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已经很久没下雨了，今天下了，而且很大，大到楼下的水积了一尺深。我站在楼门口，看着许多人在大雨里忙碌，乱糟糟的雨交织在那辆车上，透过车窗，里面没有人。他们要把他送走了，是永远地——可是，雨毕竟越下越大了，楼下的水已经积了一尺深……
　　 我是九年前搬来这里的，那时候我刚刚小学毕业。这幢楼刚建成还没有封阳台，我站在阳台上没事干。旁边的阳台上有一个小男孩也一样没事干，他大概刚读二三年级的样子，一副极其不安分的表情。他冲我喊到：“喂，黄毛丫头！”，样子十分嚣张，我看看他，没理。我就知道他是那种坏孩子，接着他就开始讲那些学艺不精的脏活，他或许是太无聊了，想找个人和他对骂，可惜我当时没有领会精神，白了他一眼，回屋了。不过幸好他后来找到了合作伙伴，我家楼上的另一个小男孩。从此，我就可以天天欣赏他们的对口相声了。从小孩子嘴里说出来的脏活只会觉得好笑，并不觉得难听。就这样，在他的自由演讲中我度过了初中。
　　 可是他小学毕业以后就没有再继续念书。他已经不满足于和别人吵架，过过嘴瘾的程度；他开始打架，到处惹祸。我奇怪他为什么这么厉害，总是不断地有家长找上门来说自己的孩子别打得多么多么惨烈；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他单枪匹马，以一对十的场面，有点像陈浩南——他的确成了一个十足的古惑仔，或者说是地道的小流氓。
　　 他爸爸是个警察，可是除了提着警棍到处追打他以外别无他法。他似乎没有妈妈，至少他妈妈在他的生活里不承担任何角色。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从没认过错，也从没有向冒着蓝光的警棍低过头。在大家眼里，他是个可怕的孩子，没有人敢接近他；同样，在我的印象里对他的评价也只有一个“坏”字，纯粹的坏。
　　 只是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雨。楼门到马路之间的一段由于地势低积了一尺深的水，我站在楼门口发愁回不了学校。那时候我已经在读大学，学校离家不近，如果回不去就会耽误课程。尽管雨已经停了，积水还是不能退去，我呆呆地站在那，想不出任何办法。
　　 突然，他出现在我对面的马路上，定定地望着我。他那样高高瘦瘦的站在那让我有点害怕，我看着他染了的头发，不作声。他忽然向我这边走过来，趟着水；然后，到了我跟前，转过身，我愣在那；他一把把我放在他的背上，趟着水，向马路走去，我没有思想；他把我放下，走了。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一句话，我傻在马路上。
　　 那以后，很久都没有下过雨。日子还是那样百无聊赖地过，只是他在我的定义里不再是纯粹的坏，我开始相信他终会有善良的一天。
　　 可是这个夏天，老看不见他无所事事的身影，也听不见他爸爸骂他的声音。开始我并没有在意，直到有一天，妈妈告诉我他病了，得了癌。我没有思想，只是跟着妈妈去看了他一次，作为邻居。他爸爸说是他坏事做多了得的报应，我看着他被癌细胞抽空了的眼神，竟有些酸楚。可是他看见我，还是一副无理的表情，他还是叫我“黄毛丫头”，语气还是那么嚣张。他爸爸教训他不能这样跟姐姐说话，他扭过脸不听，却有一滴泪从他的眼角冰冷的划落。
　　 他没有捱过这个夏天，选择在一个大雨天被送上了去火葬场的车。我没有办法去送他，因为门口积了一尺深的水，没有人会背我过去。可我还是固执地认为，如果他的生命不是终止在十八岁，或许他会有善良的一天。