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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清的白雪

MM&GG
2005-01-03 18:33   收藏:0 回复:7 点击:4259

   
  
  “我跑得飞快,也许就可以象鸟一样,在空中迎风疾飞。”
   ——帘儿
  
  一
  
  一片新开发的基建工地,裸露着褐色的荒凉。风扬起一层尘埃,这些细微的精灵依托着风,一点一点爬向天空。一瞬间后,风走了,尘埃又纷纷扬扬地落回地面。这短暂的一起一落,似乎就是它们一生一世的轮回。
  
  
  源痴痴地望着,看风来风去,尘埃起起落落,就象每一粒微小的沙砾里都有一个永远看不透的世界。路旁几株枫树光秃着枝桠,一只小鸟飞过,惊起一根枯枝,飘落肩头。
  
  
  帘儿发来一个信息,只短短几个字:
  
   “源,圣诞快乐!”
  
  
  那烙印在脑海深处的脸盘,那脆脆的笑声,清晰并带着刺痛从心头掠过,象吹过一阵匆匆的风。每年的圣诞前夕,远在大洋彼岸,她都有如此问候,也不多。他也从不回信。
  
  
  她那头柔软如同丝般的发丝是不是还在肩头荡漾?她的背影是不是依然那么漂亮?她的眼眸是不是依旧澄澈如水?她的笑似乎在源的耳边响起,笑里摇响了漫山遍野的风铃,清脆得象流水在石面上欢快地淌过,最后没有痕迹地远去。
  
  
  圣诞,是外国人的节日,却象一切舶来品一样,在城市里的这天,节日的气氛越来越浓厚。办公室的女孩们都进行着狂欢前夕的打扮。源嘱咐司机可以把车开回去带女朋友去兜风去狂欢吧。回家的一段路不算远。很久没徒步走过了,今天他想静静地走回去。
  
  
  从昨天开始,气温才真正降下来,这个冬天这个城市,一直是阳光明媚的啊。
  
  风在身边盘旋,街上行人稀少,商店的橱窗都用泡沫花画出了英文和雪花。MARRY CHRISTMAS。还有翠绿的圣诞树,挂着小天使和铃铛。他一眼瞥见了一个精美的玩具。圣诞老人抱着萨克斯在演奏。奏着悦耳的”铃儿响叮当”。正好给儿子当节日礼物了。想起儿子,亲切涌上心来。不由加快了脚步。
  
  
  
  二
  
   “都七点了呢,饭菜早凉了。”
  
  “又到哪里磨蹭去了?”
  
  妻子怨恨的话语和眼神迎面袭来,尽管早有防备,她一字一字抛过来,依然一刀一刀刻伤他的心。
  
  
  多少次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已无力解释,已不想解释。无数次的无端猜忌换来的是一层层的伤痛,积叠在心里,慢慢磨成了一层厚厚的茧。他忧郁地望着那张发怒的脸。今天真不想吵。儿子兴奋地捧着他的礼物钻进房里去了。
  
  
  真冷啊!他拿出一瓶红酒,揭开瓶盖,一口气喝了一大口,慢慢咽下去。那香醇暗红的液体缓缓流过咽喉,又笔直地渗进了更深的深处。不说话。身上渐渐热了起来,他感觉肚子里有一团兰色的火苗在忽忽地燃烧。
  
  
  妻过来取下他的外套。他懒懒地靠向沙发。
  
   “哼!原来是情人的信息,令你满脸的风霜啊!”她把他的手机扔向沙发,尖锐的声音不急不火,却带着隐在深处的浓浓愠怒。
  
  他站起来,把酒瓶掷到桌上,转身走进书房,随手把房门一甩。
  
  
  
  不经意的甩门声象一颗尖利钝重的钉子刺进她的心里。她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脸因为隐忍着愤怒和悲伤而变得扭曲,她用力推开书房门,心底的感情如同滚烫的岩浆从火山口喷发出来,来不及防备,来不及多躲避。她开始歇斯底里哭叫起来。
  
  源一言不发,他知道妻子有轻微的神经衰弱,曾经青春饱满的脸开始憔悴。这些年先是她父亲从市交通局长的位置退休,优裕的生存环境和心理环境的遽然变换,给以原本心高气傲的她不小的打击。而下岗的遭遇更使她自信几乎丧失。而源,却开始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升了,成了局里最年轻的局级干部。她对他生活上的关怀可谓无微不至。心底是善良的。可心眼却是日益地尖酸刻薄起来。翻钱包、查手机,每天满眼的狐疑简直叫人不堪忍受。
  
