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协议完全是标准的文本样式，内容也是从在法院当了多年法官的朋友那里搞到的。他还特意将自己的手章找了出来盖上。
　　在印章即将盖上的一刹那，他突然悲哀起来。这枚印章是他和她刚刚认识的时制作的，平常竟很少用它。如果不是这次离婚，他就有可能把它忘记了。他甚至觉得，冥冥之中它的诞生就是为了今天。它默默在抽屉的小小角落里等待着今年，竟等了20年。无疑现在是派上了用场了。准确地说，这枚印章既是他们结合的信物，又是他们离异的见证。他们在事情的开始就为其结果——自己多年后的离婚埋下了伏笔。他苦苦的笑了。毕竟事情有了结果，这是最后的决定。在他看来，印记在纸上的颜色有些暗淡，就象他们的已经退色了的婚姻。
　　她没有印章，将纤秀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名字上。她按的重重的，时间好象很长，长得比他们之间的婚姻不知要多多少倍。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吁了一口气。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就等儿子归来，他们再吃一次饭，就各自去走自己的路了。吃饭是他提出来的，她没有反对。反正什么都分割清楚了，不就是最后一顿饭了嘛，吃就吃吧，无所谓了。
　　房子给她们娘俩儿，电脑和另外的几件家用电器是他的。那些书属于他。这是她的意见。她知道，他离不开那些书们。十几年来，她觉得他没有她可以，没有它们可不行。孩子自然归她了，这是他提出来的，让她多少感到有些意外。她没有他行，没有孩子会疯的。甚至当他提出孩子归她时，她竟意外的表现出一丝感激来。
　　他们坐下来等待那最后的分手的那一刻。
　　他们等待着他们的儿子。儿子在天津上大学，并不知道他们离婚的事，他不想让他过早知道这件事。刚才，他已经给儿子打了电话，儿子说他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他要看看儿子再走。她也已经给儿子去电话了。墙上的钟表走动的声音格外的响，象是有一把小小的锤子一下一下敲打着他们的心脏。看看挂在墙上的钟表，他们知道，不出以外的话，半小时内儿子就会到家了。
　　是她首先发觉他们这遗漏了的一件共同财产的。她说，这钟你拿走吧，你每天写东西晚了，第二天早晨起不来，没有个准点不行。他说，不这是咱结婚时你买的，你喜欢，我不要……
　　他们似乎都知道事情的结果，并不真的在乎这钟表的归属。他们就这样呆呆地站着，如同两座雕像。
　　门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随后是两下敲门声。
　　他们同时站立起来，又似乎都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坐下了。她去开了门。来的不是儿子，是一位邮递员。他们忽然地想起是到了送信的时间了。
　　来人从一叠厚厚的邮件中抽出一件来递给她，随后请她在登记薄上签字。她一副自自然然的样子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接过邮件，送走了邮递员。邮件是寄给他的。她撕去邮件的包装，才忽然觉得应该给他拆开包装才妥当，但这时已经晚了，她看到里面是一本书，一本厚厚的书，她看到，书的封面上作者的名字写的是他。她心中莫名地一阵激动，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了他。她知道，这是他多年来写的一本书终于出版了。记得她和他刚相识的时候他曾经说过他要写一本书，他需要她的帮助。她知道，现在他的目标终于实现了。这是他第一次出书。但是，她的心情立即冷静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向他表示祝贺了。她的眼睛忽然地潮湿了。就在她把书递到他的手中一刹那，将身体转向了窗外，似乎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他接过书去，楞了。在她看来，那时间很久。他突然跳起来抱住她。他发现了她充满泪水的脸。他的心灵沉重无比，毕竟他们就要分手了。他手中那本厚厚的书滑落下去，重重跌落到地板上。
　　时间如河，岁月流淌。
　　他们知道这迟到的幸福已经不再属于他们共同拥有的财富了。
　　墙上的钟表在打11点。他站起来，将属于儿子的一切重新查验了一遍。儿子的影碟、画夹、书包……他忽然觉得自己对儿子关心远远不及自己书架上、桌子上和枕边的书们。他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法让自己对儿子有所补偿。甚至他已经感到补偿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时间在等待中延续着。他口渴了，她也是。他们的手同时伸向了杯子。她起身端过暖瓶，暖瓶里的水已经不多了，倒在杯子里也只是半杯。即将土崩瓦解的家庭还有必要去烧上一壶开水将暖瓶灌满吗？他们就那半杯水互相推让着。与其说他们是一对即将离异的夫妇，还不如说是一对初恋的情人更加准确。
　　杯子里的半杯水，在那里充满诱惑。
　　终于还是他忍不住了，断起杯子，喝了一小口。随后将杯子向她推过去。她先是迟疑了一下，随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又递给了他。
　　电话突然急促地响起来。他拿起电话听筒：
　　“是东生区二马路34号吗？……你们孩子出车祸了！”
　　“什么？你说什么？”她抢过话筒，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听到的依旧是那段机械的重复。
　　电话从她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到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