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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十三
□ 风清
2004-12-31 0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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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记不清已经走过了多少路。
背上的那把剑已让枫十三紧紧地束在了身后。
从绿山一路赶来,枫十三并不记得太阳几出几落。他从不多费一点心思去记住那些不该记的事。
时间是其一,路也是。
但是,他知道这世上一定有个人还记得。记得那些他想不起来的事情。
无论他忘记了什么,那个女孩的笑声却是让他难忘。枫十三一想起那个叫杏儿的女孩,脸上便久久放不下泛起的红晕。
所以,这时他的眼中就会流淌出一种柔情的东西。
三月。
绿山上的雪还未全部融化。
枫十三还是如同往日一样一大早起来看日出。
自从雪阴山一战,枫十三的名字就在江湖上消失了。那时候江湖上传言他的武功尽失,并被一位天仙般的女子带走,从此二人如神仙般的过着与世无争的清静生活。
但是,也有传言说,枫十三在那一战之中失去了记忆。而做为了一个杀手,失去记忆是件可怕的事情。
这并非仅仅是失去对武功的记忆,更是失去对人的记忆。
一个人也许会很快忘记那些你伤害过的人,但是被伤害的人却永远不会忘记你所给予他的耻辱。
所以,更有人传言说枫十三是躲在一个高人那里避祸。
因为他不仅是失去了武功,更不知道有什么人会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对他突下杀手!
更何况,对于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来说。他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注意,注意些什么人、什么事。
但是,今天早上。
枫十三却认得那只飞来的羽鸽。
并认得羽鸽带来的那一行绢秀的小字。
难道他根本就没有失去记忆。
也许这世上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知道,也许连枫十三自己都不知道,因他从不去回忆。
一个从不去回忆的人,又何必非得要记忆。
绿山上的雪总是比别处化的慢些。
枫十三一踏上绿山脚下的那片绿蓉蓉的草地时,情不自禁的长长吸了一口长气。那些青草的味道似乎便一下子增长了他不少的精神。
枫十三在村里找了辆肯走远路的车跳了上去。
说是肯去的车,其实在那些碎银面前不肯去的人怕是没有一个。但这个车夫只是静静地一个人站在哄抢的人后,用一双渴望的眼睛无助的看着枫十三。
如果是在从前,枫十三一定不会雇用这个人。
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往往就会有他非凡的地方。而这样的一种人,枫十三向来是小心为上。
宁可不去打招呼也不会让自己处于被动。
但是,枫十三来到这里七年的时间里,从没来看到一个陌生的面孔。这里一直以来是个宁静的村庄,人们辛苦劳做,自食其力。
枫十三丢下一把散碎的银子,然后竟直走向那辆看起来还不太旧的马车。
那个站在不远处的车夫,眼睛也就立时明亮起来。
2
到浮月山庄浮月楼要走多久的路,其实枫十三并不知道。
车夫在上路的时候满脸的笑意,大爷直管在车里休息,要到哪里自有小的一口问下便是了。
枫十三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浮月楼想必这些年经营的很好。从羽鸽带来的那卷绸绢的质地就可以看出价值不菲。
所以知道了大致地方,要找到浮月楼并非难事。更何况江湖上不知道浮月山庄的人怕是不多。
但偏偏车夫不知道,所以一路上他总是在问来问去,然后走了不少的错路。
枫十三并不急着要去浮月楼。
那行清秀的小字还印在他的脑中。
五月前赶来即可,杏儿。
枫十三喜欢喝杏儿醇,不单是这酒清醇怡口,不带一丝关外塞青骆的那种烈性。更因为这酒的名字取的好。
枫十三喝一口酒,然后取出一支清笛悠悠的吹着。一瞬间仿似相思的人便在眼前轻飞漫舞,萦萦待握。
那些逝去的记忆也便在这时忽然一一涌现了。
只是这片刻的清闲雅意忽然被身后急驰而过的马蹄声惊断。
看着马上飞驰而过的锦衣少年,枫十三忽然轻轻的叹息一声。
那车夫回首笑道,大爷想来从前也似这般少年英俊的罢。
枫十三笑道,少年往事何须忆。过去的事我向来不去多想。
那车夫轻喝了声前奔的马匹,大爷说的话,俺不太听得懂。只是俺们知道,从前邻村张虎来俺们村这里欺负人,俺把他打跑了赢得全村人的赞赏却是不会忘记的。那时俺村欢庆了好几天,俺也就天天白吃白喝的过了几天神仙般的日子。
枫十三并没有细听那些让车夫神采飞扬的旧事。他的眼望向远处渐渐清晰的福州城,喝干了手边的一坛杏儿醇。
也许今晚还赶得上吃上福州城里的莲子抚红鲫。
车夫仍旧漫无边际的说着那些让他自豪的满足的旧事。枫十三看着他的样子心道,江湖争杀为了功名,有了功名为了满足,而车夫此时竟沉醉在自己对往事的回忆中,又有谁能说他此刻不快乐,不满足。
枫十三打断了车夫的话,快些赶车,今晚咱们到福州城里去住。
那车夫高兴的说,大爷真是好心肠,跟大爷一起俺们这回可是开了眼界,也享受了许多。
枫十三微笑着说,你只管好好赶你的车吧。
3
福州城最有名的当属这间望海楼。
听说这里有位退下来的周大御厨在这里亲自为天下食客掌勺。而他最拿手的正是那道叫做莲子抚红鲫的天下名菜。
只是这道菜一天只做三次。莫非上佳口福,并非次次来到望海楼都可以品尝得到。
枫十三安置好了车夫,竟直走进望海楼。
望海楼。
却是无海可望。
只因这里常年雾气缭绕 ,观之若海,所以才得此名。
枫十三将手中的长剑放过一边,随意点了几道小菜,要了一坛二十年的杏儿醇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不远处一弹唱的女子唧唧呀呀的哼唱着他听不懂的词,但枫十三却听得出那曲子中隐隐的哀伤,似若离别仿若愁苦。
枫十三远远地看着那一抹青山之中掩映着的缈渺烟气,忽然也就仿佛置喧嚣的酒楼于物外,沉静于青山绿野之中。
店小二一声高呼,莲子抚红鲫来了。大爷您老慢用。
枫十三这才把自己的心思从那青山之中拉回来。
点那道名菜的正是不远处坐着三个衣着怪异的江湖人。一人左手持筷夹着一块鱼肉说道,大哥可知近日江湖上的那起命案吗。
正中坐着一个胖得不能再胖的中年人粗声道,边兄弟你说来听听。我和杜三弟新进中原,还未有所闻。
那边姓人侧目看了看杜三弟,大口的灌下一口酒道,这事说来话可就长了。
杜老三慢不经心地道,二哥,你慢慢地说,反正咱们不急着听。
中年人一挥手,压住边老二上升的火气道,老三就这样,你也不是不知道。长话短说,咱们听着就是了。
边老二自不再看杜老三一眼转身道,近日江湖上出了血案。说着便停下来,吃了一口菜似是有意气那杜老三。中年人面上也不见怒色,那杜老三更是仿若根本没有这回事一般慢慢喝着酒,夹着菜只顾吃。
枫十三暗暗好笑,心道,若似这般讲法,怕是吃到天明这段江湖命案也难说完。
边老二自知无趣,这下说的竟是快如爆豆,听六扇门的朋友说洛阳城中首富刘大善人上个月被人所杀,家中传了几代的宝物火麒麟让人所夺。奇怪做案的人似乎并不看中其他财物。一路杀了几个阻挡的家丁,翻墙而出。让人费解。
那杜老三冷笑道,想那刘大善人虽非武林一等一的好手,但若想一剑刺杀得手怕也是不易。只是这人心毒手辣却是分明为了火麒麟而来,并不看重其他。如此浅显道理如何费解,可笑之至。
边老二再也坐不住一怒而起道,叫你老三是看在俺们大哥的面子上,你道俺真的当你是兄弟么。
杜老三冷哼道,还没听说武当杜一游会怕你什么峨眉边三遍呢。
原来热闹的酒楼忽然间竟是无一丝声响。
枫十三有七年没出江湖一步。并不在意什么武当派、什么峨眉派的大侠,想那雪阴山一战江湖七大门派精英死伤大半,怕是再难在七年之间会出什么高手。
只是,酒楼中众多食客一听得这二人名头,面上俱露惊怖之色。
枫十三稳稳地坐在桌前,慢慢地喝下杯中的杏儿醇。
坐在中间喝酒的中年人并未有相劝的意思。
边三边见中年人并未有意相阻,站起身道,今日大哥莫再管我们的事,到是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子看看俺家的手段。
其实这边三边最是忌讳旁人叫他边三遍。
只是一个人若是说话过于回旋,反复咬文,颠三倒四也就难免会让旁人为之取个编三遍这样的名号了。
旁人只道他说话反复、累赘,武功并定烦琐缠绵。却见边老三反手一剑竟是又急又辣,直走偏门大穴。
杜老三冷哼一声,来的好!
