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子风·-个人文章】
我不是米佳
□ 子风·
2004-11-30 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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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风
(一)
眼下,春天的痕迹已相当模糊。黎明和日暮象一个人不断翻动的手掌那样,匆匆交替着黑白两面。
我蛰居在一个叫马茵湖的地方 ,依稀感到夏天正渐次走来。
由于记忆力的减退,移居 此地以后,我对季节的分辨能力已大大降低。在这个远离城市的地方,我更多的时间里是去观看对面山上的云朵 。这些云朵悠闲 地把他们疏落的影子洒在山影上,让人心情安宁或者说让人忘记回忆……
在这个远离尘嚣的地方,很少有人来,除了能看见这些在天空走过的云朵和云脚下面的几个牧人在吆喝他们的羊群之外,再就是天空中那些灰白色的鸟群了.那些鸟群从山后面飞来,在山前象布片一样不断翻动它们的身体,在空中留下一些虚幻的曲线,然后就在黄昏中摇着翅膀飞走了.几乎每天如此,鸟群飞走之后,山谷就静静的沉寂下来.偶尔会传来有人敲打石块的声音,就象马蹄在深巷中行走一样丁丁当当。每到这时候,我就清楚的感到时间的无情,它就象儿童捧在手掌中沙子,总是在你回忆的时候,从你的指间簌簌流走使你无法记起从前……
我住在石块砌成的碉堡一类的一间旧房子里。我想极有可能是从前守卫边疆的士兵留下来的。远远望去,这座城堡特别象 一座有两只眼睛的石像的头部。天晴的时候透过木质蜂巢一样的窗棂,可见看见山坡上有一种黄色的小花在空气中摇曳。更远的地方,有一处湖水,象一颗硕大的泪珠在那儿静伏,不会有风吹草动它,天空常常很蓝的映在里面,象一面经常有人擦拭的镜子,蓝的让人平静。
老实说,我根本不会想到有人会来。这不可能,我认为自己坚信这一点。我移居此地的唯一理由就是——这里不会有人来的。而我则可以正在这儿从容的忘记我的那些不痛快的经历,在书本之间打发一段日子,等我把那本有关回忆的小说划上最后一个圆圈,然后就去西部的某个村庄找我的一位朋友,然后去找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干干,然后——也许情况会好一点。可是,怎么说呐,有些事情决不是你意料中的那样,该发生就发生了——
那个女孩走近我的寓所是日落时分的事了。
那是一个群蝇乱飞的黄昏。当时我坐在窗前观看日落,后来正如你们想到的那样,我看见有个人向我的屋子走来,心脏不由得加快跳了几下,当然心跳偶尔加快是很正常的事了,人人都有这种习以为常的毛病。问题是:这儿怎么有人来呢?
后来我看清走近的原来是个女孩。在血红的夕阳中,我首先注意到这个女孩穿着一件很鲜艳的兰色外套,她走的很慢——一起一伏手臂仿佛水鸟的翅膀 前腿跨出形成的圆润的力下移后腿弯曲腰部扭动成虚幻的弧线兰色弧线延伸至长发边缘消失整个身体处于舞蹈和僵硬之间笨拙而有富有弹性的起伏颠簸——仿佛一只海水中游动的蓝鲸。
我想这样一个仿佛走在风中的女孩好象在哪儿见过,可在哪儿见过呢,我努力追想一些更为具体的细节,但是——女孩已经走到屋子跟前。
(二)
好哇,原来你躲在这儿,怪不得从那以后再也找不到你了,原来你躲到深山老林里来了。女孩似乎全不顾及陌生人见面应有的程序,大声嚷道。
什么?我听到躲心里一惊,觉得自己被发现了什么。别开玩笑啊你,没有人到这儿来找我——你找的肯定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我打老远 跑来找你,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女孩十分委屈的说,眼睛里溢出一丝痛苦的光亮,很水的那种。
我觉得我无话可说,就沉默了。
接着,女孩又换了一种口气说:别这样残忍好不好,米佳,你这样折磨人我受不了。
米佳?米佳是谁?我心里一片茫然。
米佳是一只猫。
一只猫?
