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宿雾-个人文章】
思念的你 那一晚
□ 宿雾
2004-12-18 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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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小镇里的那条石板街,借着渐暗的夜色变着手法,把城楼和两侧矮矮的建筑塑成一种简单的澄静,白日里曾经凝结住湘西古老气息的庄重与真实,此刻在红灯笼的微暖中已显得渐为溶化许多。
无论走到哪里,总忘不了阿妈的山歌、阿爹的芦笙。石板路一台一级,像项链一样连接着每扇大门,这意味着,每一栋吊脚楼里的灯火暖塘,其实却都在守候着那串熟埝的脚步声,和那句飘然进门的“我回来了”。
曾在梦里记牢的场景,确是在这里,我在巷子里走了很久才认出来。北边街那狭窄的城墙根下的小道,蜿蜒曲徊,在黑暗中呼吸,和那些局促的吊楼一样被推到了边缘,而它的背面竟然就是北门与沱江了。这些都不是我认出它的理由,我认出这个地方是因为偶尔的经过,在梦境中偶尔的翩然来去。而今晚,作为归客,竟带点惊疑的情怯起来。
出发前匆匆的跟客栈的阿姨电话订好了房间,不知她此刻还会守约吗?我甚至没有留下姓氏、来地,只是能感觉到热情的邀应,浮生若梦般。
北边街尽头。蒋家的楼是新整修的,这印象只有在吊脚楼内部才能稍加发现,而事后主人也只是淡淡提及花费去十几万人民币的缘由。带着湘西山民朴素的民风,阿姨甚至真的在旅行旺季为我留出了那间单人房,还周到的打理。
在夜的深锁里,它做着自己的梦,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怕失去那记忆的一瞬。蒋家老头在门外的火塘边召唤我,邀我过去坐坐取暖,已经卸下包囊和旅行者应有的傲信,我便以为自己是那家子的“归人”,走到城墙根边的篝火旁。
这里古镇的人在冬夜常在屋外火塘边取暖聊天,你甚至可以在白天看到商铺、街边的人手掩进暖炉中向你注视着,尽管是温润的直感,但边地苗人体内强悍、浓烈的血质,仍暗暗凝结于内。
凤凰人的生活跟战争似乎一直有着丝缕难断的关联,战争的烽火燃起了一些人的宿命,一些人的生命却也跟随着烟飞灰灭而再也找不到痕迹了。我没有想到,蒋家老头竟也和这烽火一样没有任何稀奇罕见之处。
火苗摇曳的光影中,老人说起他年轻时的经历,无法回避的镜像被一一唤醒,伴着残断的回忆飘浮在红色的印象里。五十多年前,他参加过湘西缴匪,被编入国民党的某师,在花垣一带待了很久。有时为了配合围剿,常常在巨石背后一窝就是一整白天,到了晚上只是和对方回应着放冷枪,或许他和他的部队比不上前线作战的英雄们,他的结论常常是:“那时候能想一想家,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了。”
一说完这个故事,我只有听到他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喉管里的抽噎。在他的梦境心田里搜寻着关于他的忧伤与沉思,也许还不能完全懂得他的心情,并不是我意想中那样判然有别的,至少看见了,在腊尔山逶迤的山高林密间,思乡的痛常把他从半梦中唤醒,时常让他在思念时落泪....
望着屋内阿姨和他的儿女们幸福来来回回的样子,我笑了,但并没有说出对蒋老头的话,我知道,比起他的战友来说,他周劳运命的结局不是如故事结尾般的穷苦而寂寞的,他现在的家庭团圆且满足,此刻的他无需一夜一夜不合眼,鼓起眼睛和担心到天亮了。
篝火已黯淡了下来,最后一块木藤燃尽时散迸出的火星让人流出了眼泪。老人的思绪依旧纷飞着,和他聊到龙云飞,当然话题永远是那个古老的争论,他到底算不算土匪?还有那位亦官亦匪、亦儒亦侠的湘西王陈渠珍,意见赞同处还免不了要加上一份复杂的钦佩之意。
被四面八方的夜风吹散的,总会有一些被梦的影像所倾吞,今夜,曾经与你有的梦,醒时却要向谁诉说?
夜幕严严实实地罩下来。仔细想想,这是个没有月亮但却让你充满奇想的一晚。
那一晚,时空恍惚,城墙脚下的火塘暖影,莫名的气息从夜的光雾里升腾起,沿着青石板街,去弄湿每一个涉足者梦里长长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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