也不见做势,武当剑法竟已舞得中规中矩。
二人在堂中穿来跳去,各尽所能。
竟是一时半会分不得胜负。
原来散去的食客中有几个胆大的江湖客竟一时看得痴了。精妙处不由得大声赞好。
枫十三微微一笑心道,此等剑法,花梢过多。杀得死谁呢。难道江湖自雪阴山一役之后竟是没落至此。
这样的剑法只配表演。
想到表演,枫十三的心忽然一紧。莫非他们竟是在表演,那么这里会表演给谁看。
如果不是给那个中年人看,那一定便是给自己看的。
中年人似是觉察到枫十三嘴角微微扬起的笑意。忽然道,边二弟、杜三弟都是自家人,何必伤了和气。
原本缠做一团的剑气,忽然间窜起一簇火花。两柄剑直如毒蛇般直取枫十三周身要害大穴。
4
枫十三已然料到。
剑,竟未出鞘。
两粒青豆已分别嵌入边三边和杜一游的眉心。
中年人似是竟未想到变化会如此之快,只因他和那两兄弟一起商量好的,由他二人刺枫十三,他在后面用暗器突施杀手。
他的手还未及伸出,边三边和杜一游两人竟已倒下。
只是身为六扇门的人又怎么会惧怕什么江湖人,向来只有江湖人怕官府。
中年人哈哈一笑,起身道,阁下至此还有何话说。
枫十三道,不明白。
中年人道,以你身手,竟似传言那桩命案中的杀手一般。手段残忍,不留活口。
枫十三大笑道,凭你一言就可以定我为那凶手。
中年人冷笑道,在下乃京城六扇门十二捕王之一素手问天冷笑天。难道凭我定不了你的罪么。
枫十三冷冷道,若非你要凭我刚才的武功就可以认定我是那凶手么。
冷笑天道,即便你不是那桩命案的凶手,此时你却是这里唯一的凶手。
枫十三道,那你来吧。
酒楼下那些散去的食客忽然一下子全无了惧意,个个精神饱满的手持各式兵器。
望海楼此时怕是连一只飞虫都难以飞过,更何况是一个人。一个连兵器都不敢示人的年轻人。
冷笑天道,若非阁下在此等不利情况之下还做非份之想。
枫十三道,是否非份但凭手中利刃说话了。
往往人的性命竟是要掌中的利刃来决定。
这把寒沏入骨的剑此时竟是分外的透人心冷。
枫十三看了看楼下的马车,那个老实的车夫刚刚吃过了几个热热的白馍,正在耐心的等待着他吃饱喝足,然后带他去客栈里休息。
也许他一生中从未出过这么远的车。但王老实却知道他这辈子终于遇到了真正的好人。虽然身在外地,但他一点也不觉得有离开家乡的感觉。
看着这些额外赏赐的银子,王老实是快活的。
他可以回到家里,再买一辆车,然后请人帮做。
然后,想到这他就咧着嘴露出那口黄黄的大牙。
他不想掩饰自己的快乐。
一个不刻意去思索去掩饰的人莫非不就是最快乐的么。
王老实这辈子还没有摸过女人的脚。
他一路上快乐的盘算着这些银子的去处,但他不会去找丽春院里的阿香们。只因为他叫王老实,也因为他要做一个正经的男人。
枫十三没想过这些。
自从出道以来,他似乎就注定在一种逃亡的命运中生存。
奉命,杀人。
然后,逃亡。
家,对他来说,没有特别的意义。
杏儿呢。
想起杏儿,枫十三的眼中就不禁流淌出那种柔情的目光。
只是枫十三从没有碰过杏儿,即便她轻盈的舞姿在他酒醉后的杯中晃动。
虽然杏儿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目光中的柔情足可以化掉这世上所有铁硬般的汉子,但枫十三没有那么做。
杀手,只有无情。
一但杀手变得有情,那么他的剑就不再能够杀得了人,而他也就只能被杀。
枫十三不想伤害杏儿,爱一个人并非只有拥有这一种方法。远远的欣赏,谁又能说不是一种无奈中更好的选择。
枫十三不想被人所杀。
地上已满是被扫落的各式暗器。
冷笑天戴着银丝手套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枫十三的剑时,那一行古篆的小字也就突然钻入了他的眼中。
浮月楼,枫十三。
冷笑天一定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那六个字此时竟也如刺入他喉间的这把寒如冰铁的剑一般深深地刺痛了他的记忆。
冷笑天很想怒吼一声。
只是若想从一个杀手的剑下发出声音,他也知道这很难。
枫十三不知道什么时候江湖上出现了京城十二捕王。
更不知道素手问天冷笑天这般人物。
但他却是知道从此又得亡命天涯。
5
枫十三看着这双修长有力的手。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双手自他出道以来就从没有做错一件事。
这双手还是那么稳健,还是那么无情。
只是无情的只是一双手而已,他的心已然有情。
福州城望海楼,若是在七年前冷笑天即便武功再高一层,冷笑天还是不能做到握住他枫十三的剑。
枫十三知道,他的剑虽有进境。
只是他的剑已不再是杀人的剑,只因他的剑已然有法度。
而一流的杀手是不需要剑法的。
那些在绿山的日子里,枫十三能够忆起的只有一个件事,只有一个人。而关于对杏儿的所有思念便成了他每天练剑之余唯一要做的事。
枫十一时常会在舞剑的那一刻看到剑影中抚过的那缕飘飞的长发,而他的剑也便在那时变得柔情起来。
慢慢地,他的剑已没有了往日的杀气。
他的剑已变得有情。
冷笑天狂扑上来的时候,枫十三知道自己错了。
那些多情的剑式虽然漫妙飘忽,乱人耳目。但是枫十三内心之中那份杀手的天性直觉的告诉自己,这并非是杀人的剑法。
就在冷笑天挥舞着那双银丝手套抢进他怀中的时候,枫十三那只持剑的右手本能的取代了他的头脑。
杀手,本就无情。
若非没有这只无情的手,又怎么会有这样无情的剑。
那一剑又快又毒。
冷笑天完全不可思议,他错愕的看着这把刺入喉中的寒铁剑却是如何也不能相信。
本来是他已抢入这个年轻人的中宫。然后潇洒地挥手抚遍他前身七处重穴,再然后楼下众人一拥而上,是该捆的捆该大声赞扬素手问天冷笑天如何功高绩深的情景就会接踵而至。
想到这些冷笑天就会从内心之中露出开心的笑容。
只是,冷笑天的笑容还未及到脸部,他便看到了那柄突然间就刺入他喉中的剑,好象这柄剑天生便已长在那里,他握着剑的双手此时更象是在抚弄着下巴上的胡须。
枫十三更是知道。
若非是自己那种杀手的本能,此时倒下的人便极可能是他自己。即便与冷笑天两败俱伤,那么楼下这些跃跃欲试的人群也会一涌而上,分了他的躯体。
现在,枫十三就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从容的走了出去。而那些明亮、兴奋着的眼睛忽然间全都变得黯淡起来。
仿佛根本就不曾发生刚才那些事。而即便发生了什么,他们的目光也很直接地告诉眼前这位年轻人,我们与此无关。
他们本就与此无关。
这些人只不过是因冷笑天怀疑枫十三便是自己多日追察的疑犯而临时找来帮忙的江湖客。
冷笑天说,你们见机行事。
跑江湖的哪有听话不听音的,见机行事这种事他们常常遇到过,他们知道该怎么做。很多时候他们不过只是个捧场的角色,即便抓到了什么江湖上的大盗,那些光宗耀祖的事一件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张三李四的头上。
冷笑天也知道凭这些人并不能帮自己多少忙。只不过冷笑天以为自己若抬出京城十二捕王的名头和这一干人众的围捕,这个年轻人万万不能抵抗,只能乖乖地跟自己到衙门,然后他便可以风光的大吹一气。心安理得的领受那笔丰厚的奖金和悦容楼里那些姿色女子的温柔。
只是,冷笑天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对于一个杀手来说,取决于生死的不是什么响亮的名号,而是手中这把剑。
一个人在得意的时候,是不是往往失意的剑便已临头了呢。
6
对于王老实来说,枫十三是这世上最大的善人了。
这一生中,他只是唯一一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王老实很想再说上几句在他心里记得的那些所有可以称得上感激的话,那些可是他每天跪在佛前才说的话。
但是,枫十三走了。
枫十三不想自己的剑再变得没有生气。
杀手若然有情,只有被杀一途。这个道理,也许没有人比枫十三更清楚知道。
半月前,福州城望海楼那生死一发间的决战已让枫十三再想起的时候不寒而立。
半月之间,江湖上又出三件命案。无一不是各地首富被人所杀。家中宝物均是只取一件,而杀人手法自是同出一辙。
一剑必杀。
淡扫眉心。
死了的人只有眉心开了一道寸长的剑口。仿似怒怨的阴冥难闭的只眼,血红着望向这世间的生机。
