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王芸芳发现农村的晚上要比城里的晚上亮很多，尤其是下过雪之后，外面简直可以用‘亮如白昼’来形容，五座山上的雪汇集了足够的月色精华，再加上山沟子里没有其他的光源影响，就更显得明亮了，这山里的夜就好象~~好象城里的阴天。
　　
　　 林家的人太多了，能上桌的就有十八口人，以至于无法在一张桌子上吃这年夜饭。林德生他爹不知从哪里找来个大炕板，又找了几个板凳，搭了个临时饭桌，女人们在大桌子上吃，男人们在小桌子上吃。一桌子丰盛的年夜饭让王芸芳胃口大开，平日里王芸芳只在自已工作的饭店里才能有幸看到这种丰盛的宴席，然而她却只能远远观望，而没有那么多钱和粮票来品尝这丰盛的美食。也许是一家人的吃相刺激了她的食欲，也许是这饭做得太好吃了，王芸芳早把城里女人特有的矜持扔在了一边，盘着腿，用她那纤细的小手从盆里抓起个猪蹄，张开露着两排整齐小牙的嘴，狼吞虎咽般地啃起来。
　　
　　 林德生和他的两个哥哥喝得一步三摇，林德生搂着他二哥的大脖子坐在炕头，舌头打着卷的说着什么，他们两个人吃饭前还吵个没完，现在却好得没边，王芸芳知道林德生的酒品不太好，喝多了话多，象个女人。这不，硬是把林德生他二哥给唠睡着了。公公吃罢了饭，一推桌，从腰里抽出个烟袋，卷了颗旱烟在那里叭嗒叭嗒地抽，剩下的残局就留给了婆婆和两个儿媳。王芸芳起身，想跟着妯娌们一起拣桌子，还没凑到桌子跟前，就被婆婆一把按在了原处：“你去哄孩子就得了，这粗活我们娘儿几个干就行了，别再占个手了，快去歇着。”看着婆婆认真的样子，王芸芳只得听从婆婆的安排。
　　
　　 来到这里都一个星期了，王芸芳不是那种眼里没活的娇惯女人，不过每次想帮着干点活，却都会被婆婆阻止，王芸芳也知道那是婆婆心疼自己。但天天就这着呆着也不是个滋味呀，林家上上下下的人好象没有把她当成林家的媳妇，而是把她当做客人，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让干，就连出去走走也要让林德生跟着。生怕她找不着回家的路。王芸芳有时候想笑，在他家人的眼里，自己好象是个低能儿，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用做。
　　
　　 王芸芳越想越气，自己一个人躲在墙角，怀里搂着林木，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屋子里的人就开始忙碌起来了。林德生催着王芸芳快点起来，说一会要拜祖。看林德生一脸严肃的样子，王芸芳知道他不是在唬弄她。一屋子的人表情严肃，好象是要参加一个十分隆重的活动，连一惯叽叽喳喳的两个小姑子也乖巧了许多。王芸芳不敢怠慢，穿上衣服洗了脸，跟着林德生来到了灶屋对面的堂屋。
　　
　　 堂屋在灶堂的左侧，平日里这间屋子只当做仓库用，今天却打扫的一尘不染，屋子里聚满了人，王芸芳不得不挨着个地拜年。林德生他爹看人都来全了，就带着林德生的几个叔叔婶子来到了堂屋，一字排开，男人在前，女人在后，卟通通地跪下，林德生他爹的嘴里念念有词，后面的几个叔步婶子也跟着念，然后林德生他爹起身上香，几个叔婶也跟着起身上香，然后再一次地跪下，叩了三个头，起身，行礼完毕。
　　
　　 王芸芳没见过这种架式，心里一阵害怕，问站在身边的林德生：“我也要跪吗？”林德生头也没回地说道：“废话。”王芸芳刚想发威，一想不是时候，咬着牙心道：“狗东西，这笔帐先给你记下，回家再跟你算！”
　　
　　 按照规矩，长辈先拜祖，然后是林家的新成员，最后是按长幼依次祭拜，所以，林德生他叔叔们拜完了，紧接着就该王去芳和林德生的了。林德生大步地走到蒲团前，实实惠惠地跪了下去，王芸芳生怕外人笑话，也跟着跪在了另一个蒲团上，用眼睛漂着林德生，学着林德生的样子，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然后看着林德生上完香，跟着起身回了屋。
　　
　　 王芸芳这是凭生第一次下跪，回到屋里，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在家一没跪过列祖列宗，二没跪过亲生父母，倒跑到这山沟子里给自己男人的祖宗下起了跪，女人呀，活得没名没份，就象刚才那场面，林家的女人们是没有权力给林家的祖宗上香的，只能跟在自己的男人后面，象林家忠实的仆人，解放十多年了，这里的封建思想还是那么的根深蒂固。
　　
　　 王芸芳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不由得担起心来：爹妈就两个女儿，姐姐远嫁到了黑龙江，而自己却跟着丈夫回了老家，老两口养了两个孩子，到头来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他们这年是怎么过的。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王芸芳突然发现开始想家了，而且这个念头越来越浓，浓得连午饭都吃不下去。林德生发现媳妇有些闷闷不乐，私下里问她：“怎了？生病了？还是想家了？”王芸芳没想到这个粗人能看出自己的想法，眼睛一红，眼泪漱漱地掉了下来。
　　
　　 林德生赶忙拽了条毛巾过来给王芸芳擦眼泪，一边擦一边小声地说道：“等过了初三我就跟娘说回家，”然后赖赖地笑道：“我还真馋你妈做的手捍面条了。”王芸芳破涕为笑。拉了个被子盖在了腿上，深情地看着林德生。
　　
　　 林德生带着媳妇挨家挨户地上门拜年，年也拜完了，礼也尽到了。就跟爹妈商量回家的事，老两口也知道总有一别，也就没强留，老太太让林德生给亲家母带了一些土特产，然后叮嘱林德生一定要给亲家母带个好，上秋了要是没事，一定要去探望他们。王芸芳替家母谢过，并邀请林德生的两个哥哥和两个小姑子闲暇时去城里窜门。
　　
　　 临走的那天早上，林德生一家人还去祭了回祖坟，然后林家上上下下的人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那马车消失在大山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