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三木子-个人文章】
老家
□ 三木子
2004-12-25 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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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记得那是我十来岁的时候,同父母及弟弟去老家。
临近老家的时候,便有一艘艘船倒着用土坯架起来。船上有许多的疤痕和裂缝。最有趣的是村里每户人家的房山上都有一层层用泥抹入墙体的高粱苗子,一排压一排,从上至下,真是奇怪。后来才知道,那是为了保护土坯墙,避免大雨冲刷的原故。
那时,奶奶还在,住在本是分给父亲的房子里。那房是极旧的,有一间半大小。一进屋,里面一片漆黑,年长日久的烟熏火燎,加之几件旧的黑色家具,什么也看不见。
晚上,有一盏罩子灯在靠近门边的那个灯窑里一闪一闪地发着弱小的光亮。奶奶的腰弯了,伏在炕上,勉强地抬着一副花白的头。
说不准是不是这次奶奶把几个银制的小动物给了我,但,我觉得应该是。
不知是那个姐姐炒了不少玉米和黄豆,吃起来极香,嚼起来咯咯作响。可是,到了后半夜,我就惨了,又拉又吐,连夜请来医生,打针吃药,折腾了一宿。
第二天,病竟好了。又蹦又跳地和兄弟姐妹们玩开了。
那时,大妈还在,瞎着个眼在推磨。一只手推着,另一只手往磨眼里放料。磨呜呜窿窿地响着,不紧不慢地转。大爷早就没有了,说不清得的什么病。剩下我这一只眼的大妈守着枝姐和狗哥过日子。
但,那时我丝毫没有伤感,枝姐一叫便屁股后头跟了下地去了。
记得那时,地里的麦子已经金黄金黄的了,枝头上结了硕大的麦穗子。风吹过来,麦穗子随着摇摆。让我惊奇的是,麦田里用高粱杆做成的许多草人,穿了人的衣服,戴了破草帽,也在风中摇晃。有人还拿了铜锣一个尽地敲打着,看那样子要把铜锣打破。我觉得好玩,但不知是为了啥。枝姐告诉我,那是用来赶家雀的。雀儿一见了草人,就不敢来吃粮食了。我真是糊涂,还问了一句,那家雀儿不是要饿死了吗?
姐姐们都笑了。
闲下来的时候,枝姐便折来些金黄的麦杆,把它们一根根地扭编在一起,竟成了一只只小羊,小狗,怪有趣儿的。
凭心而论,在老家的日子里,我是极其快活的,或者说是根本地忘记了远在百里之外的那个生我养我的小镇。
但是,我最终还是离开这里了。
(下)
那年,奶奶没了,我们全家去奔丧。
我那时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只看到院里搭起的灵棚和灵棚下那漆黑的棺木以及那在棺前哭泣的男女好笑。
我不时地告戒自己不要笑,不要笑,可嘴巴还是偏偏抖动起来,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似乎应该这样说,我是极想哭出来的,这样,让大家看了好些,但,我眼睛干干的,没有一定滴泪。
我终于明白,那些哭泣的男女们手中的白手帕是多么的必要啊。假使你没有泪,蒙上手帕嚷上几声,也就有了哭的样子了。
我没有发现有人笑,却知道有人在装哭。
下午,奶奶的棺材被抬走埋掉了。
夜里,我正在睡着,突然被一阵争吵闹醒。
妈和三大妈在争吵。我听得不大明白,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为了家产,具体一点是几口大缸。三大妈披着发,怒气冲天:
滚,给我滚!
我们动身了。
这是一个大雪后的早晨。雪厚厚地把大地上的一切一切包括善良与丑恶都掩盖的严严实实,天地间的万事万物似乎与生俱来地是一片洁净。天地间,除了小福哥身上的黑棉农外,再没有了一点颜色。
我坐在小福哥的自行车后架上绑着的小筐里,一会睡去,一会儿醒来,两条腿因为长时间不动,已经麻木了。以至于到了林亭口车站,我再次醒来,腿都站不住了。
父母在焦急中。因为不知道在大雪之后还会不会有汽车来。如果没有的话,就只好住在车站了。
车站上没有乘客。我们坐在冰凉的木板椅上,等待着,打发着多余的时间。父母不时地发出怅怅的叹息。
终于,公共汽车来了。所谓的公共汽车就是一辆大解放大卡车。车上本来是拉货用的车厢苫着帆布做的绿色棚子,上车得顺一把小铁梯从后面进去。
汽车开了。车棚四外透风,冷极了。我不时地磕打着双脚。如果不是棉鞋的鞋面上漫了白布,穿了棉鞋的脚好象光着一样难受。
到了宝坻的时候,我悄悄地把漫在鞋面的白布扯掉了。这样所有的人,包括我的同学们,谁也不知道我没有了一位亲人。
1987.12.25
作者签名: 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