  
  望可怜的妻,再看看手机,帘儿的信息居然已被她删了!别的什么都好说,帘儿是他心理神圣不可侵犯的角落,这是他唯一的一块净地呀。他的心在痉挛。肚子里那团火焰似乎在疯狂地跳动,烧得五脏六腑一片狼籍。
  
  
  
  他知道今夜无法安宁,缓缓抬起头,声音异常平静,就象没有风的湖面:
  
   “我出去走走。”丢下一句话。他披上外套,一脚踏进了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夜里。一脸的沉寂。
  
  
  
  三
  
  外面刮着凛冽的风,风从每一个方向扑来,钻进衣服里,迅速灌满了全身。连血液也象被风吹冷了,再不能顺畅地流动,沿着血管一路摩擦出”汩汩”的声音,寂寞地淌过心脏,黑色的静脉里流动着浓郁的苍凉。
  
  外面下雪了!一片、两片。细细的、碎碎的雪。路灯亮起了,晕黄的灯光给街道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记起《围城》里方鸿渐最后流落街头,黄叶满地的情景,源为自己流出了一滴眼泪,沿着冰凉的脸颊滑落下来。
  
  
  
  他选择了一条人迹稀少的小道。忙于工作,他是极少有这样的闲暇散步的了。可今夜,他要为自己、为他心中的帘儿,腾出一方时空。远处,有乐音传来。快乐的PARTY也许会持续到深夜吧。
  
  
  一个小女孩递给他一根点燃的火花,甜甜地对他说:”叔叔,圣诞快乐!希望你会觉得温暖!”源嘴角抽搐地说了声谢谢,径直走了过去。
  
  
  
   “帘儿,异国他乡也在飘洒雪花吗?你是否看见了故乡的雪花,你是否感到快乐?”
  
  源对着天空,心里默默呼喊。街灯发出淡淡的冷冷的光。手中火花吞吐着灿烂的光蕊,寂静的夜空里听不见充满祝福的回答。
  
  
  四
  
  
  
  与帘儿第一次相遇,是在窄窄的乡村小路上。漫天飞舞的雪地里,四周是无比的寂静。源看到一团红艳艳的围巾移过来。移近,是一张红扑扑的朝气的脸。她仰着脸,连睫毛上都是雪珠儿,忽闪着明亮黝黑的眼,对他灿然一笑。
  
  
  原来是师兄妹,同在县六中,她高一,他高三,那年他高考失利才转学去那里。
  
  
  他们的家隔着好几个乡,好几次在岔路口不期而遇。苍茫的旷野,风雪潇潇,半天不见一个人影。她那么娇小,着高统套靴,深一脚低一脚地艰难跋涉,真得有毅力呢。他心里无法抑止对她的怜惜。有几个周末,他是特意等在路口与她同行的。
  
  
  帘儿的神情幼稚单纯,很少的话语却能感悟到她早熟的思想。她有着高于一般同龄人的智慧。走在雪地里,她俏皮地踩得雪喀嚓喀嚓响,摘着空中飘舞的雪花。素面朝天,眼里闪着圣洁的光。她念着那样的句子:
  
   “白超乎雪/洁白超乎雪/求将我洗涤/使我白超于雪”
  
  
  生命里小小的翻搅,常常是静止的画面。多年来,源想念着帘儿时,眼前就是雪地里那团火红的围巾。背景是翔舞在家乡的漫天雪花、还有远处山脚下寂寞的犬吠和木屋上袅袅的蓝色炊烟。
  
  
  沉重的学习压力和那样的纯真年代,她男孩子般的坚毅爽朗性格令彼此相处极融洽,一段时间,一直称兄道弟。相互鼓励,不断进取。先后考入了江城的大学。
  
  
  毕业后的源分配在江城交通局,世俗的洪流冲洗着学生时代的浪漫情愫,在那些迷茫、孤独、躁动,甚至绝望的日子里。帘儿的清高、遥远、隐隐约约、若即若离似乎再也填补不了他的空寂,而现在的妻以她的热情和执着,是的,还有优厚的物质条件进入了他的生活。
  