枫十三赶到王家堡的时候,王堡主已是死了第三天。
而家中所失宝物,也是据说相传几世的珍品。
枫十三心道,难道这杀手酷爱古物。从他杀人取宝,并未多取一份其它财物的样子来看,杀手并不缺钱。
而他杀人后,竟从没留下任何线索。同样翻墙而出,然后再无消息。
只是杀手要古物收藏又有什么用。
杀手无家。无家即无可收藏之处。
除非,杀手是在组织里生活。
枫十三忽然想到浮月楼。
浮月楼岂非就是杀手组织之一。
缥缈浮月楼,凡心欲难求。
任何一个江湖人都可以到浮月山庄,也都可以到浮月楼中找自己可心的姑娘。
但并非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找到浮月楼主。
即便你可以在浮月楼中看到浮月楼主,你也会为她轻薄的黑纱所阻。
你只知她一定貌若天仙,一笑婉如秋霞。
但你也知道,那永远不过只是你自己的想象。
也曾有江湖上的豪客欲索浮月楼主一面之缘,但往往动强之后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所以,活着的人中没有一个人可以说得清楚浮月楼主到底什么样子。
枫十三知道。
浮月楼主枫寒杏确是貌若天仙,笑如秋霞。
只是她杀人的手段却远比她的音容笑貌更加灿烂。
7
枫十三看到城墙上的头像无奈的笑了笑。
那个头像画的并不太好,最少枫十三这样认为。原本一张清秀的脸在那堵墙上却分明的凶了很多。
枫十三并不凶。
至少所有的人看到枫十三的第一印象是那种书生气很浓的样子。一支短笛斜插在他的腰间,那把极少有人看得到的剑已被他用布袋包裹的相当严实。
做为一个杀手,枫十三早已懂得如何掩饰自己。
更何况,此时的枫十三心中已然有情。
在世人的眼中,书生若非本就多情。
枫十三拉低头上的斗笠,为自己的头能够得到三千两银子莫名的叹了口气。
最少枫十三现在还不知道那个杀手是谁,但他知道这个人也许很快就会找上他。
那些在他眼中并不能算是珍宝的宝物,为什么会引起这个杀手那么多的好奇心。枫十三并不知道。
但他却知道,自己无意中冒替了那个人的名头想必对于一个突然出名的杀手来说却未必是种愉快的事。
这只笛子,伴了他多久。
枫十三悠悠地吹着,有些事他并不愿意想起。
尤其是那些让人怀念的日子。
当悦儿把这支短笛交到他手中的时候,枫十三分明能够看到悦儿眼中浮起的那层晶莹的东西。
枫十三记得那天飞来一只羽鸽,悦儿的脸色就忽然的变了。
从雪阴山一战,到现在已有二年。
绿山上的枫叶也已红了二年。
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记录下了每一个对手留在他身上的印记。他并不怪那些留下这些记忆的人,那些人已都不能记忆。
对于已不存在的过去,无论是荣还是辱过多的回忆对于枫十三来说都是件可笑的事。
枫十三不记得自己的身上还有没有完好的一块皮肤,当枫寒杏把他从雪阴山送到绿山这里,他就知道那个叫悦儿的女子一直陪伴着他。而当伤口渐渐愈合的时候,他的心便已然有情。
枫十三以前从没有在浮月楼中看到过悦儿。
但悦儿说她自懂得银子的好处那一天起,就一直是枫寒杏身边的人。
有时,枫十三忽然间就会觉得他并不知道枫寒杏的很多事。虽然枫寒杏在注视他的那一刻目光是如何的温柔,又如何的暖如秋阳。
那只羽鸽飞走了,同时它也带走了悦儿。
悦儿说,枫大哥我能做的都已做了。你的伤早在去年便已全好,只是我不想离开你。所以,告诉楼主说你并未全好。只是,如今楼主已然知道全部。我不得不回去了。
枫十三只是很感激悦儿的照顾。并非枫十三看不到悦儿的秀色,看不出悦儿的柔情。只是在枫十三的心目之中已然有人占据了全部。
看着载走悦儿的小轿慢慢消失在绿山脚下白茫茫的雾气里,枫十三忽然觉得自己如果此时若是能够吹响一曲悠扬的笛声相送该有多好。
只是,枫十三知道即便自己能够吹得响笛子,却也是万万不能吹。
8
枫十三第一眼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心里便莫名的急躁起来。
只是,枫十三一时竟是找不出他是如何让自己心里产生出这种感觉的原因。
他那顶宽大的斗笠并未完全遮住自己的脸。
这是张呆板的毫无生气的脸。但是这张脸上却分明的长着一对精光四射的眼睛。
只是他的脸却让人觉得模糊。
枫十三看不到这个人的双手,那件同样宽大的长衣让人无法分得清是否该有两只衣袖。但是,枫十三却清醒的知道那长衣之中隐藏着必定是两只强而有力的手。无论那双手中拿出来的是什么,都必将是一击致人与死的武器。
时间忽然变得无比的漫长。
一片早枯的叶子忽然在他们之间化成碎片,然后竟随一阵呼啸而过的风消失的无影无踪。
斗笠客忽然道,枫十三,想不到你还是那么镇定。
枫十三道,镇定只是必然。
斗笠客道,说的不错。若非没有这种必然的镇定,此时你已倒这片绿地之上了。
枫十三道,阁下在此专为等我么。
斗笠客道,正是如此。
枫十三道,想必阁下是七大门派中人。
斗笠客道,你很聪明。听说你常常忘记一些事情,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枫十三道,我只对那些不该记忆的事忘记。但也可以忘记所有的事。如果阁下肯让开一条路,那么我也会很快的忘记现在的事。
斗笠客道,我倒是想让条路给你走,只是怕你不会同意。因为,这条路要按我给你的路线走。
枫十三道,不知道这是条什么样的路。
斗笠客道,通向京城的路。
枫十三缓缓地解下长剑,我要走的路永远只是取决于我的剑。它指向哪里我便要走到哪里。
斗笠客道,你的剑不会快过我的手。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够躲得过满天花雨的一击。我们的距离正好可以让满天花雨发挥绝佳的威力,而你的剑却万万不能够及到我。
听到王老实中气十足的声音,枫十三忽然间也就笑了。
王老实道,这世上还有一条路即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更不需要剑来引领。同样也可以大大方方,痛痛快快地走。
枫十三微笑道,难道是用那辆破得就快散了架的老马车拉着我们走么。
王老实忽然又变回那种谦卑的语气道,大爷如果还喜欢用俺的车,俺们这回可得多为大爷你分心了,只是银子大爷你却是得加倍。
枫十三道,银子你就不必操心了。如果咱们此时可以得到他手中的满天花雨,想必从此都不用再亡命天涯了。
王老实道,大爷说的也是。别人不知道大爷你,小的可是知道大爷心肠不仅好的可以要了活人的命,那银子更是多的可以要了死人的命。
斗笠客冷声道,死人本已无命,如何要得。
王老实大笑道,看你死鼻死脸的就知你聪明不到哪去,若非这位大爷值得那些银子,你这死人又怎么会动心要那三千两银子。
枫十三道,此人明明活着,怎么可以说是死的。
王老实道,想必大爷你久不在江湖上走动。这位可是人见人愁的满天花雨崔雨急,也是六扇门十二捕王之一呢。
崔雨急冷声道,即知是我,还敢在此阻我。想必你是有把握躲得过满天花雨夺命一击了。
王老实道,这满天花雨怕是无人能避。
枫十三苦着脸道,王老实你还是走你的路吧,我跟他去便是了。
王老实大笑道,俺即是出来横这一杠子便是不怕他的什么满天花雨。
枫十三道,难道这满天花雨一次并不能杀死很多人么。
王老实微笑道,那得看咱们站在什么地方了。象你我现在这种站法,你即便杀了他他也是不会一下子就能做到同时杀了咱们两个。而他不能同时用满天花雨杀了咱们,那么等再装好针药,他的头不是被你的剑刺出几十道窟窿便是会让俺的拳头打碎。
9
王老实还是坐在他那辆并不算是很旧的车上。
枫十三坐在车里想着崔雨急没命似地闪到一棵树上,然后象是一只兔子遇到了猎犬一般地跳跃着消失的样子就想大笑。
但是,枫十三终于还是没有笑出声。
有酒的时候,他的嘴总是倒不出更多的时间做那些与喝酒无关的事。更何况此时遇到这样一位充满了神秘气息的王老实。
枫十三道,这世上什么时候变得让一个老实的人如此的不老实了。
王老实哈哈一笑,枫爷,你是否很想知道我是谁。
枫十三道,前辈请莫再叫我什么大爷,枫爷的。前辈若是肯说,我即是不问也会知道。若是不说,问了岂非也是白问。
王老实大笑道,那枫楼主说的果然不错。你果是聪明之人。枫兄弟只知俺王老实是友非敌即可。
