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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卖的和一对买的——小镇风情之三

三木子
2005-02-02 11:07   收藏:0 回复:1 点击:4910

   
  破烂市依旧是这座小镇所有街道最破的一条。雨天,猪圈一般,晴天,浮土没脚面子。但,这里却是藏龙卧虎之地呀。逢集,总是熙熙攘攘,像是馇了人粥。
  当然,破烂市的卖主里坛子、麻杆和气球是最具资历的。
  别人都卖些书本子,铁丝子,铜片子,苍蝇蚊子药,老鼠夹子,他们呢,用光头的话说,都是高档货。不信,你们可以去看,不假!几只缺了腿的老花镜,几个豁了口的旧花瓶,几串满是铜锈的大钱,还有几枚似玉非玉的烟嘴儿。高级不?当然高级!瞧吧,老三位一字排开,坐在那棵老槐树下,铺开摊,一屁股坐在拣来的半块砖头上,慢心静气地说话、卷烟筒子抽。一只接一只,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直到集散了为止。
  有心的人会发现,他们根本卖不了什么东西。他们的东西与其说是在小镇人眼里没有什么用,不如说是太贵了。而他们三位似乎也并没有真的要赚两个钱花的意思,倒是像特意来这里说话搭里的。
  偶然高兴的时候,他们也凑了几个钱,买上一瓶烧酒,来一包花生米,慢慢地喝。酒一下肚,脸就红了,嘴巴上的肉就红了,说话也就多起来。说到尽兴处,要数那外号坛子的最能喝。他长的矮矮的胖胖的,丰厚的肥肉,在腹部形成肥嘟嘟的肉团,整个一个坛子!谁见了他都要想起,一定是正儿八经一个厨子出身!。
  此刻坛子手里拿着一把芭蕉扇,呼哒呼哒不停地煽着,嘴巴大喘着气,骂这鬼天气。
  紧挨着他坐着的外号叫麻杆的家伙倒是另外一番样子。与坛子相反,他长了一身瘦骨架,干瘪的四肢挑起衣裤,显得空空荡荡,活像一根麻杆。不过,有心人会发现,他的眼睛却是贼的,让人首先想到的是狼或狐狸的目光。可见,他的聪明过顶是毫无疑问的了。就连屁股底下坐着的砖头的摆放也和坛子截然不同。一块砖高高竖起,正好顶起他的不大的屁股蛋子。
  此时,他正在看着坛子货摊上的一只瓷瓶发呆。说起来,那瓷瓶并不漂亮。它高约三寸,棕红色,广口,大腹,小底,中腹有两只耳子。其貌不扬。但在麻杆看来似乎有潜藏着一种魅力,渐渐地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那挨麻杆坐着的家伙看起来年纪最大。他满脸胡须和皱纹,深深的掩盖了本来的一切。好像用再好的铁锨挖下去,也难找到那深深地埋藏了许多年的秘密。他象是刚刚剃了头,光光亮亮的让人很容易想到街上有人叫卖的被吹了气的气球来。他的那条缅着的裆裤用一条本来应该是红色,现在已经成为黑色的带子系着,裆布还有着少许尿的痕迹。
  麻杆推了一下坛子,一双小眼闪出少有的光辉来:
  “哎,我说,你这个瓶好像有年头了?”他顺手用细长的手臂抓过瓷瓶。
  “啊,是呀”坛子顺口答音。
  另一边的那只亮光光的气球也转过脸来。论年纪他最大,但论学问最小,要说这三个人里,还要数麻杆在行。他注意听麻杆说。自然,类似的谈话在他们三个中间已经进行过无数次了,尽管在气球看来不过是些陈词滥调,但他仍然认真听着。
  是呀,这麻杆可不是简单主儿。早年他开过当铺,解放后进过委托店,是文革期间不干了的。他懂啊。
  坛子却不以为然。他不满意麻杆的卖弄。他想,我走南闯北几十年就真的不如你了?他心里这么想,可到了嘴里没有说出来,倒做出满脸的笑模样来。好像他是在认真听着,非常虔诚的样子。