是的,一只很狡猾的猫。女孩露出一种奇怪的微笑盯着我说。
别误会,我真的不是米佳。我说。
好啦,别再玩游戏了。米佳,过来看看这些画吧。女孩说着打开随身带来的一只绿色帆布画夹。
我说好吧。其实我是想说我已无话可说。
女孩显出很满意的样子。
我们一起看画。这是一些关于风景的作品:有几张画着一些凌乱的山丘,电线杆;还有几张画着一望无际的戈壁;还有一些是窑洞,山凹,树木——都是一些素描一类的东西。不过很快我就发现了一些令人惊讶的东西:在每一幅画的上方,都画着一个圆圆的太阳,有时苍白,象人的脸盘;有时灰暗,象一只硕大的眼睛。
这些都是你画的?我问。
不,是一个叫圆的女孩画的。
圆?——我觉得我的语气中有一种控制不住的惊讶。
圆是我的一个同学,也是学美术的。怎么?你见过她的,大眼睛,长头发,就是那个外号叫蒙娜尼莎的女孩。
哦——我努力装出一副认识圆的样子。其实我惊奇的是画中的太阳。
……围绕这些画,女孩还谈到了纯粹主义画派,谈到了蒙德里 安毕加索什么的。我说我对画画可是一窍不通,你别见笑。
这么说你真的不是米佳。女孩说。我说真的不是。女孩说你和他可真象啊,接着她告诉我她叫丽,是J市的某中学的美术老师,米佳是她的男友,由于一些不便说出的理由离开了她,到外面闯天下去了。我说这么说你是到这儿来旅游的吧?女孩说是的我们是到这儿观光写生的,大伙走散了我到了这儿。
我点点头再没说什么。
晚上,丽并没有离开我的寓所,当然也没有一对男女偏处静谧之所可能有的那种情况发生。整个夜晚她都在静静的听我说故事,关于我的一次失恋的故事。在静静的烛光下,我发现我们很快就建立了一种默契的关系,她虽然明白我不是米佳,可她好象并不认为这会有什么妨碍,或者说她称之为陌生的东西。她的脸上时常露出会心的微笑,使人捉摸不透。
在我的故事进展的过程中,我们常常会抬头向外望去。山谷里依然很静,偶尔有流星从天空划过,远处的湖泊上就会被割开一道明亮的口子,马上又合龙了。有时听到一两声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叫声,丽就会不由自主的扑到我的膝盖上,说我害怕。每当这时候我不免有些心慌意乱,明明白白的感到那个柔软的旖念伏在我的膝盖上。不过,丽好象浑然不觉。
(三)
后来呢?丽问。
后来——我尽量用一种十分平淡的语调叙述故事,以便逐渐恢复那些在记忆中已经模糊的部分。
后来,我就认识了那位叫方的女孩。
方是谁?
