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
　　又是一个春天。岁月的风吹来，日子就在一页页日历的翻动中悄悄的走了。可是有多少思绪播撒在了岁月的缝隙里，而春天依然。
　　春天她掀掉冬的梦魇，跌跌撞撞而来，如冰河解冻珠玉翻滚而来，直到一泻千里。如同积蓄已久的某种力量，孜孜不倦的在黑暗中摸索，突见光明，忍不住大喝一声，愤怒的冲开堤防，奔涌而来。以无比的呐喊掀掉压制在身体上的寂寞。
　　走出去，你倚马春天，走在人生的寂寥岁月里。在春天里，你将展开一次漫长的回忆。
　　
　　亲爱的托比/永远的托比/你高傲的头颅从未低下
　　
　　春天是一个适于回忆的季节。
　　那一年你到乡下教书，怀揣着崇高的理想。也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季节。你记得那些傻乎乎的孩子可爱得要命。第一天上课，有个用袖子擦鼻涕的小孩问你：老师，你的脚下是不是装着弹簧？你说：小伙子，你难道不知道我的鞋子里装满了鸟？回到宿舍 你哭了。那一天，你正好失恋，象所有喝多了酒的少年一样，路走得轻浮极了。
　　
　　世俗向你传授过太多的哲学，比如说残缺是一种美什么的。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你是多么“可爱”啊！如同一个渴望装水的瓶子一样，脑袋里不管三七二十一盛满了各种各样的所谓哲学。可当你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残缺的时候，你已经在生命的春天里流浪了二十多个岁月。什么是残缺？抛弃了对完美的向往，残缺就是一只肮脏的断尾小猪！
　　
　　十岁时，你对你老师的女儿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好感。记不起是何时，你开始惊异于她仪态万方的小小的青春。你惊异于自己象个柏拉图二世一样暗恋她长达五年之久，却从来不该正眼看她一下。你对自己与众不同的“罪恶”惊恐不已！你使劲做坏事只是为了能引起她的注意，但她好象从未对你小火山似的热情表示过关注，这你肯定想不到。以至于当你的梦延伸到高中时候，你依然固执的认为和别的女孩子说话是不贞的表现。
　　
　　大雨哗哗/大雨哗哗/教室门前两只亲昵的小伞/芬芳的课桌上伏着一只迷离心脏/谁家的小羊羔在咩咩/咿呀唱歌的学童走在深巷里/悠长的呼唤穿透瓦檐……
　　
　　雨中漫步好象已经没有多少诗意可言了。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从那个镇字的一条土路走出去，一直走到看不见人为止，你才停下来顾影自怜，为赋新诗强说愁，你似乎赶到有些什么已经悄悄走远，有些什么还未来临。那个镇子其实也没什么气象。一些高高矮矮的山岗围着，山门也不长什么树，就是一个颜色，灰灰黄黄，咸咸淡淡，鸡犬之声远远近近的响着……
　　
　　飘过的云朵/你不能解释/你的嘴唇永远潮湿/诉说远方的故事/告诉我/你是一只闪光的鸟/是我的泪水洗涤过的珊瑚/一个秋天的影子成为棕榈的怀念/我收藏的全部秘密是一个微笑/什么时候我总会知道/我的怀念无处不在/通向夜晚的路是一只安稳的巢/那时我的心象赶不回家的孩子/啼哭起来
　　
　　肖斯塔科维奇在回忆录《见证》中写道“比如说，不一定要枪毙或者苦役。你可以通过简单的事情，通过生活方式杀害一个人的内心。”可能苦绝的境遇可以磨砺人的韧性，但对你来说这肯定不是刻意的结果。你在等待着终于要说出的一天，也许这是末路空守，或者不由自主。和庸俗的生存比较，你在不得不加入为稻梁谋，可那是何等平静的加入啊！在一个通俗而浅近的背景下，如果你要坚持自己，要么你得承担被视为异类的危险，要么你就象一个诚实的葫芦。送去岁月的花蕊，收获枯叶……