  
  有一次,他居然对她这样说:在这个城市,找房子比找妻子难呢。帘儿怔怔地望了他许久。他可以把唾沫咽回去,可吞不回这句令他后悔莫及的话。
  
  
  帘儿成绩优异,以惊人的毅力潜心学习,她的梦想就是出国。
  
  帘儿是个骄傲的女孩。那次随着他去九宫山玩,是冬天的时候,浓浓白雾,风起云涌。她缩着脖子,嘴里呵出白气。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你相不相信自己可以变成一个不平凡的人?”她说。
  
   “我一直想,那些甘心流浪异乡的人,甘心用一个厚纸板过冬的人,其实是很勇敢的,我其实好想逃脱些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她站上石头,风吹拂着她瘦弱的身子。她作鲲鹏展翅状。
  
   “源,看我!我凌风展翅,我跑得飞快,也许就可以象鸟一样,在空中迎风疾飞。”
  
  
  在离开江城的夜晚,他们来到长江大桥,圣诞夜的烟花在空中盛开。她伏下身去看江水上起伏的霓虹光影。风扬起她的发梢,她大声叫着。江里有汽笛,冲破夜幕,传向远方。她说:
  
   “原来,我常常幻想一只船会把我带到很远的地方去,不会回来了,在风里消逝掉一切的往事。”
  
  源艰涩地一笑。
  
   “帘儿的梦想,终于实现了。看那烟花,是为你的礼赞。”
  
  
  干爽的雪花漫天而来。在风中旋舞。在昏黄的路灯下,帘儿脸一晃,却是满眼的泪花溅落。她把手伸进他的外套的口袋之中,玩着口袋里的零钱、钥匙和几张皱皱的纸片。旋即,她小小的手掌,紧紧地握住了他伸入口袋中的手,让自己保持着由背后抱住他的姿势。把头斜靠在他的肩上。轻轻地哼起了一首歌:
  
   “天空里有雪花飘来,象飞舞的白色尘埃。
  
  那片沉重的云下是轻盈的空白
  
  雪缓缓落下来,伴奏着寂静的天籁。
  
  脆弱的温柔一瞬间将世界掩埋;
  
  繁华里没有伤害,没有悲哀;
  
  给你一个怀抱,让你依赖;
  
  给你一双翅膀,送你离开。
  
  你仍在雪中徘徊,
  
  不是寂寞,不是无奈;
  
  只是不明白,这雪花的白;
  
  这弥漫着颓败的色彩,
  
  究竟是惨白,还是苍白?”
  
  泪水濡湿了他的背。
  
  生命里小小的翻搅,常常是静止的画面。多年来,源想念帘儿时,眼前就是那藏在口袋里的一双手。背景是旋舞在长江大桥晕黄路灯里的雪花、江城夜空绚烂的焰火和桥下泛着幽梦霓虹的一江水。
  
  
  
  五
  
  
  源感觉有些冷了,来自心底的空洞在扩散。空旷的街头,只有他行单影只默默地舔回忆和彷徨。
  
  夜空开始飞扬大朵大朵的雪花,几乎是激烈地,在寒风中弥漫了整个城市。
  
  这些年来,雪花在每个圣诞夜都会如期而至。看着云天雪落的天空,海子说:”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发上肩上越积越厚的雪令源感觉温暖。温暖的泪终于温暖了他冰冷的脸。
  
  江边的钟楼敲响了12点。在钟声即将消失之前,他推开了自己的家门。
  
  饭桌上,热气腾腾,妻为他精心制作了几个小碟。卫生间,浴缸里放好了温热的水,灯光异样的柔和。妻和衣就在儿子身边,睡熟了的儿子还抱着吹萨克斯的圣诞老人。
  
  他轻轻把玩具移开,把儿子的手放到被子里面。妻醒了。快快地来到厨房给他盛饭。
  
  看着静坐一旁的妻和她眼里隐隐的关切。源想起一幕外国电影,已不记得名字,男主人公有一双忧郁的深邃的眼。他说,爱情不再了,可还有亲情,不忍舍弃;爱情不再了,还有义务和责任,不能舍弃。
  
  在源与帘儿的生命中,有过交点、有过一段同行的路。但路不断延伸下去,便是愈来愈远的距离。没有说过爱她,没有说过明天,生活,是很平常的事。仔细想来,帘儿的影子在心中,是年长日久刻印的痕。甚至是在她离开以后,痕的疼痛才有明显感觉,且愈来愈深。
  
  当天空有雪花飘来的时候,源对帘儿的回忆也就复活了。每年一度,每个圣诞的雪花的美都折磨着他。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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