方也是一位画家——
那时侯是春天。我在J市的一所中学教书。那是一个夜晚寂静得如同水银一样的城市,在那里除了能在梦中听到请注意倒车请注意倒车别的就什么也听不到了——的一个城市。
那是春天的一个下午。你知道在这个城市里春天其实和冬天没什么两样。春天其实是人们从日历上推算出来的。寒冷的风仍然在大街和水泥之间穿行,街道上的几克杨树露出想要发芽的样子,所以我说是春天。不过我先不说春天我说那天——
那天下午我在大街上溜达了很久,几乎穿过了大半个城市,后来我发现我已经走出了市区,索性走上一条通向郊外的小路。再后来我被意味迷人的女孩吸引,不知不觉尾随她走了很长一段路。我想我当时绝对没有歹意,只是被人迷惑心神罢了。(迷惑?是的,这是我后来想到的一个词语,你别笑。)你知道,处在那时的年龄被人迷惑是常有的事情。问题是我当时完全不知道。我不知不觉尾随她走了很长一段路完全是由于她走路的姿势十分优美。她穿着一件兰色外套,肩上一个绿色的帆布画夹头发很长。她小心的走着不时躲避着脚下的石子。这样,使她走路的姿势如同一只水中的蓝鲸,她走的很慢——一起一伏手臂仿佛水鸟的两只翅膀前腿跨出形成圆润的力下移后腿弯曲腰部扭动成虚幻的弧线延伸至长发边缘消失整个身体处于舞蹈和僵硬之间笨拙而又弹性的起伏颠簸。
我很遗憾没有看清她的脸。不过后来我想还是不看的好。许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远远看来很美好的事物你跟在后面,后来一回头,于是你感到美好的幻想遭到沉重的打击,于是你就会抱怨生活很不公平。
打消了这个念头之后,我就悄悄的尾随她走下去。后来的情节发生了转机:不久这个女孩在一处山坡上停下来了。她取下画夹开始画画。我想我当时唯一的选择就是走上前去好让她知道我不是一个坏人(是啊,没有人说你是坏人啊。丽脸上的笑容让人心里发慌)。当我走近的时候,这个女孩并没有回头,所以我只好静静的看她画画。
这样过了很久,我觉得脖子有些困,就抬头向远处看去:一些光突突的山,堆满了乱石。山上有树,只是黑黑的,有一些电线杆连向远方。看久了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于是我低头看女孩的画板,我看到:山,乱石,电线杆。后来当我看见女孩的画板上多了一枚灰白的太阳,就忍不住说:不对,今天没有太阳。
没有太阳难道不能想象?女孩对我的插话不以为然,头也不回的说。
是这样。我觉得我没有必要说别的。
不久,我又说可真圆啊——你画的太阳。
不圆怎么能叫太阳。大概她画完了,转过头来说。——于是我看清了她的脸。按道理说我不应该注意这些,然而当她回头过来,我还是先这样做了。女孩的相貌属于很平常的美的那种,谈不上不突出也谈不上不突出。不过,我注意到她的眼睛很大,很深,有一些疲倦的神色。我说你画得真好。女孩说不怎么样学呗。说着她站起来很优美的伸了个懒腰,就把眼睛向远处看去。她对着我的一面形成了一个很美丽的剪影,这使我想起了一幅名叫《泉》的画来,所不同的是眼前的这个女孩手中并没有举着一个陶罐,而且——我觉得我的脸上有些红,大概想到了裸体之类很不健康的念头,我停止了这一想法。
(四)
后来女孩说你跟在我后面很久了吧。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很不好意思的说我不是有意的——不过你没回头你怎么知道?她说经常有人跟着我,不过这回我在意了。停了一下,她又补充说我觉得你不象个坏人。
我说本来我就不是坏人。
奇怪啊我怎么觉得你很象一个熟人。
我说我也有这种感觉。
她笑了:你没必要说这些话,我刚分到这个城市当老师没有几个人认识我的。你可用不 着拿这话讨女孩子的欢心。
我觉得我犯了一个错误,我真的没有理由模仿某些电影里的“套词”来制造气氛。我说对不起,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她说没什么。顿了一下,又说真的觉得你象我的一个朋友。我说那怎么可能没有谁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她说这不奇怪,很多人都可能遇上这种情况。
我认为她说得对。我说不说这些,我问你是哪个学校的?她说就在市里。我说我也是教师,在城郊中学。她说这么说我真的人错人了。
我们开始往回走。
后来到了一个路口。我觉得该说分手了,于是我问你家离这儿很远吗?女孩说不太远。我说你常来这儿画画?女孩说常来。
我说好吧再见,但愿以后能再见到你。。
再见。女孩好象思考了一下就笑了。我看到她的牙齿很亮的闪了一下。
再后来,我就看着她慢慢转身,最后消失在灯火阑珊的街道中了。
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结尾。丽说。
是这样。
这么说你当时根本就不知道她叫什么了?
