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小然-个人文章】
咳……咳……咳……
□ 小然
2005-01-17 09:34
收藏:0
回复:0
点击:4368
这些天病得厉害,也许生病也是有周期性的,每年的这个季节,病痛就收拾了收拾,来找我了。它不用坐车不用问路不用经过我的同意,拍拍我的肩,我的脸便开始涨得通红,不停的咳了起来。
“没有关系的,是着凉了。”年轻的女医生低着头,手上的笔在处方签飞快的写着,白皙的一双手,让我觉着如果去弹钢琴也许会更好。
“不用打针吗?”我望望纸上龙飞凤舞的字迹,我竟然认不出一个字来。从小到大,二十多年了,也进过医院20几次,我从来没有一次可以认出处方上的字,不知道是自己的失败还是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他们都上过这样的特殊字体训练课,那机密程度不差于发电报的密码。
女医生瞥我一眼,“咳嗽,死不了人的。”
我的心突然烦了起来,望着这样的医生没法不烦。我悻悻的走去大厅交费,取药。医院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我捧着一大堆急支糖奖,川贝口服液,还有些不知名的药片离开医院。走出大门的时候正遇上几个人匆匆忙忙把一辆大板车往里推。车上堆着床旧旧的被子,露出半个头和一头如草的乱发,一只枯瘦的手搭在被的上面。板车的一侧有个女人俯着,她似乎已经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眼眶干涩着无神的望着板车上的那簇头发。
我猛的咳了起来,怎么也止不住,咳……咳……咳……
回到自己的屋里,我摸摸自己的头,已经有些发烧了。我用冷手巾扎住脑袋,那样子有点象刚刚生了孩子的妇人,我为自己倒杯水,吃了那么据说是有用的药片。很苦!苦的滋味在舌尖慢慢的散开,涩涩的,好象还有一股腥味。突然想起小的时候,妈妈喂我吃药,要千哄万骗,等苦药进了我的嘴里我张大嘴巴准备哭的时候,妈妈已经把一块甜的冰糖塞进了我的嘴里。就为了这样的一块冰糖,我的整个童年的记忆里的病都是甜的。而现在,我想吃糖了,我却找不到,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妈妈在很远的家乡,冰糖也在很远的过去的日子里。
我心事重重地走在小城的大街上,车流和人流曲折奔来。路旁的旧楼房昨天拆了,废墟瓦砾遍地。
突然很想打个电话回家。
初夏的阳光照着灰色的街,照着服饰斑斓的女人,她们的前额泛着金光。路边的树挺拔茂盛而又不失新绿。
阳光下的我仍然有些发冷。我把手捏成拳头放在嘴边,咳……咳……咳……
咳得那么厉害,我几乎以为我要死掉了。尽管那个有着一双白皙的小手神态漠然的医生说咳嗽是不会死人的。可走在大街上,我觉着所有的行人都在用眼睛注视着我,我的咳嗽的声音在街道的上空久久的响亮的回旋着,我在想我会不会就和电影里经常有的镜头一样,眼前一黑,瘫倒在路边,那么,在远方的妈妈啊,她会感应到自己孩子的呼喊吗?
我不只一次的去设想过自己的死亡。如果说生是上天注定的,那么我想死是应该让人自己来决定的。就好象三毛,用一双丝袜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其实那也是一种美丽。
还记得以前我说这样的话的时候,那个在我身边揽着我的腰的男孩子吓了一跳,他点点我的脑袋,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我笑他的大惊小怪,很认真的望着他,我决定了,在我45岁的时候就死去。
为什么?
那时候青春与美丽已经不在了,我不要自己老了。让人讨厌了。
男孩子心疼的将我搂紧,说,我不嫌你老,不嫌你烦。如果说45岁以前你是为你自己活的,那么45岁以后的你的生命交给我,为我而活下去,好吗?
那个夏天的美丽的许诺,让我第一次有了天长地久,白头到老的渴望。
我又大声地咳了起来,原来大街上没有一个人在注意我,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神色匆忙的走着,不会有谁去留意我这个咳得满脸通红的女孩子。就象那个男孩子,也在某个有着霓虹的夜晚放弃了我45岁后的生命。
咳……咳……咳……
路边肃立着电话亭,新漆的绿色被划出一道道痕迹。
我下意思的抚抚自己的心口。拨家里的电话的时候,心砰砰的跳得厉害。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悠扬的长音,我似乎嗅到了些许熟悉的气息,我想象着尖锐的电话铃在家里空旷的大厅回荡,
没有人接。
妈妈也许是和朋友逛街去了,爸爸也许是去开会了还没有回家。
我缓慢的挂下电话,咳……咳……咳……
这样的一个下午,一个发烧咳嗽的下午。我突然发现我是这样的眷恋着这样的一个除了我照样会很好的世界。我剧烈的咳着,由强到弱,由弱到强,咳出十分节奏。其实我不想让妈妈听到我这样咳嗽的声音,我只想去拨拨那个家的电话号码,只想提醒自己,我还有个温暖的地方。
电话搁上的那一瞬,我发现我已经热泪盈眶。
咳……咳……咳……
还是在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