枫十三道,前辈说的是。在下虽心有所惑,却也知道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
望着王老实赶车的背影,枫十三忽然想起那一行清秀的瘦金体小字。她还好吗?我已是很久没有看到过她了。
王老实道,枫兄弟为什么会要了我的马车呢。
枫十三一怔,忽然举起杯一饮而下。是的,当初在那么多香车高马之中,为什么偏偏选上了王老实这辆并不算是很破的老马车。难道只是因为王老实那与众不同的求雇神态么,枫十三轻叹一声,为自己又倒了满满的一大杯。
若非那种叫做情义的东西已然悄悄地蔓过他的心底,枫十三又怎么会生出一时的测隐之心。
他的心已然有情,他的剑也已有情。
枫十三又喝下一大杯酒道,我这一生从未欠过一次人情。所以,这杯敬前辈。
王老实哈哈大笑道,枫十三,你可知道即便当日你不雇佣于我,今天我还是会出现在崔雨急的面前。出现在更多的崔雨急,张雨急等人的面前。
枫十三的心忽然也就那么一痛。
想起自己往日挥剑怒杀的时候,可曾会想过情义二字。没有,从没有过。
每个人都有已身不同的命运和使命。有些人为了最终的目的奋斗一生,无论他离这种心愿的目的还有多远,在他不再能够看到第二天的日出时他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但是枫十三知道,另一些如他这样的人只在意过程。每一个惊心动魄的过程更能让他为了某一时刻的灿烂而生存,他们没有生活的目的。
所以,枫十三时常便会忘记很多人,忘记很多事。
他的人生就是每一种过程的不断变更。一个过程的结束也就意味着另一个过程的开始,然后从开始的时候再忘记。
他不想欠任何人的情,无论眼前这人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只因他知道如果让他一生都去欠一个人情而却无法偿还的感受。
那种感受会让他一辈子都喝不好酒。
10
王老实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因为我知道你现在并不急着要去浮月楼。
任谁无原无故的替他人背上凶手的黑锅,那么都要知道这些事是为了什么。
六扇门中的人不好对付。
那些江湖上想借此成名的人更是不好对付。
枫十三并不是个怕事的人。
当日七大门派的高手在雪阴山围剿的一战,双方死伤各半原气已是大伤,虽然枫十三在那一战中武功几尽全失,但他仍旧活了下来。
虽然他倒在雪阴山顶,但七大门派的人也跟他的情况差不多。所以那些正派人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子带着枫十三从容的离开,却是没有半点办法。
只是现在,江湖上层出不穷的新人知道做那命案的人真实的出现之后,一定会不断的找他决斗。每个人都将以杀他做为自己成名的快捷手段。
枫十三知道,如果他想杀一个人。那么这个人便不会活得很久,并在被杀的这段提心掉胆的日子里过的不会快乐。
枫十三不想过这种日子。
只有找到这个人,他的日子才会变得像从前那样自在。
枫十三隐约感到这个看似穷苦的决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王老实知道的事一定比他多。
如果王老实此时不是在帮他,而是象冷笑天,象崔雨急那般人等只想取他性命呢。
枫十三忽然一点酒意也没有,他不愿再多想这些让人头疼的事。
那只短笛在他的手中不知不觉间已握了很久。
王老实忽然道,枫十三,你不应该喜欢上吹笛。
笛声让你失去了很多本能。它使你的剑不再象从前那样快,那样狠。
枫十三道,前辈说的是。以前我的剑没有什么招式,但它却常常可以让我在险境中得以生存。但是现在,我的剑已然有招有式,我的剑随着我的笛音而变得多情,变得复杂。
王老实道,你的剑已在无形之中寻求那种飘忽的意境,但是做为一个杀手,快和狠才是更为重要的。我想这道理你是知道的。
枫十三又何尝不懂这个道理。任何多余的招式只能在你求生弃死的瞬间成为你生存的阻碍。那多出一丁点的花梢都将成为终身的遗憾。
11
陈庄,枫十三不记得什么时候来过。
但枫十三却知道他一定来过。
陈善余那种永远都表露出的友善目光让人一见难忘。
只是,枫十三知道那友善的目光之后是些什么。
如果当日没有浮月楼的手令,枫十三手中的这把剑早已洞穿了他的喉节。
虽然枫十三也知道这世上白天把自己伪善成好人,暗夜里却干着杀人放火无恶不做的人很多。但是,象陈善余这样成名的江湖人枫十三却是想杀,并是无代价的杀。
只因为,这样的人能做的恶事远远要超出很多人的想象。
但是现在,陈善余的喉节上却清晰的生出一个血洞。
王老实长叹一声,咱们还是来的晚了些。
枫十三道,是否那杀手已取去最后一件宝物,从此再想找到这个人怕是很难了。
王老实道,并非如此。
枫十三道,这些宝物并非是世间少有的奇珍,到底都是为了什么让这么多人死于非命。
王老实道,我知你必有此问。之所以并非是最后一件宝物,只因那最后的一件在我的身上。只是这件宝物除非我死了,那杀手却是休想再得到。
枫十三忽然笑道,前辈,我想我的人情就快还给你了。
王老实更是哈哈大笑,确是这样。
若非欠一个人的人情,王老实又何必在绿山脚下苦守十年,只为了欠还一个人的人情。而这十年的日子又是怎么让这样一位纵横天下的高手隐忍得住。
莫非一个情字。
这世间又有多少重情重义的人在这茫茫的江湖之中悄然失色。
王老实道,枫十三,你相信么。我已有十年不曾沾酒。
枫十三道,只为了保护我么。
王老实道,现在确实是你,只是当日的誓言却是任何人。无论他是谁,豪杰也好,凶徒也罢。都是我要保护的对象。
但现在是你,我很开心。毕竟我要偿还的即将还清,而我要保护的人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觉得很烦。
12
这一夜,枫十三和王老实喝了多少酒他们已记不清。
枫十三在第二天的时候头还是很疼。
他实在想不出这样一个老实人会有很多不太老实的事,而那些很不老实的每一件事都足以让江湖上的大侠们都老实不下去。
王老实确实知道江湖上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现在,枫十三却知道了王老实的一个秘密。
王老实那张让酒烧得火红的脸此时越发的透着一股豪气。
但他说要找女人的时候,脸竟是一点也不红。
那一刻,枫十三的酒意也醒了大半。
王老实说,你知道现在浮月楼主枫寒杏是什么人么。
枫十三道,她以前是什么人,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待我很好,我也很喜欢她。
王老实道,这事我也知道。只是你可知道此时的浮月山庄就快归属枫寒杏所有了。归她所统率的杀手已是各组织中最多的,也是出手最狠辣的。
枫十三道,她的成就与我何干。
王老实道,此时的枫寒杏已不是七年前温柔善良的小姑娘。现在对于她来说,权利才是她唯一想要得到的东西。而她的这种权利欲在江湖上已无人能够可以阻挡得了。
枫十三道,那么前辈如何知道这些事呢。
王老实道,其实我与浮月楼还有一段不解之缘。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在绿山那里甘心枯守十年的原因。
枫十三道,前辈可愿多说几句。
王老实那本就很红的脸色此时更如炉膛中的火焰。
枫十三道,前辈若是无意道人,晚辈是不勉强的。
王老实大灌了一杯杏儿红道,我已是如此老旧的人了,还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呢。
枫十三为王老实倒满一杯酒,外面的更声已是响了三回了。
又有几个浪子能够在午夜梦回的那一刻,能够感受不到背凉的寂寞。当喧闹的声息悄悄隐藏在幽幽的月影之中,当一世的烦忧躲避进漫天的星斗里。
又有几人可以说,男儿不会寂寞。
枫十三没有问王老实守在绿山的原因,但他已然知道王老实确是为了一份恩情,自愿守在那里,并立誓言只有那人所能要求的任何一件事他都可以答应。也无论是否是那人本人前来,只要有一件信物无论是谁都可以得到满足。
只是这次带来信物的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她脆生生地说,我叫枫寒杏。要你在这里帮我照顾一个人。保他能够不死就可以。
王老实说,要保护他一生吗?