是的
那么后来呢?比如你怎么知道她叫方什么的。
我觉得丽的逻辑思维相当严密。这使我在讲述故事的过程中不得不采用谨慎的态度,以免使人怀疑它的真实程度。
我和那个画画的女孩重逢是在别外一年夏天。那时我已经养成了经常到郊外散步的习惯。不为什么,我觉得在夏天里郊外绿色草地对每个人都是一种迷惑般的吸引力,不说那些青葱的树林,清新的空气,在郊外观看农民们在田地里劳动就是一种愉快的享受。另外的原因是我觉得还有希望遇到那个喜欢画画的女中学教师。结果,我失望了。我问一位农民打听是否见到过一个经常到这儿来画画的女孩,他的回答令我大吃一惊,他告诉我没见过这么一个人倒是经常有一个身穿蓝色外套的青年男子在这儿游游,看样子是个画家。我想极有可能是这位农民看错了,谁知他说:绝对没错,是一个长得和你有点相像的男子,我曾经到近前去看他作画,不会有错。
这个人是米佳!丽突然显得特别激动地说。
我说:不知道,不过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人们有时会把梦境讲述得跟真的一模一样,我宁肯相信这个农民是在说梦,或者说我做了一个梦。我想这样的解释会令人满意。
(五)
是这样。好吧,继续讲你的故事。丽显得有些丧气地说。
说在我打算放弃这种徒劳的等待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应邀去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舞会。那是在一个通常较为冷清的酒店里,我吮吸着晚风中浓郁的酒气走进酒店的时候,舞会已经进行了一半。酒店里弥漫着一股辛辣的烟草和酒精的气味,成双成对的人们挤成一团在轻柔的音乐中摇晃。我坐到一个角落里,要了一瓶威士忌自斟自酌,然后点燃一支烟。我感觉到在这样的场合我肯定是一个多余的人。舞曲水一样响着,我觉得上帝在此时也许醉了人们都醉了想进入天国你为什么不来你肯定忘了难道这是梦吗可能不……我觉得自己陷入了回忆的深渊。
——能请你跳个舞吗?近旁一个女孩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
你知道,让一个女孩邀请你在这种场合是十分那个的事。我连忙站起来:对不起我——怎么是你?我看清了女中学教师的脸。
原来是你,真没想到。女中学教师显然也很意外。
我说我也是。
说起来真奇怪,我今天有个预感肯定会遇上一个熟人,没想到是你。
我说是吗你的预感很灵。
她说我叫方,以后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
当然,接着我说了我的名字。她很用心地记了一下。
坐下之后我又点了一支烟。后来我们都觉得有些无话可说,说观看那些如痴如醉的人们在乐曲中滑翔。在朦胧的灯光中,我看见方如同一座大理石雕像,脸上闪烁着钢蓝色的兴晕。我静静地听到心中升起一个温暖的声音:玛丽亚玛丽亚你呼吸的嘴唇从红色花形的边缘展开在湿势的空气中浮动我想起了童年我和邻家的二丫坐在软软的沙丘上观看两只蚂蚁打架漫长的等待你终于来了就这样就这样不要走开一直到天明……有一阵好象从天际升起了一丝丝萨克斯金色的声音《魂断蓝桥》我觉得我的灵魂断了……
——你是不是不大会跳舞?
