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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匝地有何极
□ 敬一兵
2004-12-06 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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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黄昏,先前淹留在西边的落日,还愉快地把黄铜色的余辉,细腻地悬挂在墙上,忽有秋风肆意带来的乌云,将太阳最后的辉煌彻底吞噬,秋天本就是一个多雨的季节。有雨珠自云朵中抖落,泛黄的梧桐叶以及托着一株娇艳欲滴粉红色花冠的荷叶上,开始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敲击,仿佛栈道上渐渐奔来的马帮声。思绪的窗户洞开,湿漉漉的雨滴灵魂,在向我召唤。
侧耳倾听瓦掾上沥沥不断的雨声,宛如轻柔的琴弦喃喃地奏出一曲颓然孤独的音乐,昔日漂泊的心,渐渐泛起了涟漪,心浪随之涌动,寂寞中喷薄欲出的,便是情感雨季的绵延。虽然惆怅与苦涩不停地咀嚼着回忆,却仍阻隔不住雨中凄美的缕缕温馨,伴着孤独迪然而至。宋代民间江湖流浪者柳永,从汴京南下与一位红粉知己告别时,途中耳边响起雨声和铃声的交织音,顿觉孤独袭来,于伤感之中创作了《雨霖铃》。无独有偶,梁实秋忆老舍为“内心很孤独”,郭沫若论郁达夫是“他感觉着孤独,有时甚至伤心”,巴金早已被公认成“一颗孤独而倔强的灵魂”,就连徐志摩临终前一时期也是哼吟着孤独之音,预感了自己生命的“破碎”。我以为,虽然知音寥落,社会打击,新旧文化过度期自身的悲哀等等是造成孤独的根由,但更重要的是,耽于深思与独立的性格,才是中国文人的孤独之关键所在。卢梭的散步,罗丹的雕塑,都印证了思想者的踽踽独行。许多文人在走过漫长曲折的道路后,平淡地进入到寂寞中进行创作,同时正是深明这点才既厌孤独,又不肯割开与它的联带,甚至主动找上门去,也正是因了孤独,客观上才造就了《野草》,《伤逝》,《沉沦》,《边城》,《预言》和《白话文学史》等一大批难以尽数的,光芒闪耀的文学著作问世。虽然寻找支撑孤独的原因非常复杂,可是当我们面对这些作品的时候,似乎更容易理解圣贤寂寞的缘由了。秋草的穗在雨中随风摆动,聚了又散,没有一次是相同的,冥冥之中我孤独的走在人生的旅途上,即便是平添了几分寂寞,可是这摔碎在屋瓦上的雨滴声,依旧闯入我的体内,把弯曲的背脊敲直。
即便是在烟雾蒙蒙的细雨之中,静下心来仔细聆听,也能闻到柔丝般的细小雨滴落在树叶上所传来的“沙沙”声。我一身已经经历了很多的雨季,不知不觉间,雨水渐渐将我的须眉和发梢染白,心灵也被沉淀的苔藓所覆盖,自己知道,在我一年年长大的同时,我的感知却在一天天地衰退,我再也看不清蓝蓝的天空,棉花似的云朵,再也听不到蚂蚁说话的声音。是我生命中的时间在起作用吗?不是,因为我此刻分明能够听见雨丝穿过树枝的声音,简单而又动听,它与大地低沉而又浑厚的脉搏跃动亲切共振,有水珠儿自发端滑落,流淌在脸颊上,丝丝清凉的感觉,唤醒了沉睡中的灵魂,原来自己的内心,缺少了对自然的亲近和参与。在我的人生之路已经走过四分之三的时候,我终于在“沙沙”的细雨中,悲哀地发现自己只能听见那种用物理名词分贝来描述的声音,而忽略了来自天籁中的娓娓倾诉。许多文人苦于创作中灵感之不袭来,许多科学家迷失在通往真理殿堂大门之外的道路上,一个重要的原因便在于没有真正用心去倾听。其实,只要用心去聆听,我们仍然能够听见蚂蚁说话的声音,关键是我们在听吗?
雨点敲击不同的物质,所发出的声音也是不同的。比如磅礴的大雨落在池塘水面上,溅起的水花里传出的就是手风琴抑郁的声音,落在白杨树上传出的就是拨弄小提琴弦陶醉的俗曲,落在金属棚面上传出的就是钢琴行云流水的进行乐。当这些音乐重叠着飘逸进我的灵府,像一支传奇的谣曲催人泪下的时候,我慢慢品味到秋雨匝地有何极的韵律。“匝地”指什么地方都有,“有何极”是没有差别的意思。这就如同不管是谁家的窗户,秋风都可以吹进去一样,真理无处不在,真理总是平等地出现在每一个人的面前,只要是耳朵听得见和眼睛看得到的地方,真理永远在召唤着我们。在这个平等的自然界里,我们时常感觉自己与别人不平等,怨天怨地怨命,于是“迷己逐物”,误入生命里程的歧途,行色匆匆地追逐名利,权力,在贪婪中疲惫不堪,并逐渐迷失在寻找自己的烟雾飘渺里,真理被自己掩蔽了,雨滴中传出的美妙音乐也离自己而远去,由于自我的成见太深,彼此间的距离也就显得是那么的遥远。若能把成见或偏识抛弃,那么呈现在眼前的,且距离自己最近的,即是雨点敲奏出的纯真人性的音乐之所在。
雨中梧桐下,一把橙黄色的雨伞渐渐歪斜,直至掉落地上,那是一对恋人在雨中忘情拥吻,法国式的浪漫再现眼前。因为秋雨常在,能够被雨水冲刷到的大自然的裸露之处,是永远不会有尘埃存在的,所以彻底身心脱落,与自然水乳交融,才能够象恋人那样彼此“舔”出对方脸颊上雨水的味道,雨水的形象,雨水的音符。心灵中的禁锢和束缚不再,试着用心去听听那秋雨演绎的交响乐,相信一定能够感觉到秋雨匝地有何极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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