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平时不爱言语、老实巴交的玉淑子突然离家出走了。她是大早晨走的，临走把自己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那双给妹衲的鞋底放在了妹的脑袋头上。
　　 妹和她住西屋。东屋是妈和爸。
　　 妹醒来看没了姐，想必是去院子里了，没有在意。妈忙着做饭，妹烧火。爸起来了，饭熟了，还不见玉淑子的影子，大家慌了。
　　 妈的心比爸细。在西屋炕上看见了那双鞋底，知道事儿不好，泪珠一串串下来。爸一怒，骂遍全村——他以为玉淑子跑哪玩去了。
　　 晚上，大家端了饭碗不想吃饭，这才相信玉淑子是走了。全村的人都知道了。
　　
　　 2
　　 没过几天，玉淑子捎信来了。她在几十里外的那个小镇上。小镇有家烧饼铺，她在烧饼铺里打杂。这烧饼铺的主人是玉淑子的中学时的同学，叫慧儿。慧儿着实有些能。中学毕了业，便和父亲一起烤起了烧饼，如今小生意做的满红火。
　　 有了信，妈和爸的心放下了一半。女儿没事儿就好。无论如何也得去镇上看看才放心，商量来商量去，只有让玉淑子爸走一趟了。
　　 第二天，爸早早起来赶路。天大亮的时候到了小镇上，按着捎来的地址找到了那个门面。
　　 玉淑子正和那慧儿在生火。烟气腾腾，两个人忙得很。
　　 爸老远地站了看着，原来的一肚子火气竟消了一半儿。那门面还算气派，想想自己的女儿将来嫁到这里来，也算是自己的福气了。于是，悄悄离开，找了一家小酒店喝起酒来。
　　 待他酒醒过来，从街头的电线杆底下爬起身，再去看女儿，那门面已经关的紧紧的了。
　　
　　 3
　　 玉淑子走了不到两个月便有钱捎来了。那整整一百块钱爸和妈数了好几遍。他们高兴极了。
　　 妹不高兴。她不时为自己孤独，而是觉得爸和妈太势力。她知道出门辛苦，她为姐的苦难过。
　　 不久，慧儿来了，骑了电驴子。那玩意儿着实给这小村带来了新气。就连往日说了许多玉淑子不好的人，也凑过来，贴亲戚、蹭容光。用手摩摩，用衣服蹭蹭，把那摩托车锃亮的烤漆划上了道道。
　　 妈和爸着实高兴，不住地和慧儿拉着家常。爸嘴里骂人的话比平时更多，手里不自然地举着慧儿给的洋烟卷，一口接一口地抽。
　　 妈伤心哭，今天高兴也哭。只有妹不高兴，也不伤心。她知道玉淑子该出嫁了。
　　 果然，慧儿是来求亲的。这实在是让爸和妈得意的事儿。妹也就此死了姐回来的心。她把姐给她的鞋底拿出来，让慧儿给姐捎去了。
　　 她和姐的脚一般大。
　　
　　 4
　　 不久，玉淑子穿着新衣服来了，手腕上戴了一块自己变字的电子表。
　　 爸问姑爷为啥没来。玉淑子楞了。
　　 妈说，慧儿不是要和你结婚吗？
　　 玉淑子紧摇头，眼睁得好大。说她根本没想这些。慧儿来求亲她根本不知道。
　　 妹不信。玉淑子把妹让慧儿捎去的鞋底放在妹的炕头，说，
　　 “姐不唬你。姐是去慧儿家干活的？”
　　 妹紧紧抱住玉淑子：
　　 “好姐姐，好姐姐，你不要把我懵了？”
　　 玉淑子的脸突然地红了。
　　
　　 5
　　 玉淑子回去了。
　　 晚上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免不了又是玉淑子的事儿。妈对爸说：
　　 “你看玉淑子对慧儿有意思不？”
　　 “恩哪。”爸一双小眼里闪着光，接下来是一句骂人的话。
　　 妈叹口气说：
　　 “就求人家不嫌咱们得了……”
　　 妹说：
　　 “玉淑子才不会那样哪！”
　　 妹今天也叫姐玉淑子了。这是第一次！
