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17日了。元月15日开始验收全县经济普查报表，“经普办”摆开了阵势。城关镇殿后，三十四个乡镇，一天验收三个。工业、交通、邮电通讯业；商业、住宿餐饮业；建筑和房地产业；行政事业、社会服务业，每个乡镇来四个人，交的交接的接，表与表数与数，加减乘除，来龙去脉，问的问答的答，忙得不亦乐乎！
　　
　　
　　罗汉桥镇的统计员杜方彬笑呵呵道：“庄股长，这次是我一家一户上门的。镇上一人发60公升汽油，自己用摩托车跑。你看，头发全都吹到后面去了，昨天洗个澡，还不行！”小伙子下意识的摇动着头。
　　我看着俊小伙，不禁一笑：“呵！你这是天吹风，比电吹风还好——真帅啊！”大家快乐地笑着，小伙子脸都笑红了。
　　
　　
　　庄婉儿——我去隔壁办公室接电话。
　　“庄股长，我是城关镇中苑社区的。康惠酒家不填表，说上次填过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哦...你好。你告诉他，上次是【经济普查·基本情况摸底表】，现在是【主要经济指标年报表】，请他们协作。”
　　
　　
　　庄婉儿——我去隔壁办公室接电话。
　　“庄股长，我和他们讲了半天，还是不肯填，说不是法人单位。我可不可以找他们的主管·饮食服务公司填呀？”还是那个男人憨厚的声音。
　　“你告诉他们，法人单位是根据他们上次填的摸底表从电脑里打出来，这后面的表一定要填，是配套的。尽量让他们自己填，如果饮食服务公司愿意填也行，别忘了让他们盖章。”
　　
　　
　　庄婉儿——我去隔壁办公室接电话。
　　是那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庄股长，还是我。饮食服务公司说他们只收房租，什么都不管，不知道他们的经营情况。我返回来找康惠，他们还是不填。”
　　“喔...！那好吧。你在表上写清去了几趟，签上你社区的名，报过来就行了。我们来找他。”
　　
　　
　　我回到自己的桌旁。喝茶。
　　康惠女老板的样子浮现眼前：个子不小，年纪看上去比我要小好几岁，像是企业职员出生。那次搞【“非点”餐饮和旅馆业跟踪调查】和她打过一次交道，态度不卑不亢，笑脸不开。
　　起身拨响电话：“康惠吗？请问老板可在？你好，我是统计局。刚才社区说你们不填报表是怎么回事？”例行公事，心平气和。
　　“我们填过好多表了。再说我们不是法人单位。我们是承包经营。”女老板一板一眼，态度暗藏抵触。
　　“哦。年底各方面的表很多，也很相似。经济普查就这一种表。是这样的，国家统计制度把【独立经营、财务独立核算的单位】界定为法人单位。饮食服务公司做不了你们的财务帐，不承认你们是他下属的产业活动单位。像你们这样的情况很多：民泰宾馆是民政局的；光明酒家是能源公司的；桃溪楼是劳动服务公司的；金种子宾馆是种子公司的...都是个人承包经营。这样吧，你到我这来拿份表填。”我耐心的，心平气和。
　　
　　
　　“你那个表我们没办法填。什么固定资产，我们都是租的，没什么固定资产。”
　　“你有空调、冰箱、电话电视，你还有装修投资是吧。其他的指标也都有嘛。你还是来填个表吧。经济普查家家过关，不然我交不掉，向局长汇报，局长向县长汇报就不好了，大家都在本城关，没意思吧？”我依旧轻言细语。
　　
　　
　　“不是我和你的统计法过不去。那个人讲不清楚，开口就拿统计法压人！......”呵，这个女人！指桑斥槐呢，叫劲啊？
　　我打断她的话：“他说的也不假。分管县长在城关镇清查摸底补缺补漏会上讲的，有拒报的直接向他汇报。全县所有的企业单位和个体户的摸底资料都在统计局的电脑里，没有这次的年报表一个也不了过关的。年底大家的都很忙，不要太介意他的态度吧，他们是社区分片包任务的，一家一户的上门跑，又忙又累的，也难免。这事就过去了，我们不论它。你还是到统计局来填表吧，填好了报过来，不就完事了吗？”我一掌把她推倒县长跟前，再把她捞回来填表，跟她玩太极拳，以柔克刚！
　　
　　
　　女老板态度缓和下来：“像你这样把表讲清楚了，我们怎么会不填呢。那你让他再过来就是。”
　　“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们的任务是分给城关镇的，城关镇再分解到社区，社区分解到人...你派个人过来一趟吧，离得又不远....”我此时心如止水。