枫寒杏微微笑着,我又不是要你嫁给他,何必要守着一辈子呢。
王老实大笑道,那就好,到几时。
枫寒杏道,不会很久。最多十年。
13
十年。
十年里可以做很多事情。
最少可以让一个失去武功的人再失去争杀江湖的信念。
七年了,枫寒杏只来过绿山陪枫十三看过一回枫红。
枫寒杏说,十三,我很忙。不能常常来看你。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还是那般柔情,她的笑容依旧艳如秋阳。
枫十三忽然心想,如果自己的武功自那一战之后从此失去,枫寒杏会不会从此就不再能到绿山那里。而他们之间的那种缘份是否也将从此不再。
枫十三不敢再深想下去。
那一年,枫寒杏踏着绿山漫坡的枫叶而去,那些红红的枫叶漫飞而落,仿似颗颗未许的心愿。
但是枫十三依旧相信,来年枫叶红遍的时候,他所要等待的人还是会来。
然后和他一起看尽这绿山的枫叶红遍。
那支短笛已让枫十三抚摸的泛起了黄斑。
那些悠扬的笛音也便随着每年枫叶的飘落而更加动情的飞舞起来。
王老实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比自己更有情的年轻人,他的眼中忽然也就变得混浊起来。
王老实不也正是看了十年的枫叶。
但又何曾有一个人来这里陪他看过一次的枫红。
王老实说他从没有摸过任何一个女人的脚。
但他却深深地爱着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有了丈夫的女人。
而他却在那个女人洗澡的时候,偷偷地躲在一棵树后看足了那个心爱的女人的脚。
但是那女人的脚并不属于他,她属于他最好的一位朋友。
他们曾把酒换过真心。发誓要患难与共,生死同心。
但是因为这个女人的脚,他的朋友已死在了他的双掌之下。
而他的心上却从此不仅仅是多了一道剑疤,更多了一份罪孽的情债。
一想到王老实的话,枫十三的心忽然就变得忐忑起来。
枫十三忽然就想到那个女人的名字。
因为那个女人的名字他在很久以前就听枫寒杏说起过。
柳如烟。
三十年前,江湖中第一美女。
枫寒杏管她叫师傅。
枫十三只听说这些。
而此时,王老实却说,他要带枫十三去见的这个人便是柳如烟。
14
浮月楼是最可以赏月的地方。
这里不仅可以欣赏到天下第一的美女,还可以坐拥美女的同时把酒呤月。
相信所有来过浮月楼的人都不会否定这一点。
枫寒杏暗自叹了口气。
浮月楼,她自三年前从师傅的手中掌管的那一天始。她就再也没有闲心去想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
虽然她也会在一些时候陪官场上的高官抚琴弄月,但是她的内心却是寂寞的。
论武功没有人能够比得过她,论文采就更不用说了。那些靠关系靠老子爬上高位的庸人摇头晃脑的样子,让枫寒杏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要吐。
但是,枫寒杏也知道她能有今天的地步,不仅是靠自己的实力,很多方面还是靠她结识的这些人才有今天的成就。
有时候,枫寒杏很后悔。
她后悔当初枫十三失去武功的时候,为什么陪伴他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让她使来唤去的悦儿。
当她看到悦儿天天踌躇不展的眉心,看到悦儿每每在月亮浮起的那一刻的黯然神伤。枫寒杏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恼怒和悔恨。
所以悦儿在回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在枫寒杏以孝敬恩师的心情下远远地送到那个荒凉的孤岛上了。
这种事没有人会说什么。
没有人不知道悦儿是枫寒杏最贴心的丫环。
即便有人想说点什么,又有什么人敢说。更何况象悦儿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姑娘。
枫寒杏走到窗前。
那些被月光轻抚着的荷叶此时竟也是越发的轻柔,五月的清露悄洒在那些嫩绿的叶子上是如此的清幽。
枫十三此时也该来了吧。
枫寒杏斜斜地依在长亭栏杆边上怅然若失。只是这片刻的柔情却在一阵轻脆的脚步声中瞬间消失了。
那个壮实的汉子躬身道,楼主。
枫寒杏冷声道,什么事。
汉子并不敢抬头,仍然躬身道,楼主,枫十三并未向咱们浮月楼而来。他的马车向西南方向行去。
枫寒杏沉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向西南而行,枫寒杏想尽了所有可能想的人物都不会觉得枫十三会在这个方向上认识什么人。
枫寒杏知道枫十三这些年来并未走出绿山一步,那么江湖上发生的这些变故枫十三是不会知道的。
更何况新近发生的命案,现在已记在枫十三的头上。在枫寒杏的心思中,枫十三只有尽快的赶到浮月楼才可以保住他自己的性命。但是枫十三的个性似乎枫寒杏并未全都知道。
虽然这些事情多少出乎枫寒杏的意外,但她知道这些命案决不可能是枫十三做的。
至于素手问天冷笑天的死,枫寒杏早已得知原因。
任何一个人在面临生死的时候,往往是不能取决的。
但枫寒杏并不知道王老实会在枫十三生死存亡的瞬间,三言两语惊退满天花雨崔雨急。更没有想到王老实并没有听从他的话将枫十三带到浮月楼就可以得到自由。
只是这世上若要一个老实人轻意的改变已拿定了的主意,那到不如去向一头驴要它去做一件正好它不愿做的事更好些。
最少驴在不做的时候,你可以打它或是杀了它。
但这世间又有几个能让王老实改变主意的人。更何况,又有几个人能杀得了王老实。
枫寒杏七年前看到那个目光昏暗的王老实时,简直不能相信这样的一个人会把她的师公杀死。
并且还是一拳打碎了师公的头骨。
但是现在,枫寒杏却笑了。
15
枫寒杏一想到枫十三那张坚毅的脸,就不自觉的流露出无比的快乐。而此时她的笑容也就忽然象是浮月楼前那片正在盛开的杜鹃花。
以枫十三的剑,再加上王老实那对结实的拳头。还会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而枫十三要去的地方,不也正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么。
枫寒杏忽然觉得眼前这片池塘中那些嫩绿的荷叶仿佛正向她露出盈盈的笑意。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目标。
无论这目标是什么,也无论这目标是否远大。
枫寒杏知道,她的目标已渐渐不能成为目标。
因为她即将得到她想得到的一切,那种真正的得到。她虽然已成为浮月楼里最有权势的人,但她知道只要有一个人可以对她构成威胁,那么她就永远不会做成浮月楼真正的楼主。
只要枫十三可以找得到江湖命案真正的凶手,那么在她成功的路上就不会再有什么可神秘的事发生。
无论这个杀手是什么人,枫寒杏都相信在枫十三和王老实的手中都将灭亡。
但是枫寒杏依然知道,即使她可以得到这世间所有的一切她仍然不能摆脱柳如烟的影子。