  麻杆说,这瓷瓶是一对儿,应该值俩钱的。但现在,缺了一只,也就不值什么钱了。
  气球转过身来,将瓶伸手拿过去在光头前面摆弄着,麻杆长长的手臂伸过去,用指头轻轻地敲打着,还用指甲刮了一下瓶上面的釉彩,随后,从气球手中枪过瓶来,将瓶口放到自己的耳朵边闭上眼睛一副用力听的样子。许久,他睁开眼睛,叹口气说,
  “哎,不行啊,赝品!”
  “我也没说是真的呀”坛子把脸扭向了一边。
  气球眼珠子里刚刚有了的一点光芒,这一下随着坛子的话消失殆尽。
  本来,平凡中忽然发生的一点戏剧性,就这样一切都趋于正常了。
  就在这时,他们身背后的那扇铁门打开了,太阳灼热的从门口洞穿而出,火辣辣照在他们的脊背上。三个人转过头来,见是戴了墨镜、穿牛仔装的的一对青年男女,相互搂抱着从门内出来,高跟鞋将那女人抬的高高的。
  坛子最先转过身来。他对如今的世态实在是接受不了,看不顺眼啊。而气球呢,也转过身来了。尽管他想看那女人浑圆的臀部,但他知道,最要紧的是应该像坛子那样,对女人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样子。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男一女似乎对他们并不什么反感,相互依偎着走着,忽然,那女的无意中发现了什么奇迹一般,拉着男人来到坛子的摊前。坛子的鼻子眼钻进一股强烈的香水味……
  男女显然是被坛子摊上的瓷瓶吸引住了。他们从气球手中夺过瓷瓶,前后左右看个不停。那女子尤为兴奋,不住地变换着观看的角度。
  这个,多少钱?
  男子的目光带着急切,带着冲动,带着如获至宝的神情。显然,他面临的是重大的裁决。女子也早已经睁大眼睛,等待着。
  还没有等坛子回过神来,只见气球已经伸过手去,从男子手中夺过瓷瓶。他的一双小眼睛紧紧盯住瓷瓶,变换了几次颜色,先是黑,后是白,最后变换成了血红色。
  “五……”
  坛子嘴里的那个“块”字还没有出口,就见麻杆朝他的屁股偷偷一拧,接住坛子的话茬,朝那男子伸出五个指头:
  “嘿嘿,五十块!”
  坛子和气球一下楞在了那儿。无疑是觉得价钱太贵了。嘴巴张的老大的。
  “我买了!”那男子掏出一把钱来,放到坛子面前,拿过瓷瓶就往那女子的皮包里装。
  “哎——别走啊,还有话说那!”麻杆一下跳起来,拦住男子,说:
  不要着急,对不起,我说的不算数——东西不是我的——你得问他——他一指气球。
  出乎意料!又是出乎意料!
  那男子朝气球问,多少钱?
  气球结结巴巴底:
  您再给五——十——
  男子犹豫了一下。那女子早从包里掏出五十元扔了过来。
  麻杆痴痴地呆在那里,他闻到手里接过的五十元钱散发着的浓浓的香水的味儿。麻杆似乎比坛子和气球反应快些,把两张纸币对着太阳照了照,迅速排除了假币的可能。像是拣了个天大的便宜。
  坛子似乎还没有醒过闷来,高兴的样子一拍麻杆说,
  “嗨,要不是你哥们,咱们今天就赔了!走,咱们喝一顿去!”
  三个人随即收拾了摊子,朝着一家小酒馆走去了。
  过了不久,小镇上的人们便传说有人发现了一只价值连城的汉代瓷瓶,已经被送到北京历史博物馆去了。
  细心的人们还会发现,经常在一起卖东西的三个人中,那麻杆看不到来了。有人问坛子和气球,他们说:
  “不知道”
  1986.7.3.
  
  
  
  
  
  
  

作者签名:
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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