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子风·-个人文章】
当庸常刺痛注视
□ 子风·
2005-01-02 21:30
收藏:0
回复:3
点击:2456
——石城印象
比较通俗的意义上,庸常往往和平凡纠缠在一起,构成一种模棱两可的关系。而人们则更习惯于将生存的暗淡和命运的沮丧归纳成某种心理上的安慰:我是平凡的一个。或者相当的推论还有——平凡就是伟大的。这种不自觉的欺瞒,不仅瓦解了凡夫俗子们有限的野心,同时也瓦解了他们有限的想象力,成为与市民社会相苟合的替代价值。因而,和洞察层面上的庸常相比,我宁可选择“庸常”这个词来进入以下的聒噪。
浪迹于网络时代,诗歌是最能为面具仿造者提供栖息地的巨木。这里有太多的落魄的士和失意的子,还有手挽沙皮狗闷得心慌的妾以及为口水打工的仔。各种复杂的生存意图向一个容积有限的文本倾斜,使诗歌成为一个奇怪的肿瘤的同时,也掩盖着那些真正意义上洞察生存之暗的目光。
石城,便是这些目光中一簇腼腆而坚硬的注视。
从《我对生活的感悟》、《河道像指甲一样抠进地里》、《细说家事》,在这些数量不多的文本中,石城的注视一直停留在庸常那如铁的肌肤上:
“窗外的山上,/一座新下葬的坟墓 /很安静地对着我的阳台”,(我对生活的感悟)
“它在我的阳台上,摇晃着硕大的叶片,/和密布在叶片上的锋利针芒。”(仙人掌)
“‘怎么办?’ /我只得避开她的眼光,说 /‘吃了饭我还有事。’(细说家事)
“牙齿掉了 /风儿凉了 /我们的血不见了”(假想中的冬日情景 )
“它是被一点一点抠掉的 /我看见的时候,就剩下一些骨头了”。(河道像指甲一样抠进地里 )。
这是怎样一种注视呵。它和“坟”和“针芒”和“光”以及“血”、“骨头”这些充满坚硬、突起、夺目的意象一起,构成了对庸常的存在的切肤透入:
“我无端想起了午餐桌上的一枚鱼刺”。(我对生活的感悟)
“我伸去的手还会不会被扎出血来,/就像猛然记起一个遗忘太久的人?” (仙人掌)
“我能感觉到锯子正锯开树皮,进入木质,慢慢地 /在木头里越陷越深,一直到很深很深。”(锯木)
大量的坚硬从词的周围渗出来,从庸常那坚强的牙齿和锯齿里面,留下灵魂那寂寥的“在者”。可以想见,这种对视有时候是何等的残忍,“只得避开”,而能够竟然“避开”!悲剧意义也许就在这一刻降临:我们仍然无法说出这个坚硬背后到底是什么。我们不断的变换着方式接近——词语或者别的,或许只是某种接近的姿态而已。但也许,真正意义的诗人和诗歌就在这里分野:要么和中间的屈全的市民安慰苟合,最后通过“身体的”“口感的”的宣泄而消失无踪;要么坚持这种注视,而绝不向“命运”这个巨大的谎语称臣。但这样的“在者”注定要经受灵魂和肉体双重拷问:我始终都没有说出我早已洞悉的秘密!我想起了那个几乎成为广告的墓志铭:
我不认识命运
但我为它日夜工作。
庸常存在的悲剧是在怎样一种情形被赋予了有别于空洞的英雄悲剧假象的?梅特林克有过一段充满激情的描述 “我总是希望把我那日复一日的存在所包含的美、崇高和真挚显示给我,哪怕仅仅是一刹那也好,希望能让我看见那些我所不认识的存在、力量或上帝与我同出于斗室之中……以奇异的刹那在我尚未察觉的情形下忽然掠过我最惨淡的时刻。”惜乎,他只是察觉到了庸常中有着悲剧,但迅速就用某个外在的价值将其取代并指向他物,却拒绝一种坚硬的对视的勇气。当我在弥漫着烟草和苦茶的昏暗中,将目光引向石城给我们撬起的“在所”背后的光线和冷峻时。我想说出的是,这棵尖锐的刺何时发现我们的眼睛?
附:石城部分诗歌
河道像指甲一样抠进地里
河道像指甲一样抠进地里
越抠越深,
越抠越深,
水很清,很浅,
石头露了出来,
泥土都不见了,
泥土像肌肉一样被抠掉了,
那细细密密的痕纹表明
它是被一点一点抠掉的。
我看见的时候,就剩下一些骨头了。
2002/10/06
我对生活的感悟……
我对生活的感悟,来自我所住的楼房,
在第七层,一晃就是八年,
我的儿子就要在这里诞生了。
窗外的山上,一座新下葬的坟墓
很安静地对着我的阳台,
没有什么迹象表明,它与我
的肉体有某种秘密的联系。
在这座小城,尘土有时候
像一个人疲惫的身躯一样不可缺少。
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更多的是
冬日的寒风在吹着光滑的墙壁。
白天在街上无所事事,晚上,一个人
独自醒着,楼下的人们都在酣睡中,
我无端想起了午餐桌上的一枚鱼刺。
2002/9/9
仙人掌
它在没有被栽种之前,是不是已经
注定了会长成今天这个模样,
或者说,是不是空气中早已有了这个模型,
它只是将一些现成的空隙简单地填满?
它在我的阳台上,摇晃着硕大的叶片,
和密布在叶片上的锋利针芒。
我为它培土,浇水,有时候,
为了行动便利,将它从左边移到右边,
又从右边移到左边,身上经常被扎疼,
它甚至还把针芒断在肌肉里。
我想,当它死亡、腐烂以后,空气中是否
还留着它的形状,还在这个位置,
我伸去的手还会不会被扎出血来,
就像猛然记起一个遗忘太久的人?
2002/9/9
锯木
木头躺在那里,在没有风的空气里,
他手举一把锯子朝木头走去,锯齿上闪着光芒,
像秋天的星星,微冷而明亮。
我看见他用卷尺在木头上量好尺寸,
再吐点口水,做一个简单的记号,
然后背对我,弯腰,抡臂,开始锯木。
我一直站在那里,欣赏着他锯木的姿势。
他的臀部一翘一翘,双手一拉一送,
锯木声开始柔和,之后清脆,再一点点地变沉闷,
我能感觉到锯子正锯开树皮,进入木质,慢慢地
在木头里越陷越深,一直到很深很深。
我目击了整个锯木的过程,当木头被锯断,
咔嚓一声响,我还是在心里吃了一惊。
2002/9/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