正如同春花烂漫时却不得不面对初夏的第一场雨。
但她知道她不能做一些事情。
即使在她的人生中存在这样的一种遗憾,一份折磨。
所以,枫寒杏必须要枫十三从绿山那里回到她的身边。然后帮她找出那些命案中的杀手。
枫寒杏也相当的好奇那些并非很值钱的宝物到底会有什么用处。
这一切似乎比她意料之中的事情来得还快。
枫十三突然的改变行踪,并有王老实陪着他前往西南这对于枫寒杏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
最少可以省去了枫寒杏向枫十三解释时那一刻的不安。
虽然那个孤岛之上还有一直是她称之为心病的两个女人。但枫寒杏还是有信心将枫十三轻意的从悦儿手中夺回。
一想起那个姿色不如自己的悦儿,枫寒杏就会露出一种淡淡地轻蔑的笑。她从没有正视看过悦儿一眼,即便在悦儿为她挡下雪阴山那突袭的冷箭。
也许有一些人天生就是为了别人而活着。在枫寒杏的眼中,这是一些没有思想、没有头脑,只能唯命是从的一群人。
她们的生与死,只是一种新的幻灭替代另一种幻灭。
16
这座不知名的孤岛柳如烟已记不得有多少年没有人来过了。
那时她和丈夫隐居在这里,虽然他们一直是浮月楼的主人,但是无人知道这样一对逍遥似若神仙般的人物竟是杀手组织的首领。
若非有情,他又怎么会结识上王老实。
柳如烟一想起她丈夫的死就会莫名的烦躁起来。
若非这个外貌老实,心却花如胡蜂的王老实,他又怎么会死。如果他不死,那么现在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怕是连天上的神仙都会羡慕不已。
柳如烟此时看到王老实那双痴情的眼神,恨不得一剑刺穿了他的双眼。
但是,王老实却不这么想。
在他的眼中,眼前这位面老肌枯的女人还是那么的美,还是如那日在花溪池里挽衣洗足般的动人。
柳如烟冷冷地看着窗外那一簇盛开的杜鹃花道,我这一生看错了两个人做错了两件事。
王老实微微一笑,咱们年龄都这么大了,还有没有不可以看得透的呢。
柳如烟怒道,你以为这世上什么人都象你一样的没人疼没人爱么。端的好朋友不做,却尽做些反目成仇的事。如果没有你,没有你那天的龌龊事,我和先夫如今是何等的逍遥,何等的快活。到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丁,以海为伴空居荒岛。
王老实面上此时已是微微浮起一丝红晕,当日之事想来是我的不对,但那情急之事这世上又有几人可以把握。
悦儿呆呆地想着刚才看到枫十三的情景未免黯然神伤起来。难道这个无情的杀手竟是无半分对自己的爱意么。
枫十三微微地笑着,那些礼貌的感谢话悦儿并不需要。她只需要枫十三轻轻柔柔地握着她的素手,静静地拥着她。
那些在梦中看海一起荡舟飘摇的幻象仿佛一瞬间又回到她的脑海之中。
枫十三依旧默默地看着远处的那一丛盛开的杜鹃花。
他不需要知道为什么柳如烟一定要守在这里,悦儿又怎么会离开枫寒杏的身边。
枫十三转身看到那个邻海的小阁楼上,悦儿正呆呆地望着他的这个方向一时竟也不觉得痴了。
总有一些什么是你永远不能忘记的。正如柳如烟虽然给了王老实一个谢罪的机会但却依然不能原谅他一样。
只是柳如烟又怎么能够去杀一个痴恋自己的人呢。
枫十三忽然想到如果没有认识枫寒杏的话,那么悦儿会不会是自己心怡已久的人呢。四年不见,悦儿已然出落的越发清纯可人。
枫十三为自己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错愕不已。
难道在他的心中已然空出一种间隔被悦儿所占居么。夕阳斜斜的映在悦儿清秀的脸上,仿若一朵绽开的杜鹃正盈盈地向这尘世低语着她的美丽。
也许他时常的忘记一些事情,正是他不愿意去做去想的原故。只是枫十三并没有把握会忘记绿山那个清秀的女子对自己的情义,若非正是悦儿那些无微不至的体贴照顾,又怎么会激发他对枫寒杏的情感。
17
悦儿从那间阁楼下来的时候,枫十三和王老实早已在楼下等侯多时了。
看着悦儿婉若仙子般的轻摆莲荑飘然而下,王老实不由得哈哈一笑,没想到枫兄弟竟有如此佳人如期而至。
枫十三笑道,前辈取笑了。咱们还是听正事要紧。
悦儿道,小女子一时难以取舍,因此在阁楼之中徘徊良久。但是我知道枫十三一定非得知道近日江湖之上的血案归主。所以虽然我并不知道杀手到底是谁,但却知道我一定可以有机会看到这个人。
王老实道,莫非此人竟是与柳如烟有关么。她不应该再有这样的想法。
枫十三道,不知前辈是否可以说的详尽一些。
悦儿道,此人确是与我师傅柳如烟有关。而我也正是向杀手透露那些秘密的人。
枫十三道,那是些什么秘密呢。
王老实道,不知枫兄弟还记得当日在陈庄老夫对你说的话么。
枫十三道,不知前辈指的是哪句话。
王老实哈哈一笑道,枫兄弟可是真有你的,这么快就忘记了啊。老夫当日说除非我死了,那杀手怕是永远不会得到这最后一件宝物。
枫十三脸微微一红,哈哈,我记得前辈是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只是当时不便深问过后也就忘记了。
王老实大笑道,你可知为什么这丫头肯背弃她的师傅下楼把这秘密告诉你么。
悦儿脸上一红,前辈说的是。只是若非不用这样的下策又怎么能让前辈成全枫十三呢。
王老实忽然仰面望向天际半边的残阳不由得轻叹一声,江湖不再属于我这样的老古董了。江湖永远是年轻人的天下,她属于那些积极向上的人也永远属于那些为争斗而生的人。
枫十三道,这又如何能成就我什么。在下的一生不求功名,只想快乐的过自己想过的日子罢了。
王老实道,枫兄弟可曾过上这样的日子了么。
枫十三道,没有。也许我永远都是生活在那种逃亡和争杀的路上。人的一生注定了某种命运又岂能是一时可以改变的。
柳如烟不知何时静静地站在那片枫林前淡淡地道,枫十三你说的不错。自你到了浮月楼那天起,你便已注定了要过这种杀人以及时时都可能被杀的生活。只是如今你的心中忽然有情,这将对你的选择极为不利。
试想,一柄利剑即便仔细的用麻油封存的再好,如若长久的闲置不用若非生锈便是被世间所弃。而你,正如这柄利剑。
王老实道,这世间很难想象一个无情的杀手会把那种有情的剑法练到无所不至的境界,而一个有情的剑客会使出那种所向披靡的无情剑。
柳如烟道,所以一个杀手若非不想被杀,要么他永远的消失匿迹,要么他就要面对江湖上无休止的争杀。并将在这种争杀之中变得更加无情。
18
五月是个让人充满希望的季节。
所有的一切都是崭新的。
只是五月里也是让人莫名心焦的季节。
柳如烟的剑法总是那么的让人感觉飘忽不定。
枫十三知道自己跟她比起来最少还差很多,也许真若是和柳如烟为敌,枫十三知道自己被杀的可能性会更大些。
但是枫十三确是有信心在被杀死的那一刻也会让柳如烟倒在血泊之中。
柳如烟将她的剑法练完,只是略微的长呼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便轻如鸿羽般的消失在那片枫林之中。
枫十三已然从如烟三十六式中领悟到不少东西。那是种飘渺的几近于无形的剑法。
只是近于无形并不等同于无形。所以枫十三有把握在那种假想的拼斗可以杀死柳如烟。