　　
　　分别的时刻，总要找到让对方愧疚的理由。几年的快乐的时光，大学里人人都有过的幸福，可你就是太过专注。我永远只记得你说过的这一句。汽车的鸣笛一再响起，我在人群中寻找你的泪眼，只记得这一瞬。我永远不想知道分开的理由，忘了，因为我曾经那么深深的爱过你，没有一个人能让我说出诋毁你的一个字……
　　
　　你亮丽的青春如彩虹划过夏日的长空/爱情的撞入者/鸟叫声响遍田野/我充耳不闻/我在四面楚歌中鏖战十八岁的黎明/如同火星人踏入荒凉的山谷/我用惊恐躲避着你红色的火焰/而你正是那提前来访的狐狸/在你秋天来临之机/我仍然象一个诚实的农夫/一如既往的规划自己空白的青春/成熟的葡萄晃动无梦之树……/剧院里的汗水将手心里的“不”字洗得发白/而我却从为敢对你说出那个英文字母/你说过你曾经偷窥过我全部的梦境/你就是那个为我运来秋天的仙子/你的心中满是果实/而我却一再的逃避/歉意是爱情最初的表白/而宿命永远是失去的注脚/为什么为什么总是错过？近在咫尺是星际对话/远于天涯却能烛火细语？
　　
　　一个人屈服于当下环境的不自由，也许只是激情的萎缩，但如果屈服于内心的不自由那肯定是永远的悲剧。灵魂的自由，我曾经多少次呼唤过的谬斯，可当你兑现为现实为何已是面目全非的状态？同一个声音，同一首歌，这些不是我要的。我不相信没有个体的所谓人类历史的谎言。包括一个人具体的生活，有谁有权力将之全部抽象为大一统的虚伪？比如浪漫的爱情，我曾经多少次为之心仪，可这些有人刻意制作的标准上演了一个又一个世纪，为何却从未被怀疑？纯洁的爱情，单一的爱情，一个美丽的谎言传播着，而我总会以迟到者的谦虚加入导演的行列。
　　
　　那年冬天无雪。
　　还记得吗，满座都在高声谈论着取得的胜利，只有你独坐无语。
　　早上校长很亲切的宣布：节日期间，男女同学可以自由出入对方的宿舍，不查证件。“万岁”！一时间，大家都为之欢欣鼓舞，就象禁锢者被还给阳光一样。本来就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要别人恩准呢，我有些不屑。而你却平静的说：好了，干吗不沉默一会呢。——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应和显得多么的苍白。
　　——是啊，为什么不静静的坐会儿呢？……那是一个无语的冬天。可记忆中的冬天为什么似乎有过千言万语！
　　记得那年冬天无雪。还记得你说过你痛恨这给予的“自由”。
　　
　　生命的遭遇是否是一种偶然的现象？
　　比如你遭遇了的正是你梦想中的至爱，你的激情犹如被山石碰撞着的溪流，迸发出耀眼的火花。那么，这是不是你多年来梦想的一个复制？
　　爱也许是克服孤寂的一味良药，除此之外，艺术也是一种有益的“毒品”。但艺术却是觉醒的爱之激情更加汹涌。
　　萨特说“爱就其本质来说就是被爱的策划”。而我愿意策划整个青春来等待一次偶然。
　　
　　水底的火焰漫过预言的海/告诉我，冬天的一次相遇注定我今生要在你的荒原上流浪/迈过黑夜迈过二十年的大雪/迈过前生的遭遇和来生的宿命？告诉我，怎样的缘是诸神洞开的窗？/在你夜色纷披的长发中间/在你温水如注的星眸里面/在你白羽毛的手掌上/我寻找着祈祷者的阳光和雨水/寻找着旅人疲惫的手杖/告诉我，为何多年以后我还相信那是一个完整的梦？/……低眉之间，淡笑之间，时光之飞逝，青春之奔涌/为何泪水无法纪念/为何相约不能聚首/顽皮的纸牌游戏/一天中变幻无常的四季/回首之间，恍惚之间，岁月又年/仿佛一场大雪落了一个世纪/我仍然顽固的等待收获寂寥的秋天！
　　
　　从不相信人的情感可以取之不尽。青春的奢侈只能有一次，朝三暮四这也许只能收获多草的秋天，一个人一旦把情感当作金矿一样挥之不尽，那么他也必然会向一个财阀一样去挥霍别人的生命。这些或者为你的专注找 到了注脚？
　　生活可以教会一个人重新学会爱，但它永远不会教给你什么是唯一的爱。