　　
　　
　　女老板只说忙，又缠了半天，想让社区过去。我跟着她一来一回绕了半天，终于她答应下午就派人过来。
　　
　　
　　我放下电话，长嘘了一口气：这个女人太难说话了。这时才发现，大家好象一直在关注着我，莞而一笑：“真是。别说我不知道是谁，就是知道也不知道。”
　　乡镇的统计员微笑着七嘴八舌，像这样的情况他们碰到的不比我少。
　　
　　
　　我回到自己的位置。顿觉口干舌燥。喝茶。其实很简单，我一个电话给城关镇的小汪，社区会上门的。天地良心！
　　
　　下午接文局长电话回局里一趟。她明天去省里开会，拿汽油票给驾驶员。文局顺便问起那边收表的情况，我大叹康惠酒家。文局意外：“真的啊，她是人大代表也。”
　　
　　
　　（二）
　　三天过后。乡镇的报表全都验收完毕，收整好普查办，我们一行各自拎着自己专业的报表，打道回府。
　　
　　
　　一进办公室，桌上放着康惠的报表：没有公章，没有营业收入，没有从业人员...30项统计指标只填了5项无关紧要的。
　　我拿起电话：“康惠呀，统计局。你们的报表收到，但是很多指标没填。请你们会计过来一下，我告诉他怎么填。”
　　一个男子的声音：“我们家没有会计。”
　　“请你们老板接电话。”
　　“老板不在，开人代会去了。”
　　“人代会？太好了。我的老板也在开人代会！县长也在开人代会！”我“咯噔”挂上了电话。
　　
　　
　　对门的裴局闻声过来，不住地说“报来了报来了”跟到我的桌前。我给他看表，说漏项太多。裴局“哦，哦”地转身而去。我想起15年前他结婚就是在康惠办的酒席。
　　
　　
　　喝茶。然后拨响文局的手机。
　　传来文局的悄悄声：“哪要？”
　　“文局，康惠不报表。”我淡淡的。
　　“我在开人代会！说这个有什么用！”感觉她轻轻地咬着牙。
　　“知道。她也在开人代会，所以没时间报表。”我依旧淡淡的。
　　“噢...知道了。看见她啦。”关机。
　　
　　
　　我坐到自己的老式藤椅上，喝了几口从经普办带过来的茶，然后去楼下打开水。上得楼来，刚兑满杯，裴局带着一个男子进来：“庄婉儿，康惠来了。”
　　“哦。请坐。”我笑语轻言，接着道：“你看，你们这表：首先没有公章；没有负责人签字。上面查下来，我就得给你们扛统计法——是我编造了你们单位的统计数字...：）”
　　男子笑容谦恭的样子：“庄股长，我们没有公章，填表人就是她自己，签字不行呀？”
　　“啊——我没看见她签字呀？”我指着桌上几摞报表哗啦啦翻梭着：“你看，我们千家万户，哪一家没有表没有章？你们怎么会没有章呢？对外帐务怎么往来呢？没有公章总有财务章的。哦...如果我们去你那吃饭，你怎么出票据呢？：）”
　　“我们是没有章，现在统一发票不用章。”
　　“那请你老板盖私章。”
　　“老板也没有私章。”
　　我看他一眼：“那就请你们会计在‘填表人’处盖私章。”
　　他回避我的目光：“非要盖章啊，那我让饮食服务公司盖章可行？”
　　“可以。只要你能盖上。”
　　男子又陈述一遍什么承包经营、没有固定资产，指标都填不了之类的话，我又照旧解说一通。
　　男子转而笑道：“庄股长，你就告诉我怎么填表吧。”
　　“好的。你看：营业收入、从业人员、劳动报酬这都有吧？「实收资」本有吧，做生意总得有本钱呐，你买肉买酒钱从哪来，总是让人吃了才收费的呀？做生意没有「流动资金」怎么周转？「负债总计」——你们不贷款吗？不亏空货款吗？....
　　
　　
　　男子低着头看着报表，生意人那种谦卑地笑着，恩恩哦哦，下意识地点着头。我们相互看了一眼，他尴尬的目光和笑脸，让我顿然面颊火辣辣的。天呐！人家一个仪表堂堂的男子汉，让我这般教训，虽是笑语轻言，到底是绵里藏针一番抱怨；又忽地意识到：他就是刚才接电话的男子，也许他就是会计，他就是女老板的丈夫！内心一阵翻腾，浑身像掉进蒸笼里....
　　“好吧。就这样。回去把数字核实好，明后天报来。谢谢，慢走....”
　　
　　
　　终于把他打发走了！赶快脱羽绒袄，一手心一额头的汗，毛线帽里额前和鬓发都湿透了！
　　
　　
　　我长长的嘘了一口气......喝茶，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