噢?你说我?实在对不起我不会,让你失望了。我觉得我的语言十分发飘。
方说没关系。过了一会她又说我们可以出去走走,我打算回去。
我说好吧。于是我们就从人群挤出来。走出酒店的一瞬间我觉得我的体重莫名其妙地减轻了。
起初,我们只是默默走着,偶尔抬头看见路灯发出昏暗的光线。街上的行人已经不多了,有时汽车经过尾部飘出白色的雾气。后来我觉得该说些什么,这么静着可不好,于是我说这儿夜真静啊。
方在同感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接着我说看不出来,你对跳舞也很感兴趣。
方说谈不上,我以前并不喜欢跳舞。
我觉得我没什么好讲就看着她。
以前我喜欢晚上出来散步,就这样,静静的,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真希望世界就此静止下来,一动不动。
我说我也有过这种想法。
后来我认识了一个男的,后来就分手了,我就喜欢上了跳舞。
我觉得她的话里有一种相当沉重的东西,一种事过境迁物是人非与情感联系紧密的东西。是什么呢?我想。
你不知道,人有时候是很矛盾的。
我说这我知道。
你不喜欢跳舞但我喜欢。跳舞怪得很,它可以把你的心带走,什么也不 想,世界一下子空空荡荡,真想一辈子飘在那儿算了。
我告诉她这种感觉很奇怪。
后来我们又谈到了舞蹈和人的身心健康的关系以及快乐的原则,好象还谈到了邓肯什么的。没有谈到画画的事。
走了一段路,我们来到一片闪着灯光的居民楼前,方说行了我家到了。
我说那好吧,再见。她说不进去坐会儿啦?她有说谢谢你。
我说别这样讲,你回吧。方说你先回。我没有争执就朝回走。
“喂!”我转过身,看见她站在原地,“再见!”
我说再见。我再走了一段距离依然看见她站在高大的门楼前一动不动。我心里有点乱就加快了脚步,渐渐感到酒意正浓。
当然还有一个很意外的细节是那天晚上,我回到单身宿舍门前时,又看到了那个女中学教师灿烂的脸,当时我有点吃惊,不过也不好说什么。她解释说今天她实在不想回家就跟来了。我只好把她让进屋子。后来她就睡在了我的床上,而我由于酒意的关系,倒在沙发上就很快进入了梦乡。
不对吧。丽的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
是有些不对。那晚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一望无际的草原和一匹白马,向着一座座山峰漫漫飞驰,可是后来不知怎么马飞入一片湖水,身后只留下一股迷染的酒香。我吃了一惊醒来天亮了,却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睡在了自己的床上,而方早已不知去向。
是啊。丽说。
以后,这个女孩还约我看过几会电影。以后……以后的情节不用我再讲,人人都猜得到:不久我打算向她求婚,而最后的情况是我们分手了,她被调到另一个城市去任教。就这些。
就这些?丽显得很不满意。
我说是啊,就这些。
我发现你的故事总是含含糊糊,刚一开始就结束了,就象画圆圈,画了很久里面还是空空如也。丽说。
我承认丽分析的有道理。我开始陷入沉默。丽也呆呆的托着下巴,凝视着窗外静静的夜空。现在夜色正浓,一些凉气沿着窗户爬进了室内。我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丽在沉思中黑眼珠闪动了一下,含糊不清的说你困了?我说没有。我发现自己正在思考记忆中一些已经想不起来的故事细节,结果证明这样做是徒劳的。我觉得自己的大脑象一个空空落落的器皿,里面充满了稻草和刨灰。我真的感到困倦了。我点上一支烟,但它并没有让我清醒,我再一次坠入梦的深渊,丽飘忽不定的影子在我面前徘徊……
(六)
时间过了很久。丽轻轻将我推醒。
圆---
什么圆?
那个画画的女孩——
圆是谁?
哦——我是说那个叫方的女孩。
怎么?
你后来再没有见过她吗?