枫十三忽然想,枫寒杏岂非也正是练的这样的剑法。难道柳如烟在我面前演练她的本门武功竟是有意让我对付枫寒杏。
枫十三不敢再多想下去。
悦儿永远都是那样娇羞地笑着。在看到枫十三的那一刻,她的脸上忽然也就出现了一丝女孩子特有的那种娇羞。
悦儿轻轻的扣上门,在转身的那一刹那道,难道公子莫非真的不解风情么。
枫十三淡淡地道,我知道。
悦儿道,即是公子知道,却是欺我貌丑么。
枫十三道,仙子容若雨后淡茶,芬芳之中暗隐晶莹之气。在下如何敢欺。只是--
悦儿道,只是公子心中已然有了枫寒杏是么。
枫十三道,正是。
悦儿不知何时脸上竟已挂满了泪珠。
五月的天气竟也是如此的善变,刚刚还很是晴朗的天空此时已是下起了霏霏的小雨。而那些悄然掉落在竹板楼上的水滴此时竟是分外的震人心脾。
悦儿撑一把油纸小伞静静地走了。
只是悦儿留下的那句话却一直在枫十三的耳边缠绕不息,即便不能为公子抚烛添香,那么公子可愿多一位红颜为伴,寂寞时只要记得西南海内,孤岛之上有个可以相慰的人可好。
窗外的雨声渐渐地掩没了一些纷杂的思绪。
枫十三一时不知是该想起枫寒杏好,还是要先如何处理好悦儿的心绪。
19
浮月楼议事堂的灯永远都是亮如白昼。
从大理国来的灯油都是要进贡到朝廷里的,但浮月楼里却正点着这种灯油。
枫寒杏送走官府里的人后,又重新坐回到那张藤椅上。
京城十二捕王竟能找到浮月楼来打听枫十三的下落,枫寒杏还是多少有些意外。
幸好枫寒杏并不缺少那种应变的能力。问世间又有谁可以抵得过枫寒杏那轻纱之后荡人心魄的笑容,又有谁可以在那双素手轻抚的古乐声中还要大谈什么俗事。
但是,京城十二捕王毕竟不是白给的。
他们已然知道,即便枫十三不是命案的凶手,但枫十三现在却是杀了官府里的人也就必需捉拿。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凶手一定也与枫十三有关,拿下了枫十三那个凶手也就会现身。
凶手是谁,京城十二捕王不知道。
枫十三更不知道。
枫寒杏暗暗地笑着,因为她知道只要枫十三出现,那么凶手就会出现。
她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这世上没有人会知道枫寒杏想的是什么。每一个人能看到的只是枫寒杏除去面纱后那娇美的面容和她抚琴时那一刻的曼妙。
那些从江湖上得来的宝物在枫寒杏的眼中根本就不算什么。
枫寒杏把它们闲置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角落里,她不想销毁这些东西。那些让平常人视于珍宝的饰物,此时在枫寒杏的眼中只不过是当她成就霸业后的一种回顾。
她要留着。
看着它们,枫寒杏只会觉得那是她走向成功的路标。
而她,正在走向这种路的终点。
想到这,枫寒杏慢慢地饮下杯中清茗。
然后,她眼前肃立的侍女中走出一个素衣女子道,楼主,此时枫十三正和王老实向浮月楼方向赶来。
枫寒杏道,他们的身边有没有官府的人追踪。
素衣女子道,枫十三和王老实虽然同在一辆马车之上,但是赶车的人官府中人却是不敢过问的。
枫寒杏道,是什么人。
素衣女子道,悦儿。
枫寒杏面上一冷,难道她老人家出岛来了。
20
柳如烟就坐在枫十三的身边。
虽然王老实很想坐到车里面,只是柳如烟那飘忽不定的目光让他打消了这念头。
所以,王老实只得无可奈何的坐在马车的后面。并打扮的简直象是个家奴。
柳如烟说,如果你不想和我同在一辆车上,那么只有请你另选一辆。
王老实哈哈笑道,主人哪里话来,你是知道俺很穷的嘛。
所以,一路上王老实也就非常的老实。
如果这世上有谁可以看到一个家奴会和主人同桌而席,那除非让一个人拉着车而马却可以堂而皇之的赶着车。
枫十三看着王老实,不由得微微笑着。
但他没有办法,柳如烟偏偏让王老实站在那里看着这一桌的酒菜。
枫十三知道欠一个人的感觉,那种无法回报的感受。但是面对柳如烟,枫十三只能笑着。即便柳如烟不是曾经的浮月楼主,他依旧无法说服眼前这位年华已逝的江湖前辈。
这世上总有很多人的许多事你无法知道。
即使你知道了,你也无法解决。
柳如烟看了一眼那把放在桌上用布包着的长剑,这把剑跟你多久了。
枫十三道,十五年。
柳如烟道,我在浮月楼的时候,并没有见过有谁用过这把剑。
枫十三道,那时我还很年轻。还不配用。
柳如烟道,你和枫寒杏很好,我知道。
枫十三道,枫寒杏是前辈的关门弟子,想来她的事不会瞒你。
柳如道忽然冷冷地道,她确是不会瞒我。只是她不再是我的关门弟子。
枫十三淡淡地道,原来前辈已再收弟子入室。
柳如烟不再说话,她的眼神忽然也就变得飘忽起来。
悦儿匆匆地走了进来说道,外面来了四个官府中人。
王老实道,他们来的可真快。
柳如烟道,你以为什么人都象你一般的能装善变。
王老实哈哈一笑,所以我的麻烦事总是很少。而枫十三的头疼事却很多。
柳如烟轻轻地扫了一眼枫十三道,若非他武功超凡,必定是运气过人。
悦儿道,是啊,很难想象一个不变的杀手会活到现在。
枫十三微微一笑,不到出手的时候,何必要掩饰。
21
崔雨急进来的时候,便一眼看到了那把用布包着的长剑。
而他的手也就自然的往那宽大的衣袍里缩了缩。
另三个人立即便感觉到崔雨急目光的不同,他们的眼睛也便紧盯着那把用布包着的长剑。
仿佛可以致人于死的只是这把神秘的剑。
若非是那轻扫眉间的一击,又有谁会把这样的一把剑描绘的神乎其神。
崔雨急似乎忘记了那夜跳跃着奔跑在树端的狼狈。
之所以拉这三位同列京城十二捕王的兄弟们,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想把这桩惊动朝野的大案独自分享了。
象他这样的江湖正义之士,有了好事又怎么会不通知兄弟们一声呢。
王老实微微的向后退了退。象他这样的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又会有什么人可以注意。他总是把自己放在最微不足道的角落里,尽量的不引起他人的注意,不受别人的攻击。
然而正是这样的一个人,却从大小数百场的争杀中从容的活下来。
也正是王老实这样的人才可以救人于无形,解人于危难。
崔雨急并未认出王老实,其实王老实并未易容,只是王老实太过普通。
崔雨急也并未把枫十三面前这个枯瘦的老妇人放在眼中。柳如烟虽然让人看起来与那些富家老太太略有不同,只是她太老,老到几乎让人觉得已到了不能再老的年龄。
对于这样的一个老女人,象崔雨急这样的江湖成名大侠,又怎么会放在眼中。
他要对付的只是枫十三。
所以,他的手自然的而然的握紧了满天花雨。握住了满天花雨的机关,崔雨急感到自己仿佛握住了天下,它可以让自己充满自信,让自己有一种非常人可以逾越的满足。
然后他便笑了。那是一种从嘴角微微扬起的笑容,仿佛他在看一位久别的故友,未逢的知音。
只是他想错了,一个人无论处于什么地步,都不应该放松那一份警觉。
即使已是胜券在握。
大刀赵宽此时大迈阔步,挥刀直进。搜魂手刘无命从赵宽的左边直扑柳如烟,他相信这个老妇人会很轻易的倒在他七十三路搜魂手法之下。
点苍一剑杨帆虽然发难较晚,但他的剑却是较之赵宽的大刀和刘无命的双手更快更急。一把薄薄的软剑已是让他抖成了千朵万朵的雪莲,寒气已是迫上悦儿的眉间,浸入了她的心头!