　　
　　乡间教书，其实是很平淡的日子。起床啦，上操啦；铃响啦，上课啦；铃响啦，下课啦；上学，老师您早，放学，老师再见；又再见啦，放假！小朋友们高高兴兴上学，小朋友们平平安安回家；一天一天过去啦，一年一年过来啦……
　　春来了，花开了，秋去了，花谢了。刮风了，下雨了，天阴了，天晴了。别忘了加衣服，别忘了戴草帽。
　　
　　肯定会有某种永恒 /会先于我们之前到达 /但不是忧愁。在悲痛之前 我已将忧愁击倒/欢乐在生长 /仿佛隔世的草莓一点点变红 /假如那不是爱，那就是不爱 /但不是恨，只是一段甜蜜的忧伤 /剩下的不只是回忆 /也不仅仅是突然走进梦中 /递到手中的鲜花 /忘记不是最好的止痛药物 /除了那骑士被弯曲的遐想 /和盾牌不能掩住的伤口 /假如这一切足以减去孤独 /当时光消融了所有的往事 /我们心里将蓄满多少幸福 /假如甜蜜的谎言已经足够 /空洞的真实能否治愈我的痛楚 /但是，星辰它 向我打开苍白的面孔 /麦杆似的身躯与昙花般的呼吸 /什么时候，我的沉寂将不再是空白 /那时我奉献了所能奉献的一切 /风，泥土以及永恒的花籽
　　
　　雨使人有一种对最陌生的事物的亲切感。
　　雨的神情飘忽不定，但又似乎很专注。仿佛最神秘事物的某种清晰的思路。雨——当然并非泪水——它沿着被拆迁的街道、城镇，沿着乡村的箩筐、草垛、旧年的马圈，飘过去……雨踏上的是一条遥远的返乡之路。我在长长的雨季里。双手捧满晶莹的回忆，让雨水把布匹一样的忧伤推向乡野。那里有多少无法给侵蚀的细节和长长的呼唤啊……在瓦檐之上，在树叶之上，在长长的风中。
　　
　　懒惰的星期天的早上，呵欠声，开窗声，拖鞋声以及泼水声，仿佛半空中破絮一样的云朵，把我沮丧的梦乡再次摧毁。阳光的颗粒滚下对面的墙壁……零乱的早晨一如我无序的大学生活一样，翻开了它绝无尽有的一天。而此时，你的面影好象刚从我的梦境中走出，我看见你手捧给我的早餐正站在窗下，长发盈肩。你的表情就象刚从达.芬奇的那副画上走下一样，让我感动。
　　
　　群蝇乱飞的早晨你天湖般的眼睛是蓝空中最纯的海水海水中最纯的盐我品尝出隐藏在里面的最古典的爱情哦蒙娜丽莎那是你浪漫的别名。
　　
　　比王国更辽阔的夏天 /悬挂出层层预言的蓝旗 /灰烬运行在白热之上 /白热之上有我们熟透的回忆 /崩裂为风口的岩坡 和转瞬即逝的火焰 /提升爱情最终的极点 /我们到达空洞的甜蜜 /缤纷的伴侣登临漆黑的岸边 /灯火之岸有谁可及 /虚无的龙骨天国的美食 /酣睡的行星上我们被梦抛弃 /尚未命名的河之河上 /假是我们留下了水纹的足迹 /谁能指出里面隐藏着古老的地图 /我们被怀念的声音淹没为泥土 /但是星星每天都有死亡的过去 /正如太阳抛弃火热的情人 /为早晨寻找处女 /爱情的终极只能是孤独 /正如夏天的窗前呈现出辽阔的虹霓 /没有梦的年代所有的梦都是现实 /直到绿色的行星重新歌唱 /但我还是走出来，走进大地 /独自被太阳击哑，即使 只有一次
　　
　　多少次回头看着走过的路。你总是想到最初的爱教给你全部的教义，也许那是一种关联，它的启示是在所有的爱中你找到的位置？今夜，当你再一次看着女儿梦中甜美的笑脸，和酣睡中的妻子幸福的呢喃，你猛然发现你为自己的找到了一个注解：爱仅仅是梦的复制。“我没有水银般的云朵心房，去承受因你的挤压而带来的悲伤”。记住这一生的爱，就是记住生命细节的辉煌。
　　
　　谣想春天，一个要慢慢走过回忆的时光。
　　也许从未找到收获的谷仓，而你正怀藏梦的果实。
　　从春天出发，你在生长的夏天将眷念拨向流水，无可挑剔的归程，又让你去收获成熟的秋天。是啊，在岁月的冬天，你才好拥有生命全部的坚实。在青黄的青春之梦里找到成熟的种子，你不必留下泪水。
　　
　　遥想春天。
　　
　　2003/1/4第五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