天内还没亮。丽蓬松着长发站在我的对面。有一些汗粒顺着她的发梢慢慢滴落。我听到她的呼吸声很重。我想她大概还在思考那些省略的故事细节呢,她对故事的过于敏感是我注定要讲到以下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到现在已经很久远了,但当我每次回忆起这件往事,心中不免会产生一种冰凉的味道。我无法不记起从前。这件事再一次证明这样一句格言:
时间改变一切,甚至行走在故事中的人。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又遇见了方。那是一个旅游季节,是夏天。是这样,我正在写一部小说,由于缺少必要的背景材料,于是乘旅游的机会外出搞一些素材。在一个南下的火车上,我又见到了女中学教师。
这时候的方比以前已经有很大的变化,不过面孔清澈,仍然披肩长发,蓝外套,肩上还背着那个绿色帆布画夹。我发现她时,她正在专心看一份画报。
我觉得有大个招呼的必要。于是我起来说方怎么是你,是外出写生吗?
她先是一惊,然后向四周看了看,就笑着说:你是在叫我吗?对不起哦你认错人了。
我说怎么会呢?
她露出很友好的笑容:真的,你人错人了。我不叫什么方。我是到外地去观光的,这是我的男友。说着她还用手指了指旁边座位上一个男子,他正依着靠背打瞌睡,长长的涎水挂在他的长胡子上。
可这怎么会呢?我的心里不免有些不是滋味:过去了就过去了,何必如此啊?于是我说别这样,你是方肯定没错,你不是会画画吗?这个绿色帆布画夹肯定错不了。
她说你说这个画夹啊,我根本就不会画画,这只是一面镜子。说完她熟练的打开画夹:果真是一面镜子。
......?
我觉得我的大脑突然一暗,象是被人抽掉了其中的某些环节,于是草绳一样滑落下来。
......?我还想争执。那位男子这时大概被吵醒了,站起来问道:咪咪,怎么回事?女孩说没什么这人认错人了。
——咪咪?你说那个女孩叫咪咪?丽打断了我的讲述。
是的,那个女孩说她叫咪咪,不叫方。我认为名字只是一种符号,别人喜欢叫什么你绝对不能干涉。所以当时那种场景我觉得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就沉默了。后来我采访归来,再后来我就来到这个地方,再没有后来了了。
(七)
这么说你的故事讲完啦?沉默了许久,丽忽然说道。
——是啊。
——难道你从未怀疑过故事中的错觉?
——什么?怀疑?
——难道你从未发觉你不知不觉的介入了三个故事?
——三个故事?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的故事。
——看来你已经全为故事深陷其中不可救药你难道丝毫没有发觉你在讲述三个女孩的故事一个是关于圆的一个是关于方的最后一个才是关于咪咪的?
什么?这绝对是不可能的。我觉得我的语气有气无力。
——怎么不可能世界上碰巧的事太多了。难道圆就是我的好朋友也是不可能的吗?圆就曾给我讲过有个傻呼呼的男人跟踪她的事,而你——而你只不过是自己故事的受害者而已。看来你对事物的判断能力全让你的小说给毁了。
你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
——我感到丽的一些话已经开始炸毁我仅有的一点关于往事的记忆。我的思维已经大面积塌方。一些关于名字的圆圈象蛛网一样织满了大脑……
这种可怕的状况持续了十五秒钟以后,我听见一个遥远的声音传来:天亮了,你最好先休息一下。我该走了。
天亮了?我的脑袋机械的转向窗外——一只硕大的太阳图钉一样挂在天边的画板上,一些零乱的山丘,一些电线杆,一些牧人站在远远的山下……
“我把我的地址留在纸条上了。我以后再来看你吧。”声音说。
我看见它走出门去,我看见它的手臂水鸟一样一摇一晃一起一伏在晨曦的小路上消失了,象一个兰色的影子。
时间过了有更长的一段时间,我意识到什么,突然下意识的冲过去抓起一张纸条,一些清晰的符号:
我最后还是断定你就是米佳。不管是不是真的,等你恢复记忆,一定要到X市Y中学找我。圆。
——我感到自己已经心里交瘁,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下子我晕倒地上,同时听到我的胸腔里发出一个恍惚的声音:我不是米佳,真的。
真的,我 不是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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