　我穿上新装
　　戴了红花
　　无数的歌声响起
　　地狱里灯盏点亮
　　一片辉煌
　　
　　只是 我不理解
　　杀人为什么这样隆重
　　有人告诉我
　　这就叫结婚
　　那是比死亡更好的东西
　　无数的同类久久向往
　　渴望成功
　　（二）
　　其实 这不过是又一种惩罚
　　于是 有一位我的同类
　　和我同居
　　那是一位异性
　　我们不断地媾和
　　绝没有什么
　　天堂上
　　所谓的爱情
　　
　　我们吃掉的一切
　　喝掉的一切
　　用的一切
　　都让我充满性欲
　　（三）
　　那位异性 也
　　是从天堂上来的姑娘
　　性欲过后
　　我有时会
　　欣赏她的乳房
　　我奇异地发现 右面
　　她那圆润的乳房下
　　有一枚自己熟悉的胎记
　　
　　我实在回忆不清
　　是在哪里见过
　　为什么如此熟悉
　　只是觉得
　　奇怪之余
　　性欲再起
　　弥漫全身
　　（四）
　　后来 我们生养了第一个孩子
　　随后是第二个 第三个
　　我的孩子
　　生下便会被人拿走
　　有的夭折
　　有的成了酒菜
　　有的成为奴隶
　　最后 我终于明白
　　他们让我活着
　　就是为了让我繁衍
　　
　　第五章
　　
　　（一）
　　我老了
　　眼睛看不到东西了
　　耳朵听不到声音了
　　牙齿掉光了
　　头发白了
　　就连旺盛的性欲
　　也没有了
　　人们把我送进
　　挂了“十”字的伙房
　　这里我早已经来过
　　出生时就在这里
　　我听到有碗筷相撞击的声响
　　我听到刀割人肉的声响
　　我听到刚刚下锅者在痛哭
　　我闻倒隐隐漂浮的清香
　　
　　我知道
　　我即将被杀了
　　顿时心血激荡
　　积蓄多年的鲜血
　　即将放出去
　　放出去
　　放出去了
　　（二）
　　我知道 在屠宰前
　　他们是在检查我的身体
　　X光 B超 CT
　　看是否有病
　　为了他们食用的安全
　　还要为我注射针剂
　　
　　我迫不及待
　　打定了主意
　　为尽快走上餐桌
　　我佯装没有了血压
　　没有了脉搏
　　甚至和呼吸
　　（三）
　　他们把我抬上
　　一座座燃烧的炉火旁
　　轻轻将我投入炉膛
　　我知道 这是一种地道的吃法
　　烤一烤
　　如同烤鸭 烤山芋
　　烤全猪 烤全羊
　　又脆又香
　　
　　我十分骄傲
　　他们对我如此的重看
　　这绝妙的吃法
　　强似剁碎吃肉
　　放血喝汤
　　
　　我的头发燃烧
　　我的皮肤燃烧
　　我的内脏也燃烧起来
　　我的血液燃烧出蓝色的火苗
　　我的头颅燃烧时 发出愉悦的爆响
　　我的身躯 在燃烧的烈炎中舞动
　　我的灵魂在燃烧的烈炎中歌唱
　　我的灵魂 我那仅剩下的灵魂
　　顺着烟囱
　　一级级爬上去
　　黑暗中 不时有烟雾
　　引我向上
　　圆圆的四壁
　　到处黑灰
　　充满腥臭
　　灵魂之足
　　踩在壁上
　　
　　尾声
　　
　　许久 许久
　　我的灵魂 伸出双手
　　触到了头顶的一束光芒
　　这光
　　不知是太阳还是月亮
　　
　　我是一个行人
　　一个远足的行人
　　不知从哪里来 到哪里去
　　我朝光亮爬去
　　推动它
　　原来 它是一扇小窗
　　窗口启处
　　光芒四射
　　天堂依旧
　　 1994年7月作，11月改
　　 1997年11月2日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