　　 同往常一样，爸和妈都说妹傻。
　　
　　 6
　　 玉淑子再次回来是几个月以后的事了。她是坐汽车来的。随车下来一个小伙子。玉淑子指着爸妈冲他介绍：
　　 “这是妈。”
　　 小伙子叫声妈。
　　 “这是爸。”
　　 小伙子又叫了。
　　 妈和爸吃了惊。从哪里又跑出来一个儿子来！
　　 倒是妹心眼快，悄悄跟妈说：
　　 “是玉淑子的对象吧！”
　　 爸和妈才明白过来。小伙子长的精神，穿戴也还朴素，说话做事显出精明，便也随声应和着，把小伙子让进屋，茶啦，烟啦的招待，当然不用说。
　　 中午，爸和小伙子酒喝的挺舒心。爸说，喝呀，在家，不让你喝多了。
　　 小伙子边喝酒边朝妹这边看。
　　 还没等小伙子红脸，爸先倒在炕上睡着了。
　　 趁他们喝酒的空儿，妈把玉淑子拉到了外屋。
　　 玉淑子的手表已经换了，金黄黄的表链子。衣服也不同寻常，妈摸着叫不出名字。妈没有想到，这么俊的闺女是自己养活的。
　　 “我早就不烤烧饼了！又脏又累，起五更，爬半夜，不是人干的！”玉淑子说。
　　 “那——，慧儿，他——”妈不安地问。
　　 “他呀，死心眼儿！干不成大事！”
　　 妹站在门坎儿边听着，不知为什么，心里竟可怜起慧儿了。
　　
　　 7
　　 玉淑子和那小伙子结婚了。他是小镇上派出所所长的儿子。他经常去吃她烤的烧饼，他喜欢她。他家有钱。爸和妈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慧儿，但毕竟不是自己吃了亏，也就罢了。
　　 渐渐地又到了年底，玉淑子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回来，也没有个信儿。家里惦记，还是商量了让爸去小镇上去看看。
　　 爸去了，找到门口向里一望，见是好阔气的家境，低头看看自己浑身是土，没有进去。
　　 他又去喝了酒。
　　
　　 8
　　 大年三十，没有了玉淑子，显得寂寞。爸和妈也懒的守夜，早早上床睡了。还没睡着，便有人敲门。慌忙爬起来，开门一看，竟是玉淑子。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头发散乱地闯进来，哇地一声哭了。
　　 原来，玉淑子的丈夫和一个小姐私通乱搞，有了孩子，让玉淑子看到了。
　　 妈好久不哭，这次哭得死去活来。爸好久不骂人了，这次骂得更凶。妹好久好久沉默着。悄悄地把玉淑子睡觉的位置腾出来。
　　
　　 9
　　 又是春天了。
　　 夜里，玉淑子睡不着。她听见妹在不停地翻身。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妹起床了。她悄悄地叠被子，悄悄地扫地，悄悄地把玉淑子给自己的那双鞋底放在姐的脑头。
　　 玉淑子明白了。她一把拉住妹的手。妹颤抖的手紧紧捂住姐的嘴，泪水悄悄流到姐的手上。
　　 “姐，我要走了……”
　　 “上哪儿？”
　　 “镇上。”
　　 “干啥去？”
　　 “找慧儿。”
　　 玉淑子泪水蒙住了双眼。
　　 “这不行！”
　　 “他在村头等着我那！”
　　 妹转身走了。
　　
　　 10
　　 不久，慧儿和妹来了。两人坐了一辆电驴子。
　　 爸和妈早已经迎了出去。玉淑子也抱了孩子站在门口。她见慧儿过来，两眼并不看慧儿，只是对孩子说：
　　 “叫，快叫姨夫！哎，叫——姨——夫——”
　　 小家伙叫得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