22
枫十三惊异于悦儿的那柄薄薄的如轻烟的剑。
它同样软软的束在悦儿的腰畔,以至于枫十三从来就不曾有发现过。
也许枫十三早已知道悦儿的腰间必有杀人的利器,只是他又怎么会死盯着一个有恩于已的女子,盯着她的腰多一分。所以枫十三虽然知道那里一定有着可以致人于非命的利器,但枫十三并没有把悦儿列在自己要防范的人中。
点苍一剑杨帆此时抖起的剑花,仿佛便如他的名字一般,恰似激流中顺风鼓起的长帆,那千万朵似雪莲般盛开的剑花更是灿烂无比。
杨帆自信于这招千山雪莲,他在这招上浸淫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在他追捕的那些动荡的日子里,倒在他这招剑下的江湖高手现在他已不想再去数了。那只因为多的已不能够让他数的清。
他喜欢这招剑式已远胜他家乡中的妻儿,梦中时常遇到的只有这招剑式。
所以,他慢慢的将这招剑式修饰的更靓丽。在他手中舞出的这千万朵雪莲也就一朵更艳一朵的瞬间绽开起来。
悦儿的剑忽然间扬起。在这些眩目的雪莲中流走,飘忽。
枫十三看到了两种笑容。
那是杨帆自信的笑容,那种笑容中多少带着一种满足和一种嘲笑。
但是,悦儿脸上那种暗夜中看到晨明的一缕笑容却是越来越浓。
能够以双手搏白刃的,江湖上除了他搜魂手刘无命还未见一人。
刘无命左手幻化三十七招,右手也已挥出二十六招。
刘无命从不轻敌,即使他遇到武功低他很多的江湖人也一样。
只是刘无命从不敢想这次他的所有变化都显多余。他的双手即使什么招式也不用,也可以轻意的抚上柳如烟的四肢百脉。
柳如烟的脸变了几变。
她那只握刀的手只是楞楞的摆在桌上。仿佛她并不想去握那把薄如柳叶的剑。
赵宽的大刀随意的砍了下去。
对付一个家奴,他并不想用太多的气力。那一刀平淡无奇,只是沉稳的让人觉得压抑。
王老实并没有躲避,他只是笑了笑。
只是他普通的笑容里,赵宽却看到了一种绝望。
赵宽向来稳重,做事从来不曾有过疏漏。只是他从来都不愿意多花一丝气力去做那些轻而易举的事,他向来对自己知道的事充满信心和把握。
王老实一挥手就夺下了赵宽的大刀,然后这把大刀便很容易的架在了柳如烟的脖子上。
23
枫寒杏依旧很美。
不仅仅是此时的笑声。
柳如烟冷冷地看着眼前曾是她最得意的关门弟子。
她的目光之中已然没有了愤怒。
杀手本就无情。更何况柳如烟本就是出身于杀手。
枫寒杏也是。
枫十三也是。
但是枫十三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枫十三只知道,崔雨急那把要命的满天花雨还在他宽大的衣袍里随时的对着他。
枫寒杏道,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枫十三其实根本与江湖命案无关。
悦儿道,是的,他本就与此无关。
柳如烟道,你们不过是想借他的手来引出那个杀手。
崔雨急道,那个杀手是谁其实此时已无太大分别。
王老实道,一个官府想要给谁定罪,那还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么。
枫十三道将那把长剑斜斜的背上肩头转身道,既然与我无关,那我走。
崔雨急冷冷道,你走了,我们四人如何交差。
枫十三道,你可能不会相信一件事。
崔雨急道,我一定不会相信你会从我们四人手中走脱。
枫寒杏道,崔大侠还是不要试的好。他不仅可以从你们四人之中走脱,还可以从我们所有人的手底下走脱。
崔雨急冷声道,我确是不信。我相信我们四人都是不信。
杨帆那抖起的千朵万朵雪莲此时已为一簇怒血所染。
一种繁复的东西演变的美丽需要很久才可以做到,但是它的消失却很轻意。
悦儿慢慢的收起软软的仿若柔绢一般的剑,淡淡地说,如果加上我呢,你是否就会相信。
枫寒杏道,难道你不想要你师傅的命了么。
悦儿轻声道,难道我的师傅不也正是你的师傅么。
那淡扫眉间的一剑,又怎么会只有柳如烟一人会使。
王老实哈哈一笑道,悦儿说的不错。
柳如烟道,即然她说的不错,那为什么你还要让这把破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24
枫寒杏不能想象王老实会背叛她。
王老实忽然一招之间就取下了赵宽的脑袋。然后慢慢地把赵宽的大刀放在了他的手里。这本就是他的刀,而王老实只不过是借用了他的刀如今还了给他。
崔雨急看着滚落在地上尤自不能瞑目的赵宽,脸色忽然也就变得象是吃下了十五只苍蝇一般。
柳如烟年轻的时候一定会是很美。
那展颜一笑的眼睛一定也很是让许多江湖侠少头疼不已。
柳如烟道,为什么这世上总是让那些看起来很老实的人去做很多一点也不老实的事。
王老实道,正因为老实人让人能够放得下心,所以老实的人才可以做出许多不老实的人做不出来的事。
枫十三微微一笑道,比如背叛。
王老实道,这世上本没有什么背叛,只有不解。一个人信守了自己的誓言,那么他在这条路上默默地忍受着所有的不凡而又平常的过程。无论他选择了怎样的方式,对于这个人来说,这并非意味着对其他人的背叛。
每个人不正是都有着自己的信念么。
枫寒杏冷冷地看着悦儿,忽然转身对枫十三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那轻扫眉间的一剑会是什么样的人发出的。
枫十三道,当然是很想知道。
枫寒杏道,难道你已感觉不出了么。
枫十三道,是你?
在枫十三的印象中,能使出这样的一剑,也许只有枫寒杏才可以做到。
25
再也没有什么是最灿烂的。不是因为失去了季节的垂怜。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吹熄照耀黑夜的烛光,也不是因为油已燃尽。
枫十三很想在最后的时刻问问枫寒杏一句话,但最终还是没有问。
枫寒杏说,十三,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来吗?
枫十三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是多么清纯的女孩,摇了摇头。
柳如烟说,如果一个人失去了活着的勇气,一定要去死吗?
没有人会知道她要说什么,当满天花雨的机关发出那声特有的清响之后。这偌大的一个酒楼此时却显得分外的狭窄。没有人能够躲得过满天花雨眩目的一击。更何况在这漫天的落雨声中,一团淡淡地绿雾四散开来。
没有人能够看得清柳如烟飞逝而去的身影,但她最终还是被留了下来。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正插在她持刀的手背上微微地颤抖着。
枫寒杏的笑此时在这空旷的酒楼里越发得显得鬼魅。如果一个人失去了活着的机会,一定会去死。
王老实看着遍布手掌的银针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一个老实的人再怎样的不老实都不会敌得过一个永远不会老实的人。满天花雨,好一个漫天花雨。
柳如烟忽然冷冷地说,你终于可以不用遗憾了。
王老实说,是这样。
柳如烟说,但我并不因为你挡下了更多的银针从而原谅了你。
王老实忽然羞红着脸说,但你知道我的心里一直只是有你。
枫十三静静地跌坐在地板上,他已然没有能力去救任何一个人。那一刻,也许是他见到的唯一一次满天花雨的绚丽。
王老实就这样死死地盯着柳如烟,他的目光已然默然失色。自由的意义,会不会是不对任何人、任何事再有期待,他不会知道。也许此时他根本已无法知道。王老实忽然轰地一声倒了下去,渐起的尘土在斜阳的照耀下缓缓地落满了他的四周。
枫十三只觉得目光所及的事物越来越模糊起来,他看到悦儿慢慢地向他走来。然后跪在枫寒杏的身前。
很多年以后,江湖上不再有人能够记得那一夜的凄凉。
枫寒杏轻轻地把手从枫十三的肩头拿下来,曼声地说,这么多年我仍然无法改变你的印象吗?悦儿,她什么地方可以比得过我呢。
很多年以来,江湖里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比得过枫寒杏的音容笑貌。那一天的传奇故事只是一种传说。一种谁也说不完全的传说。
枫十三说,无论她比你差多少,我都想见她一面。
枫寒杏忽然凄苦的大笑起来,你真的要见她一面吗?!
枫十三说,是。
枫寒杏冷冷地说,我只希望你不要后悔。
枫十三说,唯一让我后悔的是我没有在那天之前对她说出自己心里的话。
枫寒杏厉声说道,不要以为恩情就是爱。
枫十三说,如果你还记得我曾如何的爱着你,那就告诉我她在哪里。
枫十三相信,即使是若干年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可以看到绿山里那曼飞的枫红。当他看到一只羽鸽从绿山涧底冲天飞出的时候,忽然他觉得心仿佛被什么深深地刺了一下。
这世间没有什么可以比拟悦儿在深涧之中曼舞的美丽。朵朵白云从她身侧一闪而过。束在腰畔的银铃在空荡荡的山谷里发出悦耳的回响。
枫十三望着远处飘渺的浮云,禁不住大吼一声。然而再大的声响也永远不会惊醒飘向深涧之中的沉寂。
枫寒杏说,如果你想救十三,只有一个法子。
悦儿说,如果我的死可以换回他的长生,我愿意。
枫寒杏忽然怨恨地看着摇摇欲坠的枫十三说道,我不要你现在死。但我要你随时为他而死。
悦儿说,你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为什么不放过我们。
枫寒杏冷冷地说,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可笑。
我只要你远离枫十三,直到有一天他想再找你为止。
悦儿的脸上忽然泛起一丝红晕。仿佛枫十三迈着矫捷的步子,背负着三尺青霜宝剑正向那遍山枫红的季节走来。
枫寒杏忽然嘶声地说道,只是我要你在他看到你的时候,你必需死。
悦儿忽然反身一剑,轻轻掠过崔雨急的额头。
一剑如烟,淡扫眉心。
江湖中永远不会再有人知道关于那些宝物的秘密。它们的由来,它们最终的归属。枫十三始终也并不知道枫寒杏为什么要让他重出江湖。
然而,江湖依旧是江湖。不过只是多了一个背负长剑,双鬓渐白的落泊客。
浮月楼依然是浮月楼。只是楼中再无绝色的阿香姑娘。
偶尔的夜间,会传出几声凄苦的嘶叫。这叫声满是怨恨和凄苦,仿似暗夜里飘浮着的游魂令人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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